天启七年，朱由校病逝于北京，传位于其弟朱由检，改年号为崇祯。
史书上是这么记的确实不错，要是史书里都是令人信服的史实，那历朝历代无数篡改过史书的人岂不是都白忙活了？那还怎么让受了腐刑的人发泄内心的苦闷呢。
真实情况是朱由校比紫禁城还要早走一步，总之就是死透了。不仅是皇帝死了，就连百姓也死伤十余万，在京官员也是十有二三遭遇了不测。最惨的还数太监，这些身心残缺的从业者，基本上是和死绝没太多差别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朱由检无可辩驳地继承皇位。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那就是改史书。凡是因为近日因爆炸而产生的死伤，都往前记一年，扣在王恭厂爆炸事件的头上。紫禁城只是因爆炸波及而塌了几座宫殿，说具体几座或实情的都要灭族。北京城附近能俯瞰到紫禁城的山都要封死，绝不允许任何人能够靠近。凡是民间传言与官方口径不符的，都算作谣言，该抓的都得抓起来。在意识形态的文化领域上要加强管控，坚持***的政策不动摇。
内阁与各部官员全换了人，不是由于他们是前朝旧臣，而是内阁就在宫里，因此无人幸免。基本上全国的官都因此升了一级，无不拥护新帝的。现在权力机构暂时转移到信王府，紫禁城的重建要最快速度进行，首先城墙的修复是重中之重，起码要让百姓看到紫禁城的轮廓还在，反正他们以前每天也只能看到轮廓，宫里什么样子都靠幻想。
国库里还有今年魏忠贤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银子，也就全给灾民做重建费用，京城的基础设施既是民生，更是形象与面子。东西厂什么的都撤掉了，太监都没了，还留着给死人当窝不成。
总之就是全京城人民在朱由检为首的新一代天子集团领导下，顺利度过了难关，逐渐重新过上和以前没什么差别的幸福生活。
稳定了政局，接下来就是清算旧账了。在还是王爷的时候，朱由检就对宦官一党深恶痛绝，与此相同的还有满朝官员们，他们一边谄媚地把魏忠贤当再生父母，一边在背后大义凛然地骂阉党祖宗，一旦翻身做了主人，必然会因过去自己的黑历史还被人惦记着而恼羞成怒，从而把怒火都发泄在阉党身上。
大家都曾和阉党交往甚密，硬要把哪个人划到阉党死忠上，自然也没有个权威说法。于是文官们自然就吵了个天昏地暗，最后和新内阁一派的官员们胜出了，其他人就永远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之上。
在朝廷内部纷乱不已的时候，百姓们也不好过。原本应该发下来的重建银子一文都没到百姓手里，从此再无音讯。官府派了专人来清理尸体，有人认领的限期自行掩埋，没人认的就统一运到城外去烧掉。可以预见新帝登基后百姓生活恐怕还会不如天启朝。
与普通百姓不同，杨度家中基本没有太大损失，北京城外波及不严重，所以拥有的田亩也没受灾。但是他们家中最重要的人在这几天里一直没有音讯。杨度曾要去宫里找父亲，被他母亲王氏止住了，宫里情况不明，她不想儿子去冒险。后来紫禁城外围都被封锁了，就再无机会靠近。
最近舆论管的紧，王氏不让杨度出门，免得儿子多嘴引出不必要的是非出来。丈夫生死不明，作为妻子的肯定不好受，杨度有时能偷偷看到母亲在自己屋里掩面哭泣。
爆炸后第六天，有一个身着朝廷制服的男子匆忙赶到杨府。他是王氏的亲弟弟王启腾，是在信王府负责护卫工作的小头目。他进杨府后直接就往姐姐那里跑，神色茫然而不安。
原本夜夜不眠，时时流涕的王氏见到弟弟来到，顿时喜出颜表，破涕为笑。她冲去搂住自己的亲弟弟，抚摸着脸颊柔柔地说道：“好弟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姐姐这几日可为你担碎了心……”
原来王氏哭的人不是丈夫杨密，而是弟弟王启腾。见弟弟毫发无损后竟一丝悲伤的神情都不再保留。
王启腾对已作为人妻的姐姐这般抚摸毫不避讳，在互相静静拥抚后似要有进一步动作，不过刚动即止，他眼神还是如此慌无，头靠在王氏怀中说：“我的好姐姐啊，可是出天大的事了。”
“那老鬼死了？”王氏眼中竟闪过一丝喜悦。她家里贫寒，从小父母双亡，姐弟两个相依为命。为了生活自己弟弟的前途，王氏才嫁入的杨家。
“岂止是如此。”王启腾眼睛与姐姐互视：“这宫里最近发生了大祸乱，大臣们把罪魁扣在阉党头上，还牵扯到了杨密。他们要来抓你们全家，幸好我的职位消息灵通，就事先赶来通报！”
看似抓全家，到最后一定会演变成杀全家。凡是牵扯到宫里的罪名，就别想会留全尸。王氏听闻此事整个人呆若木鸡，手心都冰凉了。
“来不及了好姐姐，带着度儿逃吧，越远越好……”王启腾将既惊又诧的王氏猛然摇醒。
“这老鬼死了都要害咱娘俩！”王氏恨恨地自语，又对王启腾说道：“好弟弟我们一起走吧！”
说到一起走，王启腾就不该说些什么了。按道理来说祸及的是杨密一家，又不是灭族，自己不会受到牵连。不过谁也说不准没抓到人，会不会迁怒自己。要说逃走，王启腾必定是不愿意，谁会愿意抛弃家庭去浪迹天涯呢。
“要不你们先走一步，我先留下来看看京城形式，再去找你们。”王启腾先要找个借口。
“可是……”
“没时间了，不知道官兵什么时候来拿人，你赶快去叫度儿。”王启腾推开紧紧抱着自己的姐姐。
王氏呆呆地愣了片刻，才木然随着弟弟一同出屋。说到马上要跑路，谁都无法接受，想到从此成了逃犯，便什么希望都不剩下了。
出不了家的杨度这几日每天都在自己房中，他家里还偷偷藏了几本小说，就是留着这种情况下用的。但父亲从此没了音讯，想想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他就完全没心思做任何事情了。
正在愁眉之时，杨度听到母亲在呼唤她。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莫非是父亲回来了？杨度兴奋地冲出屋子，但看到事实的他又回复到了原来的状态，是母亲和王舅舅在一起。
“度儿，赶快去收拾行装。”王氏催促道。
“要出远门吗，有父亲的消息了吗？”杨度看母亲不安的神情他也被感染到了。
“你爹……被朝廷处死了……”王氏编造了个死亡理由：“他在朝里得罪了小人，小人们还要来抓我们了！”
父亲死了？平生痛苦莫大于此。父亲不是和魏公公关系很好吗，怎么会被陷害？杨度想不明白，越想眼泪就不自觉偷偷跑出。杨密对儿子管教很严，但杨度能明白他的苦心。
杨度伤心地反而没了动作，王启腾现在慌得要死，拍着杨度肩说道：“度儿先随你母亲走，舅舅给你们断后。不要让你母亲也遭了牵连。”
“不，我要去为我爹报仇！”要是正常状态下，杨度一定会被自己给吓到。
这明显是年轻人冲动的想法，并且他还真要做。王启腾赶忙控制住杨度，说：“你这样做是去送死，不值得啊！”
“杀父之仇，怎么会不值得？”杨度多少受到了那些小说的影响。
王启腾勉强控制住杨度，但若是杨度不肯跑，强拽也不见得有用啊。这时王氏轻叹了口气，对弟弟说：“事到如今，就告诉度儿那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王启腾显然知道，他估摸了一下，随后深情对着杨度说：“度儿，别去了，你亲生父亲就在你面前……”
原本冲动中的杨度听了这后就愣住了，等等：“你说什么？”
“其实你那死爹和你没血缘关系，我和他在一起三年，一直没怀上一儿半女……”王氏也开口了，毕竟这事女人不便直说，就说另外一方面。
“你们……再说一遍？”杨度眼泪完全收尽，眼神复杂。
“我才是你亲爹！”王启腾的语气严肃，仿佛已经进入了当爹的状态。
迷茫？现在杨度一点也不迷茫，这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无论是真是假，是正事反，他都会按自己的方式去做。
“爹，你等我！”说罢杨度到方向跑回自己的房间。
“看，孩子喊你叫爹了。”王氏激动地说，他们想杨度一定回去收拾东西了。
“嗯……”王启腾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由于没有父母教育，不免产生了超过亲情的东西。当年王氏嫁给杨密后，王启腾就痛哭了大半个月，到现在眼睛也还是不好。过了几年杨密在京城领了官，姐弟一起也到了北京。有了差事的杨密又时一整天都回不了家，这就给了这对相爱的姐弟特殊的接触机会。
喜悦来的太急，但不是合适的时候。王氏把家里的佣人全部招呼了过来，让他们把家里贵重的东西打包，然后分给他们高额的遣散费。
“你这是逃命还是搬家？”王启腾这一问让王氏不知如何回答，最后随了弟弟的建议，就带些珠宝首饰和所有银票在身边。
此时杨度又跑了出来，手中提着杨密给他买的宝剑，面容颜色泛红，似是生气地更重了。
他回屋去拿兵器，还想给那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报仇？王氏又劝了遍，杨度则当完全没听见。无奈之下王启腾又将杨度抱住，重复劝着：“别做傻事，这样不值得！”
王启腾毫无防备地劝着，他完全不会想到杨度很本不是去给父亲报仇，而是……陡然间王启腾感到腹部刺痛，像是有什么从自己腹部流出，他痛得想大喊，却只有发出闷哼的能力。
“呀！”王氏的老脸被吓得花容失色，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父子相残。
长得那么大，王氏还没真正了解儿子的性格和想法，她始终把儿子当成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不服管教也不惹事让家人担心。
终于王启腾意识到自己被儿子刺了一剑。他想拼命挣脱，却被杨度反抱住，转眼气血耗尽，已是无力再动作，他哽咽道：“孩子，为什么……”
“闭上你的臭嘴！”杨度将剑在王启腾的腹部搅来抽去：“我还不至于管一个奸夫喊爹！”
养育十四年，不管事情如何，杨度都不会接受这样一个不光彩的爹。任由王氏来旁边撕拉哭喊，杨度就是死死不松手，直到亲爹在自己面前断了气。
一开始杨度就想过了，自己打不过这个练武的奸夫，就设计让他接近自己以寻求机会。
王启腾目不能冥地腹部插着剑被杨度一脚踢到一旁。王氏紧接着趴到自己弟弟兼男人的尸体上痛哭。
“这种人值得这样吗？”杨度对母亲的态度实在无法理解，甚至还是厌恶敌视。刚他第一次杀了人，一点愧疚与犯罪感都没有。
变身逃犯外加死了最重要的人，王氏已是万念俱灰：“你连亲爹都杀，那你娘这个奸夫的女人，是不是你也要一块杀？”
杀自己的母亲杨度是做不出来的，他看着母亲痛苦的表情，不由得也眼眶湿润：“他不是我爹，而是偷走我母亲心的贼……”
“好，贼……那就让他把我的人也一起带走吧！”说罢无心恋生的王氏直接将自己的脖子朝插着的剑上抹了过去。
“娘……”杨度万万没想到母亲会甘愿为了这样的奸夫而殉情，他的世界观开始崩塌，开始怀疑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他来不及去阻止，也不想要去阻止，两腿仿佛背钉子钉在了路面上，不肯挪动分毫，只有眼泪留存不住，疯狂地逃离他已思想冷却的身体。
这一番大哭大闹不由得将家里的佣人都吸引了过来，他们看到的是两具死尸以及一个呆如死尸的人。大家都没经历过这种事，更不知该要如何是好。报官吧？其实杨家不像普通宦官人家，他们对下人一直很好，刚说要遣散他们，大家都还舍不得呢。
一群人就这样围了许久，直到杨度开口让他们一同在院子里挖一个……不，两个很大的坑。除了挖坑外，杨度不要他们再做其他事了，家里的东西随他们都拿去，反正很快也要被官府所充公。
原本杨度单纯是想挖坑埋人的，但很快他就觉得死也不能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就要挖两个坑分开埋。若是官府发现要抓的人死了，说不定尸体也不得安宁，因此坑要足够深，不会被人发现。墓碑来不及也不能立了，就将土埋上，再移上些草做掩饰。
曾经一个美好的家庭就在莫名其妙间彻底粉碎，佣人们被杨度都赶走了，免得都受不必要的牵连。他就孤独一人坐在刚填上的两个坑旁，手中的剑上还残留着两个人的血迹。
王启腾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爹？杨度在潜意识中已经默认了。他恨不恨这个亲爹？恨之入骨，所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要是母亲不自杀，自己会不会动手杀她？答案是不知道。杨度反复地扣问着自己的内心，逐渐他开始后悔，开始害怕，但永远的孤独已经不可阻挡地与他合二为一。
杨度举起手中的剑，如今他已没有其他路可走了，他想到自杀。剑贴到脖子上，那寒冷的死亡气息让他颤抖不已，那母亲的鲜血涂在脖子上，仿佛在控诉着自己杀人犯的事实。
抬了又丢，丢了又捡。杨度在生存与死亡中做最艰难的抉择，最后他消耗掉了所有的勇气，只有力气独自啜泣。
时间恍惚而过，眼泪的迁徙旅程持续了傍晚时分。无力虚脱在地面上的杨度隐约感觉到一阵躁动，以及巨响。
那是砸大门的声音，外面还有片片火光。是他们来了！也就是王启腾说过的，朝廷来抓杨密全家了。
就让他们抓我去砍头吧。杨度自杀不能，便想借他人之手。他踉踉跄跄地朝着大门口有去，脚步却不听话地中途改道，到达了家中马厩。
大门被破，几十官兵全副武装，举着火把就往里冲。上面吩咐了，不管男女老幼，不要放过一个人。当年宦官就是这样对付政敌的，到了文官们这里，还是当年的老手段。
杨度脑中想着死，心里却怕的要死。他慌张地躲到马后面的草堆里，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幻想这有机会逃过这么一结。
恐惧袭上杨度全身每一部分，不一会惊吓与饥饿中的杨度不知是昏倒还是睡了过去，在草堆里没了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