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两手一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我说道：“那你去问邢总，这可不是我的活儿。”
我扔下达西一个人留在那里，踩着自己新买的香奈儿小黑跟儿嗒嗒嗒地朝邢展栋的办公室走去。
“邢总，这次圣诞特刊之前的任何一次稿子我都没有审核过，达西竟然来让我看定稿，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说法。”我气吼吼地对他说道，尽了自己最大力气来控制情绪，毕竟我能坐到项目总监这个职位是由于我爸我妈的关系。
“储希啊，怎么那么大火气，快坐下来消消气。”邢展栋客气地对我说道。
“邢总，我真的很想为《真·视觉》出一份力的，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邢展栋低头沉思了片刻，抿了一口手边已经放凉的咖啡，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我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是冻住了。半晌之后他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缓缓地对我说道：“储希，达西来公司已经五六年了，我们应该相信他的经验和评判眼光。”
“可是用我做什么？”我问道。
邢展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双手交叉对我说道：“储希，项目总监这个职位你满意吗？”他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我思忖了片刻歪了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嗯……其实我挺满意的……你知道，我刚从巴黎回来后不久就来《真·视觉》了……”
“这就OK了！”邢展栋一拍手说道，“那些琐碎的事儿你放手让达西处理就好了，平时不忙的时候就去逛逛商场、做做SPA什么的，女孩子这几年的青春很宝贵。”
那一瞬间我真想马上辞掉这份工作回巴黎，起码在巴黎的时候我可以做自己，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可在北京不行，我爸我妈跟《真·视觉》这些高层的关系太好了，他们可以给我一个高薪且风光滋润的闲职，却不允许我在他们的地盘里横冲直撞胡作非为。
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我头脑里出现一个画面，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对他说邢展栋这个老贼欺负我，他又不是CEO可他欺负我！我在心里为自己这个想法笑了半天，我又不是六岁小孩子。
我还是没忍住给洛宇打了个电话：“你现在在干吗呢？上次公司的事解决完了吗？”
“我在忙……”洛宇冷冷地答，“回头再打给你。”
接着便是忙音，他挂断了电话。我心里很难受，他对我又开始冷冷的了，像从前，他有什么事在隐瞒我，都会对我开始若即若离。
都想好了，之前想得好好的，永远都不会依赖任何一个男人，可现实还是变成了这样。
公司年会大家去了丽江，各种各样的领导讲话工作汇报聚餐表演就在这个小城里不咸不淡地完成了。
人生有时爱跟人开玩笑，让你在人与人际遇的漩涡中不停地绕转，猝不及防。
《真·视觉》新来了一位设计总监助理，是高级设计师，我的直接下属，看来靠关系上位的人总会遭受这种待遇，公司会从别的地方空降一名高级助理给你，怕你在关键时刻坏了大事。
可我们彼此对望的第一眼，我差点没从那把高级老板椅上跌下来，经过丽江一行的散心调整，我几乎就快把大脑里乱七八糟的零件组装好了，可看见我的这位新助理时，那些原本各归各位的零件瞬间崩溃。新助理胸牌上的照片正朝我笑开了一朵花，抬眼对视，一张一模一样纯真又带点孩子气的笑脸。
“姑娘，好久不见了。”
3
“保罗……保罗，保罗怎么是你？”
保罗微笑着拥抱了一下我，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这令我心里涌起一股别样的柔情，与几年前是大不相同了。
“怎么会来《真·视觉》当设计师？还是我的助理？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我微笑着说道。
“哪里！我还怕胜任不了呢，来这边主要是接洽一个项目。”保罗说道，眼眸依然是亮晶晶的。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却也有条不紊。逐渐忙起来的工作分散了大部分我的注意力，不知道是不是邢展栋格外给保罗面子，反正我的工作较之前顺畅了许多，甚至拥有了更多的实权。
洛宇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永远打不通，我又不敢去他的公司找他，那样会显得我太黏人，男人大都是不怎么喜欢太黏人的女孩的。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了办公室里，保罗良好的沟通能力和相当专业的设计水准给我的工作增色了不少，甚至一向孤傲的达西也开始对我另眼相看，认为我并不单是靠人脉关系坐上《真·视觉》项目总监这个职位的。
“姑娘，先吃饭吧！”保罗端来了两份外卖，并且把我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推到了一边。
“在办公室里，你得叫我储总，储总！知道不？”我故作严肃地说道。
“可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那个傻得冒泡的姑娘，快趁热吃吧！”
晚上十点钟，整个《真·视觉》大楼只剩下我和保罗两个人还在加班，我们头碰着头挨在一起吃热气腾腾的锅仔面，这种难得的温情让我特别想念洛宇，他已经很久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了，于是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洛宇……”我说道。
“……喂……哦……”洛宇问道，似乎思路还不在我这里，“什么事？”
“我现在在公司加班，想你了。”
“就你自己？”
“不是，和同事。”
“哦……”
接下来就又不说话了，我按断了电话觉得还不如不打，不打的话还有一个他能关心自己的遐想空间，哪怕极简单的嘘寒问暖，可他连句“你吃晚饭了吗？”都没有问。谁都知道“哦”是全世界最敷衍的一个字，只是短短的一个字，十个笔画，单音节，连个带点情绪的爆破音都没有。我揣摩了半天这个“哦”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吃没吃饭他一点都不关心？
嗯，一定就是这样。
“你的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保罗抬头问道。
“没什么。”我沮丧地答。
“计划草案也弄得差不多了，待会儿下了班不如到我那儿去坐坐？”保罗问道。
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保罗。这段时间以来我养成了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喜欢一字一句地揣摩对方所说的话。
“好。”
我的大脑间歇性缺氧了。
我们驱车来到保罗租住的公寓，保罗依然是邋遢桀骜，房间乱得就像刚被盗窃一般。我猛然滋生了一种想要帮他收拾整理房间的母性冲动，但还好，理智压倒了这种冲动。我拘谨地坐在一张椅子的一角，恍然瞥见了被子盖住的一条玫红色透明女式内裤。我赶忙四下看了看，是不是已经有了女主人。
保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那条颜色鲜艳的内裤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应不应该看我的眼睛。可是这个动作看起来有些荒谬可笑，我早已经看见了那条内裤，哪怕他把它扔了我也清楚得很。
这不是一个守得住空房寂寞的男人，我在巴黎读书的时候就应该认识到这一点。
“结婚了？”我问道，不经意地又瞄了一眼垃圾桶里的那条内裤。
“跟谁结啊……”保罗笑得不自然，“你又没有时间来嫁给我。”
这个对白好熟悉，《心动》里的金城武就是这么跟梁咏琪说的，他把一枚戒指丢进了水杯里，对她说如果她同意嫁给他就把这杯水喝了。直到最后那杯水还是孤零零地面对着玻璃窗外滂沱的大雨。奈何缘浅啊。我知道哪怕对白相似我们也不可能续演类似的桥段。
这时保罗大着胆子靠了过来，轻轻抚摸着我柔顺的头发，我的呼吸开始急促，我们贴得如此之近，令我几乎可以闻到保罗嘴里轻轻呼出来的青薄荷味道。真像当年在巴黎我公寓的那个夜晚。
三公分，这是一个比礼节过分却又达不到亲密的暧昧距离。
就算保罗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纯净可爱的男孩子了，就算现在保罗的床上会有不同女人的性感内裤，就算我们之间现在有的只是长大之后成人之间荷尔蒙的纠缠，我真想就这么陷落了，真想扑进他温暖又充满致命吸引力的怀中一发不可收拾。但在那迟疑的片刻，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我爱的是另外一个男人，我的身体只能交付他一个人。
我赶忙整理好衣服，用纸巾拭去额头的汗珠然后平静地走出门去。灯火阑珊的夜，我目光呆滞地坐在计程车里，心中却满满的都是负罪感。我太害怕这种摸不着痕迹的感觉了，就像在黑暗的虚空中走钢索，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我爱的那个男人，你现在在哪里？
只有家这个东西，才能遮覆住我颠沛流离的惊慌。
不知道是不是机缘巧合，《真·视觉》行政部的助理妮妮跳到了另外一家更大的公司，这个职位刚好空缺了出来。我在西区最好的牛排店请行政总监吃了一顿，并借此机会把销售部的沈家碧推荐了过去。
我恍惚觉得自己的大脑有可能已经短路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助沈家碧，尽管洛宇已经亲口承认他不会再跟沈家碧联系，可也是因为这个女人，我与洛宇错失了那么多可以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储希，真是太谢谢你了！”沈家碧接到调换部门通知的第一时间，跑来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
“没什么。”我头也没抬冷冷地说道。此刻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沈家碧，我说不清楚这种心情，我不喜欢看到在沈家碧把我的生活毁得一团糟之后，又因为我的一点小恩惠就过来俯首称臣。
“晚上……晚上我想请你吃饭。”家碧又是期待又是讨好地说道。
我壮起胆子望着沈家碧的脸，凛冽的浓妆，深不可测的表情，还有嘴角那一丝不知道是不是笑的姿态。我想确定一下我们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同学？同事？朋友？情敌？
也许是，也许都不是。
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我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这杯我早已喝惯了的蓝山忽然让我感到又苦又涩，舌尖一阵阵难忍的酥麻。咖啡似乎给我的舌头打了一针麻醉剂，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不屑跟这个女人打交道，我害怕与这个女人打交道。
“新工作感觉怎么样？”我想了想问道。
“……还不错……”沈家碧愣了一下，这看似普通却只有对话的双方知道这个话题究竟有多凌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家碧平静地接过了这一棒。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的一个原因。”家碧说道，“不用再去喝酒陪客户了，希望我体检的各项指标能很快地恢复正常，说不定我可以为他生个孩子。”
“他？”
“宁野。”
听到家碧口中吐露出“宁野”这两个字之后我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就在沈家碧说完她要为他生个孩子的时候，让我忐忑不安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不可告人的理由。我太纠结于那个“他”了，就像自己亲手在心脏的位置种下了一枚春的种子，却冒出了罪的芽。
时光把过往的一切读成了一部充满硝烟的史诗，而那烟火纷飞的乱世中佳人是不是就是我眼前的沈家碧？沈家碧终归不是那个可以为爱赴汤蹈火的斯嘉丽，我开始混淆了。
“你跟宁野又在一起了？”我问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还能再在一起或许很难吧。
家碧摇了摇头：“还那样吧。”
“有结婚的打算吗？”我问。
“结婚？还没有想过。”家碧略一迟疑。
“不结婚怎么为他生宝宝？”
“呵，我说说而已，也许那只是我的愿景吧。”家碧捋了下头发说道，“这其实不是今天讨论的主题。”
我的头脑猛地一停顿，难道她还有话要说？
“我跟洛宇从来都没有交往过，”沈家碧微微往前探了探身体说道，“这些洛宇或许都已经告诉你了吧？”
我点了点头。
“陈梓国那件事是我自作孽，”家碧说道，顺手点了一支烟，“跟宁野走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怪不得任何人。洛宇是个好男人，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说到这里我还是有点欣慰，以为所有事情都就地解决了。
“你要留意一下他的助理。”末了家碧小声说道。
4
《真·视觉》上下乱成了一锅粥，因为公司高层要派我和保罗去美国跟进一个项目合作。
一时间公司上下流言四起：赛琳娜跟晓玲说她下班时看见储总跟保罗一起加班，阿麦克跟肥辉说储总又上了保罗的车，园子跟之朗说看看储总开会都不忘跟保罗眉目传情，据说他们在巴黎读书时有一腿……
邢展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保罗是美方指定的人选，他在竭力劝说我不要跟保罗去美国，这个项目让别人来跟好了。
“可是这个项目我跟保罗已经计划了很久，我们天天加班都在讨论方案，别人知道每个方案的细节吗？而且我是项目总监我有权参与这个项目，展栋你这是干吗？”
“储希你不知道，现在公司里的谣言很多，我知道你正跟国梓集团的大少爷谈恋爱呢，我怕洛宇知道了不太好……”
“谁告诉你我正在跟陈洛宇谈恋爱呢？简直就是谣言啊！我身正影子歪不了，我跟保罗是工作上的关系，我没必要解释。”
“储希啊……”
“展栋，升职的事你也在求我爸在老总面前多说说你的好话吧？你也不希望被我搅黄了对吗？”我真不知道像邢展栋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真·视觉》总编这个职位的，他简直就是大老板的跑腿加跟班儿。
但是我仍然决定要和保罗去美国，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给洛宇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要去美国出差，好几天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飞机起飞那天恰好逢大雾，洛宇没有来送行，这也是我早已经料到的。我和保罗乘着机场大巴，一路上保罗仍在大献殷勤，可我始终无动于衷，我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对这些男人的憎恶感。我脑子里一直在想洛宇他现在正在忙什么，会有多么严重的事把他缠住了。
在纽约的日子忙碌和闲适总是在走极端。一开始准备资料和与美方洽谈的过程是复杂冗长的，好在我们前期工作做得非常充足，整个过程还算顺利。项目方案最终敲定之后，保罗兴高采烈地跟美国同事们去酒吧庆祝，我推却了，我依然不能适应那种氛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