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墙下面被毁坏的沟里,莫格里的两个好朋友也正观察那块云,因巴格黑拉和卡阿非常清楚大批猴群聚在一起是很危险的,所以他们也不想去冒险。猴子不到一百对一时绝不肯同别的动物打架,而丛林里很少有动物在乎这样的差额。
“我到西墙去,”卡阿耳语,“并将很快从那个对我有利的斜坡下去。他们不会数百只地向我扑来,只是——”
“我明白,”巴格黑拉说,“要是巴卢在这里就好啦,可我们必须尽力营救。等那块云挡住月亮后我就到平台上去,他们在为男孩召开什么讨论会。”
“祝你好运,”卡阿坚决地说,溜到西墙去了。碰巧这儿被毁坏得最轻,大蛇等了片刻才找到上去的石头。云块遮住了月亮,正当莫格里不知将发生什么事时,他听到平台上传来巴格黑拉轻轻的脚步声。黑豹几乎一声不响冲上了斜坡,他知道最好不要浪费时间去用嘴咬,而是在猴群中左右猛撞。有50至60只猴坐着把莫格里围在中间,他们既惊恐又狂怒地嚎叫;巴格黑拉踩着他们不停滚动的身子飞跑,这时一只猴叫道:“只有一个家伙!把他杀了!杀了他!”混战的猴群把咬、抓、撕、拉的功夫全用上了,向巴格黑拉围过来,另外五六只抓住莫格里,把他从花园凉亭的墙上拉上去,推进破圆顶屋的洞口。一个经过人训练的男孩这样下去会伤得很严重的,因为足足有15英尺高;但莫格里像巴卢教他的那样跳下去,两脚稳稳立在了地上。
“就呆在这儿,”猴子吼道,“等我们把你的朋友杀了再来和你玩——如果‘毒民’让你活着的话。”
“我们是同一血缘,”莫格里说,赶紧发出“蛇之声”。他能听见周围垃圾堆里传来沙沙沙、嘶嘶嘶的声音,再次发出蛇声以便弄确切。
“正——是!都别紧张!”有半打蛇说(在印度,凡是废墟迟早都会成为蛇居住的地方,这座老花园凉亭里就有不少眼镜蛇)。“站着别动,小兄弟,不然你的脚会弄伤我们。”
于是莫格里站着一动不动,从透雕细工看出去,听着黑豹周围激烈的战斗声——猴子们发出嚎叫声,喋喋声,扭打声;巴格黑拉面对成堆的敌人,后退、前进、扭动、猛冲时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喀喀声。巴格黑拉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为自己生命而战呢。
“巴卢一定要赶到;巴格黑拉不该单独闯进来的,”莫格里想。然后他大声叫道:“到水池去,巴格黑拉。快滚到水池里去。滚下去跳呀!跳到水里!”
巴格黑拉听见了,叫声告诉他莫格里还没受到伤害,因此又增添了勇气。他拚命一点点朝着水池前进,中途静静停下喘气。然后从离丛林最近的坏墙上传来巴卢隆隆的呐喊。老熊已尽力赶到。“巴格黑拉,”他大声说,“我来啦。我爬上来啦!我很快就赶到!啊呀!脚下的石头溜了!等着吧,你们这些无耻的班达罗格!”他喘息着爬上平台,一下落入无数的猴群中,不过他平稳地蹲在了地上,伸出前爪尽可能多把猴抱住,有节奏地对他们啪嗒啪嗒打起来,就像明轮在拍击一样。这时传来扑通的溅水声,莫格里知道巴格黑拉已全力跳进水池,猴子们无法跟进去。黑豹趴在水池中喘气,只露出头部,而猴子们站在赤红的石阶上,愤怒地跳上跳下,如果他要出来帮巴卢,他们就随时向他扑去。这时巴格黑拉抬起水淋淋的下巴,绝望中发出“蛇之声”寻求保护——“我们是同一血缘呀”——他认为卡阿在最后时刻逃跑了。即便是巴卢,也在平台边被成堆的猴子们压得喘不过气,但听见黑豹求救的声音也不禁咯咯笑起来。
卡阿刚翻过西墙,身子一扭落到了地上,把一块墙的压顶石碰到沟里。他一点不想失去这里的有利地形,身子不断地卷曲、伸直,确保长长的身躯每个部位随时准备战斗。这段时间猴子与巴卢的战斗一直在继续,那些把巴格黑拉围在水中的猴也发出嚎叫。蝙蝠曼格飞来飞去,把此次大战的消息传遍林中,直到野象哈蒂都发出了吼叫。远处,分散的猴群醒了,他们从树上奔跳着去“冷穴”帮助同伴。战斗的噪声整天把方圆几英里栖息的鸟儿惊飞。此刻卡阿径直地飞快赶到,急于厮杀。一只蛇的战斗力在于其头部的攻击,而头部又是靠他全身的力量和体重支撑。如果你能想像出喷枪或撞锤的样子,或者挥动近半吨重铁锤猛打的样子,那么你就能大致想像出卡阿搏斗时的情景。一只四五英尺长的蛇如果正击中人的胸口,他是会把人打倒的,而你知道卡阿有30英尺长。他第一击就打到巴卢周围猴群的中间,击中要害,使猴们都闭口不叫了,这样蛇也就不需再击。猴子们纷纷逃散,大声说:“卡阿!是卡阿!快跑!快跑!”
一代又一代的猴子听了长者们讲述关于卡阿的事后,都被吓得规规矩矩了。长者们说卡阿是夜盗,能够像地衣生长一样悄无声息地爬过树枝,把最强壮的猴偷走;说他能装得太像一根死树枝或腐残干了,最聪明的动物都会被欺骗,直到“树枝”把他们猎获。在丛林中,猴子们惟一怕的就是卡阿,他们谁也不清楚他有多大的力,谁也不能正眼看他,一旦被他抱住就休想活啦。所以他们被吓得结结巴巴,冲到房子的墙上和顶上,让巴卢宽慰地深深吸了口气。他的皮毛远比巴格黑拉的浓密,可在搏斗中也伤得不轻。卡阿这时才第一次张开嘴,嘶嘶地说了长长一句话,那些从远处赶来保卫“冷穴”的猴子,畏畏缩缩呆在原处,直到树枝被压弯,在他们身下发出噼啪声音。墙上和空屋里的猴子停止了叫声,城市归于平静,莫格里甚至能听见巴格黑拉从水池上来时抖动身上的水的声音。然后又传来喧嚷,猴子们跳到更高的墙上。他们趴在巨大的石像脖子周围,跳过城垛时发出尖叫。而莫格里却在花园凉亭里舞动身姿,直盯住那些墙体,用前牙作成猫头鹰的叫声,以示嘲笑和轻蔑。
“把男孩从那个陷阱里救出来,我只能这样了,”巴格黑拉气吁吁地说,“咱们把人孩带走吧。他们或许会再次袭击的。”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一下。你们都给我呆在原处!”卡阿嘶嘶地说,城市复归于平静。“我一时不能赶来,兄弟,不过我听见了你的叫声”——这是对巴格黑拉说的。
“我——我也许在搏斗中叫了,”巴格黑拉回答。“巴卢,你受伤了吗?”
“我产敢肯定他们是否把我拉到了一百只小熊里面去,”巴卢说,严肃地一只腿一只腿地摇一下。“唔!真够痛的。卡阿,我想,多亏你救了我和巴格黑拉的命。”
“没关系。小人在哪里?”
“这儿,陷阱里。我爬不出来。”莫格里叫道。他头上方有破圆屋顶的曲线板。
“把他弄走。他像孔雀莫一样跳舞,会把我们的幼蛇踩伤的。”里面一些眼镜蛇说,
“哈!”卡阿说,抿嘴而笑,“这个小人到处都有朋友。往后站,小人。哦,‘毒民’们也藏起来,我要把墙撞倒。”
卡阿仔细观察,最后发现在大理石窗花格里有一变色的裂缝,说明那儿不很牢固。他用头轻轻碰了两三下以作好撞击的准备,然后身子抬到离地6英尺高,鼻向前,全力朝墙体猛撞过去。墙裂开了,轰地倒塌成一堆废墟,尘土飞扬。莫格里一下从裂口处跳出去,扑到巴卢和巴格黑拉中间——一只胳膊挽住个大脖子。
“你伤着了没有?”巴卢问,轻轻把他抱住。
“我只是觉得难过和饥饿,伤倒是一点没有。但是,唉,他们对你们可太不好了,我的兄弟们!你们都流血啦。”
“他们也一样,”巴格黑拉说,舔舔嘴唇,看着平台上和水池边的死猴。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是安全的。啊,所有小青蛙里就你才是我的骄傲!”巴卢呜呜地说,
“这一点可以今后再评判嘛,”巴格黑拉说,那干巴巴的声音莫格里根本不喜欢。“不过,瞧,我们的这次战斗,你的生命,都要归功于这位卡阿。照我们的惯例感谢他吧,莫格里。”
莫格里转身,看见大蛇的头比自己的还高一英尺,一摇一晃的。
“这么说他就是小人了,”卡阿说,“皮肤真柔软,他并不像班达罗格。小心点,小人,以免我某个傍晚刚蜕了皮后,误把你当成了猴子。”
“我们是同一血缘呀,”莫格里回答道。“我的命都是你今晚救了的。任何时候你饿了,我猎到的东西也就是你猎到的东西,啊,卡阿。”
“非常感谢,小兄弟,”卡阿说,两眼一闪一闪。“请问你这位勇敢的猎手能猎到什么呢?我这样问,是为了下次你出去时我好跟着。”
“我啥也不猎杀——我太小了——不过我能把山羊赶到用得着他们的动物那里去。你饿了时来找我吧,看我的话是否当真。我在这上面有些本事(他伸出双手),如果你落入陷阱,我是会偿还欠你的情的,我还欠巴格黑拉和巴卢的呢。祝你们都猎到好东西,我的师长们。”
“说得好,”巴卢叫道,因莫格里很好地表示了感谢。蛇把头轻轻在莫格里肩上搁了片刻。“你有一颗勇敢的心,礼貌的舌,”他说,“他们会穿过丛林把你带到很远的地方的,小人。不过现在快些跟上朋友吧,快回去睡觉,月亮下去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你是不很清楚的。”
此时月亮正从山后落下,一排排猴子浑身发抖挤在墙壁和城垛上,像些参差不齐、不停晃动的毛边状物。巴卢到下面的水池里去喝点水,巴格黑拉开始整理他的皮毛,卡阿溜进平台中央,啪地一声合上嘴,使所有猴子都转眼盯住他。
“月亮下去了,”他说,“你们能看得见吗?”
从墙上传来呜呜声,像是树顶上的风声——“我们能看见,唔,卡阿。”
“好的。现在我开始跳舞——‘饥饿的卡阿之舞’。你们都静静坐着观看吧。”
他在一个大圈子里转了两三下,头从左到右地转着,然后用身子形成环状和8字,再转成柔软的三角形,最后变成正方形和五边形,卷成一堆;他这样做时从不休息,从容不迫,一直轻轻哼着歌儿。天色越来越黑,终于蛇拖动着自己一圈身子消失了,不过他们能听见他拖动身子时鳞皮发出的沙沙声。
巴卢和巴格黑拉如石头般一动不动地站着,喉里发出轻微的鸣响,脖子上毛发直立,莫格里吃惊地把这些看在眼里。
“班达罗格,”最后传来卡阿的声音,“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能动一下手脚吗?快说!”
“没有你的命令我们不能动一下手脚,啊,卡阿!”
“好的!你们都向我跨近一步。”
一排排猴子无可奈何地摆动着向前,巴卢和巴格黑拉也跟着他们僵硬地向前走一步。
“再近点!”卡阿嘶嘶地说,于是全都又向前走一步。
莫格里把两手放在巴卢和巴格黑拉身上,让他们离开,两只大兽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了一般。
“让你的手留在我肩上,”巴格黑拉低声说,“别拿走,不然我就得回去——回到卡阿那里去。哈!”
“只有老卡阿才在泥灰里弄圈子,”莫格里说,“咱们走吧。”他们从墙中的一处裂口溜出,钻到林子里去了。
“哇!”巴卢又来到静静的树林里时说,“我再不与卡阿结为盟友啦,”他浑身抖动着。
“他比我们知道的多,”巴格黑拉说,浑身发抖。“如果我再留下一会儿,就会钻到他肚子里去了。”
“月亮再次升起前,不少动物都会那样的,”巴卢说,“他会猎到好东西——不过是以自己的方式。”
“可这一切有什么意思?”莫格里问,他一点不知道蛇的魅力所在。“我看见的不过是一条大蛇弄出些可笑的圈儿,直弄到天黑。而且他的鼻子真让我反感。唉!唉!”
“莫格里,”巴格黑拉气愤地说,“他的鼻子在你看来是反感,正如我的耳朵和两侧、巴卢的脖子和肩膀在你看来觉得心烦一样。很多天以后我和巴卢都不能快快乐乐地打猎了。”
“不要紧,”巴卢说,“反正我们又找回人孩啦。”
“不错,可他最终也让我们付出了沉重代价,身负重伤——我背上的毛都快被拔光啦;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名誉还遭受了损害——而我们本来是可以去好好打一番猎的。因为,记住,莫格里,我身为‘黑豹’,却不得不去叫卡阿来保护,我和巴卢都像小鸟一样被那个‘饥饿舞’弄得傻乎乎的。这一切,人孩,都是因为你去和班达罗格玩造成的。”
“对,说得对,”莫格里悲哀地说,“我是个坏人孩,我心里也难过。”
“唔!‘丛林法则’是怎么说的,巴卢?”
巴卢不希望再给莫格里添麻烦,可又不能篡改法则,于是他咕哝道:“难过绝不能阻止惩罚。可是记住,巴格黑拉,他太小啦。”
“我会记住的。然而他做了错事,现在一定得挨打。莫格里,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没说的。我错了,让你和巴卢都受了伤害。挨打是应该的。”
巴格黑拉从豹子的角度,怀着爱心对莫格里轻拍了6下(若是对自己的幼豹,打这几下很难让他们醒悟),可对于一个7岁大的男孩,已够狠的了——你也不想挨这样的揍。打完后莫格里发出一声喷嚏,一言不语地爬起来。
“现在,”巴格黑拉说,“跳到我背上吧,小兄弟,咱们回家去。”
“丛林法则”的一个美妙之处,就在于惩罚可以消除一切怨气。以后谁也不会再为此唠叨的。
莫格里把头趴在巴格黑拉背上,酣然入睡,回到自家洞穴被放下时也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