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过了中午,肚子很饿,买了包饼干,吃了两口又吃不下。我有点担心绍凯,来不及跟他说清楚,他会不会胡思乱想,我没有怪过他,那不过是我自己的病态心理作祟啊。看见去往安城的检票口打开后,我突然退缩,火车票上被打上的那一个洞究竟是释放令还是威吓。火车远远的开到眼前,安城两个字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终于提起包转身跑出火车站。
路过的人都在看我,我捂着嘴眼泪翻飞。我还是没勇气回去,我还是不敢去碰那道伤口。
回到家门口已经傍晚,有饭菜的味道漂浮在空气里,我使劲儿抹眼泪,却止不住。站在熟悉的门前,犹豫的抬手敲门,绍凯会怎么想呢,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吧。刚敲了两声门就猛的开了,我傻傻地看着他,许久才敢开口,“我……还能回家吗……”
绍凯伸手摸我的脸,上前紧紧把我按进怀里,“傻瓜,你永远都能回家。”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所有人……”
“来,进来,我们回去说,”绍凯接过我手里的包,揽着我回屋里,“我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要回去也是我陪你回去啊。”
“我不敢回去。”
“好了,知道回家就好,”绍凯两只手擦着我的眼泪,“在马路上哭,丑不丑?吃东西没?”
被他一问我才感觉到饿,买的饼干只吃了两块在包里放着,我摇头,“我去做点,你们也没吃吧。”
“今天我去给你做。”
“啊?”我实在想不到他会说这种话,“能吃么……”
绍凯又好气又好笑,报复似的揉乱我的刘海,“我先吃,毒不死你再吃,行了吧?”
我终于破涕为笑,很认真的点头表示赞成。
让我想不到的是绍凯做东西还满好吃的,大概是太饿了,我吃得狼吞虎咽,他看着我不停地笑,我使劲儿打他,“你会做东西还要我做。”
“我喜欢你给我做东西吃。”
我噘嘴提出抗议,“你这是大男子主义!我罢工,以后你做。”
“呵,行,谁叫我拿你没办法呢,”绍凯拉我的手,“走,咱们出去走走,你这么吃不运动会变猪的。”
“变猪也是美女猪……”我想反驳嘴却被堵住,脑袋缺氧以后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看见自己那么依赖地抱着他,“你就会这样不让我说话……”
牵着手在周围转了转,有的路很黑,或者地上很坑洼,我有点不敢走,绍凯就揽过我的肩膀,让我离他很近。只要靠着他,我就心安,走多黑的路都不害怕。可是我却明显感觉到他是要带我去哪儿。“梦儿,”我一个分神的功夫他就已经把我带到了目的地,“你看看。”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是一个已经关门的房屋中介门口贴着的单子,是一间独单,面积不大,但是煤气,暖气,热水器都齐全,我知道绍凯是什么意思,可是我还是摇头。“不行的,我们要是走了,你让他们两个怎么办?大家在一起住习惯了挺好的。”
“你呀,你就不能提点要求,你让我有点成就感,为你做点事,行不?”
这一地段晚上都没有人走动,我踮起脚尖绕着他的脖子,“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我都乖乖回来了,你还没有成就感啊。”
他的手揉着我脑后的头发,耳边是宠溺的声音,“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或者你觉得我有出轨嫌疑,明白问我,懂么?不许都藏在心里,你的心本来就这么小,都放满不开心的东西怎么行,记得啊。”
“其实我不怀疑你,我就是……有点害怕,万一你哪天……”他又用相同的方法堵住我的话,我闭着眼睛手指停在他的脸上,趁意识还在的时候微微呢喃,“先回家吧……”
被他拉着跑回屋里,然后一起跌到床上,他的胳膊环在我身下,让我丝毫没感觉到痛。
“看我干什么,”
“想看不行呀,”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坐起来,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啊?”
他低头继续蹂躏着我脖子上已经没法见人的印记,“我也不知道……可能第一眼看见你就被你把魂勾走了,否则在这儿住下的那晚我不会那么控制不住的。傻丫头,当时也不会反抗呢,你可以打醒我啊……”
无法控制的想到丢失初夜的那一晚,我确实有想过反抗的,可是……“如果当时我反抗了,你现在还会那么抱着我么?”
我害怕被拒绝,所以我也不能拒绝别人。假如那个时候我推开了绍凯,或许现在我们不会变成这样,我们会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一起生活,但那样的话是好还是坏呢?一定是好吧,因为我的贪欲,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成就了一份不完整的爱情。
“梦儿,结婚吧,我们,”我躺在一片巨大的安全里却听到了这样的话,不知所措的抬起头却看见绍凯无比认真的看着我,显然已经摆脱了情欲的干扰,又或许他早就准备好了,“虽然我还不能给你什么,但是……结婚吧,我不想你再离开了。”
有那么一刻,只听得到心跳声,我的头脑拒绝思考,手不自觉的变冷攥紧。绍凯轻轻把我的手指掰开,握住,放到胸口,“我不要你现在回答,别紧张。”
“绍凯,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曾经和外婆住过很短的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觉得她好讨厌,”虽然已经昏昏欲睡,但是不知为什么特别的想说话,好像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她总是不让我这样不让我那样,她习惯了一个人睡,我和她一起睡她就会抱怨睡不好。然后有一次我受不了了,我就在她的饭里面动了手脚。”
绍凯把手臂伸开让我枕,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不停玩弄,“你做了什么?”
“我趁她不注意抓了一把土放进她的米饭里,然后她发现了给我爸打电话,说你怎么养的孩子,心眼这么坏。那时真是恨死她了。”
“呵呵,你真笨,你就不会放点看不出来的东西啊。”
“哎,你比我还坏哎,”我仰头看他,忍不住亲他一下,“不过现在想起来,其实都是小事情,也没有什么真的恨或者怨。”
“好了,乖了,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他把他的手臂环起来,让我躺好,“你要是做恶梦了,我会亲醒你的。”
很难得的一夜无梦,连我自己都觉得一定会梦见外婆,却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天亮。我看着绍凯睡在我旁边安静的脸,伸手轻轻的摸。我想我应该答应他,应该嫁给他,除了这条路我哪里还有别的路走。更何况,我毫不否认,嫁给他我会幸福。
生活开始被填得很满,绍凯他们每天都要去超市工作,一周只休息一天,每周还有三个整夜在“城池”唱歌,我很担心他们的身体。逼迫他们吃完饭再走,看着他们一起走到门口,我还是忍不住走过去,“等会儿。”
我抬手摸阿毛的额头,他赶紧往后躲,“梦姐……”
“你们俩给他请假,他发烧了。”
绍凯过来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狠拍了一下,“死小子怎么不说话!”,拍完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翻他白眼,“从刚才吃饭就看出他没精打采,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什么都看不出来。”
“呵,行行行,”绍凯边点头边笑,把阿毛留给我,“你就乖乖听你梦姐的话吧。”
轰他和小哲走后,我推阿毛回房间休息,他一个劲儿的说“我没事,没事”搞得我头疼,直到进了他的屋子他突然就不出声也不敢看我了。仔细想想,他们两个人的屋子我从来都没进过,毕竟是两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的房间,总觉得没事进去不大合适。但是我实在没想过这屋子能乱成这样,本就不大的小房间,也没什么家具,居然也能变猪窝的程度。我斜眼瞥旁边满脸“今天天气不错”的阿毛,“你先去我们那屋呆着,我不叫你回来别给我回来。”
“这个……我们自己收拾就行了,不用……”
“行了,你快走吧。”我直接把他推出去,把门关上。
收拾了一上午才终于把他们屋子收拾成刚开始的样子,坐了碗热汤面端着走回我和绍凯那屋,发现他特拘谨的在床边坐着。“吃吧,”我把碗递给他,“收拾完了,一会儿回去睡觉,其实你在这屋睡也行,不至于这么认生吧。”
“谢谢梦姐。”他两只手捧着碗却没有动,我顺着他的眼光低头看自己,突然明白过来,提了提衣领:“你看什么看!”
“咳,没啊,昨天还以为你们又吵架,不过看起来没事。”他一边吃一边说,“都怕了你们吵架,明明好好的两个人,干嘛总吵啊。”
我摇摇头,“没事,我们不吵架。”
看他吃完饭,也吃完药,却不打算睡觉,我干脆搬椅子坐到他对面,平时交谈不多的两个人因为这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开始说一些话。原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他说出:“我觉得当你孩子一定特幸福。”
孩子……我心猛的沉了一下,曾经是有的。我知道阿毛一直都很在乎妈妈抛下他的这道伤,在我眼里他就像我弟弟一样,有的时候会觉得他怕我,或许那是因为他拿我当姐姐。“我当不好妈妈的,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妈妈该怎么当。不过……你也别再怪你妈妈了,这世上每个人活着都有每个人的难。”
“我不怪她,只不过我很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是不是根本就忘记了我的存在。”
“还说不怪,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过我有条件,你不许告诉绍凯。”
看到他点头答应之后,我开始扮成一个讲故事人的姿态说故事:“从前有个女孩儿,她非常厌世,她厌世是因为她觉得这个世界讨厌她。有一天她终于受不了了,就一个人爬上了一座二十几层的楼房,她站在上边往下看,只要她一闭眼就可以一了百了。然后她掏出了一个记着一半笔记的本子,那是准备写遗书用的,但是她开始一页一页的撕,折成纸飞机飞出去。她决定等到飞出一百个飞机就跳下去,可是本子都撕完总共才折了七十四个。她站在整个城市的上方,看着底下浑然不知上面有人的路人,那天的阳光特别灿烂,照得人特别舒服。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转身朝楼下跑。她知道自己还是不想死。”
阿毛听得特别认真,看我停下才问我:“然后呢?”
“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有一天她从那座楼底下经过,突然看见一圈围观的人,她靠过去看才知道有个女孩儿从上面跳下来自杀了。那时候是夏天,衣服很单薄,那女孩儿摔在地上时整个就是全裸的,特别丑。她看了一眼尸体,已经被白布盖起来,只露出一只手和一条腿,满地的血,那时候她还没觉得怎样,可是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冲进厕所吐了。她终于明白她之所以厌世,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还有需求,还是渴望,真正绝望的人,是根本连讨厌的情绪都没有的。”
“是你么?”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不要窥探讲故事人的隐私。”
我没有告诉阿毛,那是我的初二上学期,那时候我还没有和曲城在一起,我还在一个人的茫然阶段。我也没有告诉他,徘徊在自杀边缘的这种事,我做过不只一次。这些事绍凯是不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瞒他,只不过有一些事连我自己都打算忘记了。
但是打算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这两个如果能够和谐统一,那么这世上或许再没有那些事与愿违的伤心了。
“老婆,我回来了——”正在做晚饭,绍凯突然从后面抱住我。
“别捣乱,”虽然嘴上不耐烦的说着,却还是回头和他亲了一下,“去洗手去,一会儿吃饭。”
“陈梦,这……”小哲回了一趟屋,又跑出来,“你收拾的啊?”
“不是我是谁,告诉你们就这一次,以后你们还想睡在垃圾堆里没人管。”
“阿凯,你快点把她娶了吧,以后我们就有保姆啦。”小哲过来拍绍凯的肩膀,我却发现他们在对眼神,好像在串通什么。可能是发现了我在注意,绍凯一揽我肩膀跟小哲说:“滚丫的,是保姆也是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