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快看,报纸上有你耶。”莫问小小的身子整个趴在餐桌上,陷在报纸里,胖胖手指头点着上面的头像,“是妈咪,莫莫提,过来看看喔。”
从厨房端出早餐的柏樱不以为意:女儿总把报纸、杂志、电视一些美女看成是她,这是所有儿女在幼时对母亲最美丽的诠释呗。
“真是是妈妈喔,旁边这个是叔叔。”莫提点着小脑袋说。
嗯?咬了一口面包干的柏樱伸出手,“给妈妈看。”
报上醒目的黑体加粗标题赫然在目——“豪门之子有意复合?与前妻藕断线连为哪般?”,还有“灰姑娘可有机会再入豪门,入主南柯正宫宝座?”下面,配发她和柯毅的侧面照片。
哈,她还真是欲哭无泪。怎么最近她与中内外报刊的八卦版很有缘吗?藕断丝连?正宫宝座?她需不需要崇拜能杜撰出这些字符的记者的想象力?
“叮叮叮……”电话铃响,跑过去接听的是腿快的莫提:“你好,我是小帅哥莫提,有何指教?……唔,你是麦苗阿姨喔?这么早打电话来是想吃妈妈做的早餐吗?……那你打来做什么?”
柏樱扔开影响消化的不良情绪,按过话筒:“阿云。”
“樱,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报纸?”
不出所料。“看了,也知道我又一次荣登八卦女主角之位。”
“那你和柯毅……”
“你认为呢?”
“当然不可能。”
“那就没问题了。”
“是哦。我只是怕你被影响心情,你好不容易从美国的三角恋中绯闻中脱身耶。”
“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很好,抗击这些外力没问题。你还是好好谈你的恋爱吧。”
“不许你疏远我们呶,等秋秋度蜜月回来,我们三个人要在精致佳人好好喝一杯。”
她听出好友语气里的哀怨,轻笑道:“好。”
“还有,你要不要考虑谈场恋爱,我这里有一个很好的人选哟。”
“你不会想把你男朋友过户给我吧?”
“讨厌!不好笑。”麦云娇嗔,“是他的一位同事啦,在美国读的博士,很好玩,也很热情,性格正好和你互补,人长得也不错喔。”
美国?“我不知道你对当红娘有兴趣?”
“唉呀,我不想你找理由把我和秋秋推开嘛,反正又不是一定要做男女朋友,多认识一个朋友也好。来嘛,秋秋后天回来,我们来个六人约会,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嘛?”
她失笑:“你安排吧。”
“耶!那等我电话咯,不许反悔,反悔是小狗!”
继麦云之后,她收到无数“亲朋好友”的咨询电话。
在美国,她只是个陌生的东方女子,所以能在喜欢故弄玄虚的媒体助澜下披上“神秘”面纱;在这个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她用二十八年的时间累积了熟识她的“亲朋好友”。于是乎,报纸登下的三日内,她拥有了一部热线电话。
真不知道那些位几年也未见得联络一次甚至排不上辈份的热心者哪里获得了她的号码,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外,大多是些吃饱了无处消化的人物,藉“关心”之名行“八卦”之实,毕竟,登不了豪门,听一些豪门轶闻也是好的。
三天后,为了让耳朵有个清净,她拔了家里的电话线,将手机转入了语音信箱。
以致蜜月归来的秋秋因打不通电话,带着自意大利带回来的礼物登门兴师问罪,在问清楚原由后,又笑得花枝乱颤,乱没同情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有老公在楼下守候的幸福女人,门铃又响。
以为是秋意那个迷糊精又忘记什么军国要事,她踅回迈向卧室的脚步,懒洋洋地开门,懒洋洋地抬眼,当来者的眉眼口鼻通过视觉输入到大脑意识层时,就算她想拒人于门外也来不及了,除非她想压断那只已经迈在门内的脚。
“樱。”斯南枫小小声的唤。
有钱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啊,拿飞机当巴士坐,来往如履平地。
“樱。”他偷觑着她,又追唤。
“有事吗?”
“进去谈好不好?在外面很难看耶。”他暗指了指隔壁那位站在门口大有偷听欲望的大婶。
“出门说吧。”她取了放置在玄关处杂物篮里的钥匙,锁了门。
楼下咖啡店内,斯南枫贪婪地望着柏樱的容颜,瞬也不瞬。他想她,太想她,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想她。第一次不见她时,相思是只噬心兽;第二次不见了她,相思成了魔,他按奈不住那日愈壮大的魔,所以,他来了。
“可以说了吗?”她用汤匙搅着没加任何佐料的黑咖啡,抬眸问。
“樱,我想你。”
“知道了,还有吗?”
他垮下了嘴角,一直明亮如宝石般的蓝眼睛里此刻是难以抑制的灰黯迷茫。“樱,我知道因为宝儿,你对我存了气。但不能因为这样,你就把我开除出你的名单,我所做的努力,不能就因为一个我无心的过失就全部否定,对不对?”
“斯南枫,你不是无心。”柏樱推开咖啡杯。她明白,她和他之间,需要一个真正的了断。“你对你的宝儿,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别否认。我不管你和宝儿之间是什么,但我无意跟在你身后等你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心有所属后再来说声‘对不起’然后掉头离去。我珍惜我的自尊和时间。”
斯南枫摇头,一直以来,薇薇安的阴影缠绕着他,除了司徒珏,他没让任何人碰触那块禁地。但为了挽回自己心爱的女人,他需要把它翻出来晒在阳光下。
“宝儿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妹妹,而且是一个被我害死后又复活了的妹妹。薇薇安那年才六岁,我十四岁。我和司徒珏去玩滑水,她抱着我的腿哭着要随我们一起去。我知道,她是不愿意呆在那栋只有保姆的大房子里,所以,我带了她一齐到海边。那块海滩,是我和司徒珏的秘密基地,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来。我把她放在遮阳伞下,拿了水果饮料零食给她,然后就离开了。我玩得忘了周遭的一切,突然间,我听见司徒珏拼命地大叫,疯了似地。我看过去,我看见了什么?小小的薇薇安,在海浪的推动下浮移不定!不不不,我游过去,抱起了她,放在在海岸上,挤腹排水,人工呼吸都做了,我拼命的使用各种所学到过的溺水救援法,可是我的小薇薇安,她美丽的蓝眼睛始终阖着。然后,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是司徒珏叫的,薇薇安被他们抱走了。我跟到医院,我的小薇薇安只给了我两分钟的时间,她说:‘哥哥,我看到天堂了,天堂很漂亮,但是,我仍想做哥哥的薇薇安……’”
一个大男人,俯在咖啡店的桌面上抑声哭泣,她可以深切感受到他的悲伤,她甚至想去轻抚他颤动的褐发。
“母亲赶来,听到了薇薇安的最后几个字,听到了医生的溺水死亡,她甚至没有问缘由,就接受了现实。她不爱薇薇安,因为她不是她与所爱男人的结晶。可是,那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我瘫倒在医院的走廊上,目送着薇薇安的小小身体蒙在一层白布下,向太平间送过去,一步一步……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大哥哥,给你纸。’那纯净的的嗓音,像极了我的薇薇安,然后,我看见一对纯净的眼睛……”
是宝儿呗。
“母亲在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正与来自中国的魏家夫妇用餐,闻讯后,他们也随着一起赶过来探视情况,所以,带来了他们的小女儿。由此,我认识了宝儿,在薇薇安的生命迹象完全逝去时,她出现了。”
“那家医院是汉斯家的产业,消息封锁得很到位,母亲不必因监护不利受到任何儿童保护单位的检查。而作为间接凶手的我,自然也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但是,我多想母亲打多骂我,多想母亲号陶大哭,至少象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所应有的凄苦,但是母亲太坚强了,她不会。我会。我欠薇薇安一个快乐童年,我欠薇薇一个长大的机会,我欠她的!我疼宝儿,宠宝儿,对她有求必应,更想把世间最美好的一切给她,以至于,我忘了,小女孩终会长大,她毕竟不是薇薇安,不是我的妹妹。”
一段被加了密码尘封多年的往事揭开了,斯南枫流泪低诉,终于一吐为快。柏樱递过去两张纸巾,没有任何言语。在此刻,任何安慰的言辞都是苍白无力的吧。
“樱,我知道,我宠坏了宝儿,给了她错误的信息,但我会纠正的,我也已经明确告诉她我对你的感觉,所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南枫,”她轻柔地,这个男人,毕竟不是柯毅。“你能戒掉每天刷牙的习惯吗?你能每天带着一身汗渍上床睡觉吗?习惯一旦养成,有多难改?你宠宝儿已成习惯,要怎样纠正?如果现在,你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她病了,你去不去探视?她说她遇到很糟糕的情况,你会不会心急如焚?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男朋友对另一个女人如此关注,我当然也不可能。我承认,我喜欢过你,与你分手,我很难过,可是,比起要和另一个女长期争夺你的注意力,我宁愿我们就到此为止。”
“樱,你给我时间,我会……”
“你不会。你看她的眼神,我见过。那很难说那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眼神,现在想来,许有着对薇薇安的愧疚,有着要十倍补偿的宠爱,但是你不妨想想,如果她交了男朋友,你会怎样?会不会嫉妒?会不会有被人抢走的愤怒?”
“我……”
柏樱轻轻吁一口气,浅笑道:“斯南枫,我们就到此为止吧。这一次,就算我们正式分手,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樱,自己的妹妹交了男朋友,任是哪个哥哥都会有失落感的吧?你不能因为我的一介犹豫就判我死刑。你要不要听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感觉?我看见原诺梵碰你,我愤怒的想杀人;我在报纸上看见了你和柯毅的传闻,明知道那是假的,但我仍嫉妒的要死,这些说明什么?我喜欢你,不,我爱你,很早以前,我就爱上你了!”
他理直气壮的告白惹来了咖啡店里他人的侧目,本人浑然未觉,只将目光全力贯注在心爱女人的娇靥上,“我不要你只是你的‘喜欢过’,我要你喜欢我,很喜欢我,然后爱上我,我想牵你的手,想吻你的唇,想和你上床做爱,想看你穿上婚纱的模样,想和你再生一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天。纵是柏樱向来不以他人意志为转移,可这西方式火辣辣的言辞在这个公共空间里却显得太大胆了些。柏樱不得不俯身掩住他犹自不停的嘴巴:“住口,斯南枫。”
他就势吻她的手心,舌尖临摹着其上的纹路,缓缓蠕动。
她猝然抽回掌,玉白的双颊添上两抹红晕。
“樱,我想你,很想很想很想……”
“斯南枫,如果你再敢吐一个字,这杯咖啡就会浇在你头顶。”
“那我不要分手!”
“你威胁我?”她柳眉轻扬。
“你也威胁我。”他扁嘴。
“斯南枫。”她叹息。“如果你的宝儿妹妹以性命相胁呢?如果她没有了你,就像花了没有了水,自此枯萎凋零呢?你怎么办?坐视不管,还是听之任之?以你对她的宠爱,都不可能对不对?”
他大张着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呐呐了半晌,才说:“不会的,她不会的……”吧?
“她会。”柏樱想到了那张孤注一掷的美貌面孔,“她不是你健康有贵族修养的乔娜妹妹,为了你,她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熟悉那个感觉,我曾在宛若身上看见过。”
他一个冷冷的颤栗:会么?宝儿她会吗?
“问问你的心,如果不想娶她,需要说服她的时间绝对比你想象得要长,而我等不起;如果发现不能没有她,娶了她,就不要再招惹别的女人,她比你想象得还要脆弱。”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他害了幼小的薇薇安的报应吗?所以罚他不能拥抱自己心爱的女人?
“斯南枫,有时间的话,可以到学校看看问问和提提,其实,他们也缺少像你这样合得来的朋友。”只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仰眸,却只及扫见她一抹消失在门外的倩影。
是不是,他能允她就这样走出他的生命?他反复在心底自问,不知问了多少个来回,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允许她的消失不见?她是他走了恁久的路才寻获的奇迹。他怎么可能要她把他只定义在双胞胎的朋友?他想要做的,是双胞胎的爹地,还要做她所生的双胞胎的爹地。
她是他的,勿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