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业的死在季蔼充满负罪感的辞官下草草了结,其实,他本来是想带阿峋一起走的,可阿峋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只用了冷漠而愤恨的目光,便让他再没有开口的勇气。
看着季蔼走出朝歌时那萧瑟的背影,阿峋只能在心中为他祈福。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是阿峋没理由去憎恨的,也就只有季蔼了,也是因此,阿峋宁愿让他心怀歉疚的活着,也不想让他再与自己有半分牵连,因为从结果上看,与她有牵连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当已被判定为逃亡的阿峋,再次出现在墨台姌寝殿时,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睛。
因为就在片刻之前,主人已经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却没想到,这阿峋竟然自己回来送死了。
阿峋没傻,所以这次回来也不是为了送死,不,准确地说是送死,可却是送别人死。
在听完阿峋计划之后,墨台姌又“十分慷慨”的,将刑罚的五十鞭改为三十鞭,然后便春意盎然的,按照阿峋的计划准备去了。
阿峋快气晕了,她虽知道墨台姌脑子不好使,却没想到会不好使到这种程度,对待唯一能出谋划策的人不奖反罚,这条一定不是孤竹王后教她的用人之道吧。
但这光景下,阿峋就算再气也只能受着,若是她敢喊冤的话,说不定墨台姌脑子一抽,就直接命人将她打死了,因而,当阿峋见到妲己的时候,脸上便顶了许多道鞭痕。
“你能来告诉我这些,说明你胆量过人且善于猜度人心,但你却疏漏了两点。其一,王子齐并不是我的儿子,所以我对墨台式的恨意并不如你想象中深。其二,帝辛也并非是个淫逸之徒,墨台姌的计划不但不会成功,还会送掉自己的性命。是以,你这个冒死得来的消息,于我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妲己软软的说着,声音中带有丝丝甜意。
阿峋彻底愣住了,她本是准备了一箩筐足够打动妲己,将自己收做侍女的言语,可却被这一番话堵死了所有道路。
这回真是自掘坟墓了,阿峋暗暗自嘲,并对自己的愚蠢表示无颜,这若是被公子知道,一定会耻笑她吧。
公子早教过她要先了解清楚形式再做对策,可自己却又犯了先入为主的老毛病,究竟是心急了,还是根本扶不上墙。
阿峋在那里自怨自艾着,却听妲己甜腻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叫阿峋么,我记住了,你很有些意思,但想做我身边的人,却不是光有意思就行的。”
阿峋一路品味着妲己最后的话,觉得这话中还有点余地,于是便减了几分沮丧,快步的向住所走去。
“阿峋姐姐,阿峋姐姐,不好了,出大事了。”小阿六慌慌张张的冲她跑来,竟是连履都没穿。
阿峋就算不听也能猜到个大概,于是便很有耐心的等小阿六喘匀了气,才示意她继续。
“主人犯了错,被大王拘禁了,刚有几个侍女鬼鬼祟祟的向宫外递话,我在阴影里恰巧听到,她们说:‘主人将被处以磐刑,请求孤竹发兵来救’。”
若说之前墨台姌的表现属于自寻死路,那么她如今的做法就属于祸国殃民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原因很简单,帝辛想要拘禁一个人,怎么可能让她与外界通信,墨台姌能办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帝辛有意为之。
想来,帝辛也是想借此机会试探孤竹的态度,毕竟,在孤竹王庭中死了两个大商帝嗣,就算送来一个女儿,也不能让帝辛疑心尽去,所以这次孤竹不动倒也罢了,若是要动,便会被他早已布下的罗网一网打尽。
“走吧,咱们老实回去睡觉。”阿峋拉起小阿六的手,继续朝住所行去。
小阿六有些怯怯的拽了拽阿峋衣角,小声说道:“阿峋姐姐,咱们不趁乱逃走么?”
阿峋苦苦一笑,“若是能逃早就逃了,别看现在乱作一团,却是内松外紧,我怀疑真正递话的那几个早就死了,而你见到都是帝辛派人假冒的。现在安分些,也许还有几分生机,可若是自作聪明,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阿峋这次倒是没猜错,因为天才刚亮,就有人将尸体扔到了她们住所的门口。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中,帝辛因要等待孤竹的反应,便一直对她们这些陪嫁的奴隶不予理会,而阿峋也一点不担心墨台姌将她供出来,因为即便她有机会见到主事者,也没人会去搭理她的话,至于原因嘛,非常简单,阿峋本就是孤竹送来的陪嫁,。
事实证明,孤竹国中也不全是墨台姌那样没脑子的,至少现任国王就不是。
一个半月后,帝辛宣布了对墨台姌的处罚,可究竟为什么会从磐刑升级成弃市,那就只有墨台姌自己知道了。
为了彰显大商作为各诸侯国统领的气度,帝辛很是仁慈的允许墨台姌交代遗言,但交代的对象却只限于陪嫁过来的奴隶。
阿峋在心中将帝辛“即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行为咒骂了一遍,然后无可奈何地走进了关押墨台姌的囚室。
当看到阿峋时,墨台姌的愤怒几乎让她挣断了锁链。
阿峋险险避过她又长又脏的指甲,向后退了几步,以墨台姌从没听过的轻蔑口吻说道:“主人,您怎么这么臭?”
这句话对墨台姌的打击似乎要比刑罚更大,她目露怨毒的后退了一步,才说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阿峋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主人,您这话可就说错了,是您姿色太过平庸,才没能获得帝辛的倾心,这不能怪我。还有,您的口信已经成功递出去了,是王与王后将您抛弃,这也怨不得我。”
“一定是墨台浈!一定是他阻止父王发兵救我,他就是个恶鬼!你跟他一样,都是恶鬼,都是你们害的。”墨台姌声嘶力竭的喊着,直到现在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阿峋沉下脸,刚想在她的伤口上撒点盐,以惩戒她对公子的羞辱,却听墨台姌又道:“你不知道,他真的是恶鬼。伯父还在世时,有一次外敌来犯,我们几个孩子也都去观战,那时我五岁,他才三岁。他与伯父打赌,说自己可以减少两成的兵士伤亡,而此次来犯的部落规模不大,伯父也就同意了。可谁知道,他竟然让七成兵力,一千多名将士作为诱饵,就那么引颈受戮,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虽然最后胜了,虽然伯父与阿爹都让我们将此事忘掉,可那些将士临死前的怨毒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时他才三岁,三岁啊,你说他是不是恶鬼!”
阿峋很有耐心的听她讲完,并没流露出该有的恐惧,因为在她心里,这种行事符合公子一贯的作风。
他本就是个不关心过程,只看重结果的人。而那些将士,或许是阿峋将人命看得太轻,并没觉得他们死得有多悲壮。
如果仅从动机来看,阿峋倒觉得公子比墨台姌高尚多了,毕竟,公子那时才三岁,做那些也是希望减少兵士的总体伤亡,可墨台姌呢,她已经二十多岁了,竟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想让孤竹千万的将士为她洒血,且还是以卵击石。
这番想法,使得阿峋实在无法对墨台姌的话产生丝毫认同感,故而,她便睁着一双大眼,假装懵懂的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墨台姌被她此话问得呆了一下,人也从疯狂的边缘解脱了出来。
阿峋从鼻孔中挤出一声嗤笑,“就这样便是恶鬼了?那你父王母后的作为可就是恶鬼中的恶鬼了。你知不知道,在来朝歌之前,王是如何吩咐我的?他说最好能让你死在前往朝歌的路上,因为你实在是又蠢又丑,到了朝歌王庭肯定会惹出祸事——”
“不可能,我父王母后不可能这么对我!”墨台姌打断了阿峋的话,十分坚定的说着。
“不可能?那为何王与王后在帝嗣死后,将你几个妹妹草草嫁掉,却偏偏留下了年纪最长的你?而我这个伺候了公子八年的一等侍女,如果没有特殊任务,会自愿随你来这里受苦?”阿峋继续摧残着她的意志。
当然,这些都是假的,仔细想想也有很多纰漏,可阿峋相信,以墨台姌的智慧绝对想不到那些。
“你走吧,我没什么要交代的。”此刻的墨台姌出奇平静,平静的让阿峋有些失望。
因此,阿峋在临走前又仿佛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听说死的时候什么样,到了地下就什么样,还好我不会死的太丑。”
听着囚室里凄厉的惨叫,阿峋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笑容,看来在墨台姌心中,父母的抛弃,远比不上自己的容貌重要。
这真是讽刺意味十足,谁能想到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是这个,阿峋一边摇头,一边脚步轻快的走出了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