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历劫的手续太繁琐,我不确定,当走完一切流程转世投胎时,那人是否还活着,故而,这次,我没有通知任何人。
根据绪隐提供的线索,那人应是转世到周朝都邑,成周城内。
在离城三十里外的庙宇前,我的注意力被一种法宝带来的共鸣所吸引。
如果没有感应错,这件法宝应该就是我在妡逐定亲宴时,那不翼而飞的仙履。
消失感应的法宝为何会出现在人间庙宇?关于这一点,我想这法宝此时的主人,应该会给我答案。
面前的这座庙宇虽不甚宏伟却香火鼎盛,大抵是由附近居民合力兴建的。寺庙不远处还停了一辆二驾的马车,马车佩有銮铃,看样子是个小贵族家的座驾。
我继续隐匿身形,不着痕迹的从几个仆从打扮的男子身边经过。
“你说,这些昆仑来的萨满大人能治好公子的病么?”仆从甲问。
他身旁的仆从乙撇了撇嘴,“之前请过那么多有名的巫师、道长,也没见公子有什么起色。早些年老爷不是去求了刘太卜一卦么,那卦相上说,咱们公子是魂魄不全之人,根本不是病,没法治。做这些八成就是求个安心。”
“其实,我倒是挺喜欢咱们公子这模样的,啥也不知道。”仆从甲边说边猥琐的笑了起来。
听到这里,我心中腾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再不敢耽搁,抬脚就往庙里冲去,却在门口被一股极强的力量阻住了去路。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看来这庙里供奉的神仙应该比我阶位高。
我往两边看了看,见庙门的一角,一个瘦弱到让人不忍猝视的少女,正一面焦急的往庙里张望,一面躲闪着身侧对她动手动脚的邋遢萨满。
说实话,若不是因为那萨满身上有一股怪味,我大概不会选择眼前的少女,就这幅身板,哪怕是三清附身也难发挥出一成法力。
“阿花,你就在这儿陪哥哥说话吧,那里面现在正做着法事,你不能进去的。”浑身散发着馊臭之味的萨满,伸着一双黑手向我袭来。
我侧身险险的避过,自己却差点摔了一跤,心中不禁将这身体的主人狠狠咒骂了一番。
“你来。”我忍住恶心,尽可能妩媚的冲萨满勾勾手指。
那萨满本因被我拒绝而微显恼意,见我这个动作,便又咧着大嘴扑了过来。
我瞅准空档,在他后颈处一个手刀,却不想这个动作让自己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而那萨满只是微微晕眩,并没有立刻倒地。
我抽了抽嘴角,又在原处补了几下,这才终于让他安静下来。
冲进庙内的时候,阵阵浓烟差点让我窒息,而当浓烟渐散,我才体会到所谓窒息的真义。
供奉后天帝的黄泥法身前,三四名半身****的萨满,正目露淫邪的对一个男子上下其手。
那男子被扒的几近****,却丝毫没有反抗之意,眼神空洞而茫然。
另有两个萨满站在离门口较近的位置,他们嘴里虽在念诵着咒语,可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法身前的画面。
而那高高在上,受世人尊崇的天帝法身,此刻正半眯着眼,以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欣赏着身前的一幕。
似乎是被我的脚步声惊动,那些各自作为的萨满表情变化起来,从淫邪到紧张,从紧张到凶恶,从凶恶再回到淫邪。
我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在恢复意识时看到了满目的鲜红。
无数的残肢断臂中,几个模糊的一团正在拼命的往门口爬,所过之处被拖出一道道浓艳的色彩。
我四下搜索,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事物,心中不由嗤笑,这身体的主人胆子可真小,竟这样就吓哭了。
最后,还是以饮饱生灵之血的天帝法身为参照,才找到了被屋内色彩同化了的男子。
曾经以为最可怕的是执念,可如今才知道,比执念更可怕的是它破灭后的样子。
我走过去,试图将男子从房内的色彩中剥离,可眼前依旧一片模糊——这身体的主人胆子可真小。
炙热的空气中,我费力将他背起,离开了即将付诸一炬的庙宇。
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而在这场大火中逃生的,就只有两个人。
一条清澈的小溪边,我将衣服打湿,用以清洁面前毫无反应的男子。
一次又一次,他的身体从艳红变回原本的淡蜜色,又从淡蜜色渐渐变红,但那交错其上的淤痕却依旧没有消失。
我一边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一边念叨着,“你永远也想不到吧,自己也会有今天。”
其实,这是我思考了半天,最具有讽刺意味的言语,可说出口时,眼前又变得模糊一片——这身体的主人胆子可真小。
我将安魂灵玉为他戴好,并等待着被我寄居的这副身体彻底平静下来。
两个时辰后,我与他一同出现在略显寒酸的守藏史府中。本想着好好“犒劳”一番这里的主人,可当见到那两道长长的一字眉时,我所有的气力都在一瞬间被抽光了。
在其后的几天里,我从府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口中,套出了一些信息。
这座府邸的主人姓李,在周朝担任守藏史一职。如此职位,在满地权贵的成周城中,只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没什么油水可捞,且多年来的寻医问药,早将家底挥霍的差不多了,日子过得比较拮据。
现在,这个木然跟在我身后的男子,正是这府中唯一的公子。下人们因为他素日里的悄无声息,都在私底下称他为“鬼公子”。他的阿爹,也就是这府里的主人,似乎从来没唤过他的名字,偶尔看向他的目光中,不知是愧疚、无奈,还是别的什么。
鬼公子已有妻室,但谁都知道,那女子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我本以为那“摆设”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这日一大早,阖府集体出动,进行每月例行的庙宇游。
其实,在我内心深处,还是对“一字眉”的虔诚十分佩服的。拜了这么多神,做了那么多场法事,儿子依旧活死人一样,他却仍能对传说中的神明坚信不疑,这点真是叫人不服不行。
不过,佩服归佩服,当他又一次讲述起与蓬莱仙子的情事时,我还是升起了一掌拍死他的冲动,然而,这只种冲动最后只能化成一杯阻止他继续造谣的热茶。
一路上,马车时而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听得人惊心。我有好几次想要下车步行,可每次一站起来,身后就会多一个眼神空洞的尾巴。
也不知他是不是意念尚存,反正自那****将他救下之后,他便开始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老爷,到了。”车夫将马车停稳后,回头冲帘内的“一字眉”说到。
众人鱼贯着下了车,直到看见庙内搭设简陋的祭天台时,我才明白,“一字眉”已经彻底放弃治愈他的儿子,转而将希望寄托在儿媳妇的肚子上。
一番繁琐的祈天求子之后,“一字眉”从怀里掏出一个极轻的小荷包,然后硬顶着四周轻蔑的目光,将几个大钱投进了功德箱里。
对于这种宁可拮据度日,也要孝敬神灵的行为,我除了暗自钦佩,还能说什么?
“哎呀,这不是伯阳兄!”一道略显激动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我侧头看去,就见一群仆从簇拥着两个华服男子向这边走来,为首的中年男子就是说话之人,他似是看见了刚才那一幕,十分慷慨的示意仆从补了一把大钱,嘴里还宽慰着,“祭祀神灵讲的是诚心,心意到了就好。”
“一字眉”尴尬并感激的对他拱了拱手,之后二人就开始讨论起祭祀神灵的事来。
也许是出于之前的感激,也许是出于对此道的热衷,总之,当华服中年人提议,明日一同去别的庙宇祭拜时,“一字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