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在物质化的城市里无所适从。唯一无法改变的就是对大山的眷恋,以及桃花深处的村庄,还有那些自由自在的人们。
小村的春天总是最美丽,细雨纷纷,飞雪偶尔飘过。憋屈了一冬的孩童,爬下暖暖的热炕,跑到地边上捡拾地软,经过雪雨的滋润,一个个都是饱满而又可口的模样。待到再温暖一些,燕子飞来,衔泥垒窝,在屋檐下谈起一场春暖花开的恋爱。他们恩爱地说着情话,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儿孙满堂。
接着苜蓿发芽了,满山头的胖胖的小芽,像是我们心中饱满的希望。总之用自制的小刀,采上满满一书包,回家就会吃到一顿丰盛的搅团。白面和玉米面打成糊,在锅里小火熬到粘稠,再用苜蓿芽,地软,土豆丝,粉条做成菜汤,浇上油泼辣子。吃饱喝足了,在清新的春风里,大声背着刚学会的诗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虽然不懂那时的意境,但是会想着家里屋檐下,双飞的燕子轻盈优雅的姿态,用剪刀似的尾巴,剪开了朦胧的春雨,裁出了细嫩的柳叶。
到了清明,打扫完先人的坟墓,就该种瓜点豆了。炊烟袅袅里,耕牛声声在云雾中此起彼伏,却总是寻不到声音的来源。光着双脚踩在新翻的泥土上,冰凉的土壤,盖着种子,把希望悄悄埋下,不会告诉任何人,只在你我的美梦里萌发。
采过了槐花榆钱,还沉寢在花香的美梦里,青色杏子已经在枝头招摇的迎接夏天了。小蝌蚪们寻找着他们的青蛙妈妈。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已经挑担水在回家的山路上,有多少道湾没有数过,只是用脚步去默默丈量。山里人总是自私而贪婪,起早贪黑的,从不愿意浪费哪怕一秒的时光。田间拔草,种菜,还在地边上点缀几株水果。在忙完一天后,顺手摘了草莓,还有地边上野生的小莓。拔几根葱和挖点小蒜,回家后炝了浆水,做碗手擀面,一天的疲劳,就在酸酸辣辣中烟消云散了。
傍晚,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说着一天的所得,会有着幸福与骄傲的笑容。不论是田野里金黄的麦田,还是透着甜香的红了尖角的桃子,或是一颗颗想要长大的翠绿葡萄,更有在炙热的阳光下抽穗的玉米田,窗前大如盘地向阳花,都是亲手载种的。不索求,不抱怨,幸福就在我的双手间,信手拈过,总有花香。
到秋天,收完了庄稼,挑选最好的果实来外婆家。唠叨的外婆,总是问长问短,从我的呀呀学语,到上小学的年纪第一,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县一中,再到考上村里的第一个重点大学,留在西安结婚不再回老家。她满意地笑着,又转头问我父母,麦子收了多钱,玉米,土豆,还有菜籽呢。还会建议种多少麦子,养几头猪。又招呼着要宰了那只只会半夜叫的公鸡,给我做她拿手的好菜。要走时,还大包小包地把我们送到村口,念叨着早点回天要黑了,远远地招手,喊着谁都听不清出叮咛。经过几处麦田,绿油油的,长得很喜人。山神庙里香火旺盛,来年的我们也会幸福安康。
落光了叶子,北方的树木抖落绿光,变得含蓄而内敛。土生土长的山民,安逸地躺在热炕头。黄泥小火炉煮着茶,手里抓着烟丝,卷一个烟卷。坐着累了,可以靠在墙角的被卷上,或干脆点,平躺在牛毛造的毡毯上。客人来了,脱鞋上炕,来一碗酸菜洋芋糁饭。挑一筷子酸菜,在碗里缠上一圈,张大口才能吞下去。烫了口,一边吸着气,一边不服气地再吃一大口,眼晴还惦记着盘子里脆脆的萝卜块。别以为是几天没吃饭吧,只因别人家的饭菜总比自家的好吃。待到雪花飞舞,妇女们坐上满满一炕,拉鞋底的,织毛衣的,绣花的,纺线的,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每到过年才回家的我,总能碰到村口的老大爷,用斑驳的双手指着我说,尕娃,进了城,就不要老家了。我羞愧地跑开,却也生出了伤感,我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说我是农村人呢。我就是一个过客,来了走,走了又来,却又深深地把这里刻在心里,忘不了,也逃不掉。或许故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是梦中最清晰而一直都无法再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