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南疆皇帝眯了眯眼，当下说了意图，“朕也只是想要多些把握罢了。只要微阳殿主能在钦天战中，给予南疆国相应的福利，朕便放了贵公子。”
老妇人却是冷哼一声，也未多看身后南疆皇帝一眼。
向雪烟现在除了儿子不作他想，发了暗号让水鬼现身，不多时，水鬼便带着数十人闯了进来。
局面突然变得剑拔弩张。
老妇人站在南疆皇帝前头，宽大的围巾遮掩了丑陋的容貌。她一步一步地迈下高台，佝偻的背渐渐挺直。待她来到大殿中间时，那黑紫交错的面容也显露于人前。
向雪烟看着老妇人，她觉得她应该认识这个老妇人的。也许，她们见过。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子扫了一圈，看到某个看戏的黑袍人时略微停顿，但却没有多说什么。接着，她开始打量向雪烟。是真真切切地打量。从面容到衣着，好似审视者一般。这让向雪烟心里有些发毛。
“如果，您是来阻拦我的。那么——”
老妇人抬手，放到嘴边，做出了噤声的动作，“嘘——”
向雪烟皱眉，她不理解这个老妇人想要做什么。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老妇人不简单。她有着顶尖高手的气场，还有和医仙孟天儿迥然不同的气质。就好像，孟天儿是时间的宠儿，即便年近半百也依旧优雅端庄。而眼前的老妇人，大约是和孟天儿相同的年纪，但却更为显老。很神奇，向雪烟将这个老妇人和孟天儿作比较。因为这样的脸，像是大面积的烧伤。而这样的人，向雪烟记得的只有一个，孟天儿说过的那个亲妹妹，叫孟姝儿。
“呵呵。”老妇人突兀地笑了，透着一股向雪烟不能明悟的味道，“你很好。”
“我只关心我——”
老妇人再一次抬手，打断了向雪烟的话，“没想到她收徒的眼光也不错。两个都是个好的。”
向雪烟的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她说……收徒……两个？
“您知道绿萝在哪里对不对？”
老妇人点了点头，“她好得很。你可以放心。”
“那——”向雪烟本想问绿萝和孟叔的下落，可转念一想，她更想确认另一件事，“您是，姝儿前辈。对吗？”
老妇人的瞳孔忽而紧缩，像是深夜的猫捕鼠前的瞳仁，可下一秒，她却恢复如初。“我见过你，小丫头。”
向雪烟想，她何时见过这位姝儿前辈。即便是在北雄大草原上，她也未曾见过老妇人。
“怎么？醉时光和忘忧草没有让你想起些什么？”
想起什么？想起——旁边那个谁么？对了，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结尾是……她和绿萝在个小客栈歇脚，然后，有个老妇人过来……
“是您？”向雪烟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凑巧罢了。我去送了点东西。”
送东西，向雪烟想起了师父说的那两封信，是孟叔在她生下向阳之后，回到暮雪山时带上来的。原来那两封信在她拜师之前就已经被送到了暮雪山下的小镇了。
向雪烟动了动唇，想要接着问些什么，可又发觉疑问太多，无从问起。或者说，怎么问呢？她是孟天儿的徒弟，眼前的，是孟天儿的妹妹。而且，两者之间有着不可调停的仇恨。这局面，实在是不利。
“不必为难。我也只是为了实践当年的诺言而已。那小子不会有事的。不过，这一场倒是在所难免了。”
孟姝儿的声音依旧难听，但向雪烟却能听出其中的温和。这位前辈是在给她分析局面形势。孟姝儿只会护南疆皇帝一次，而且，向阳不会有任何危险。
于是向雪烟大大方方地鞠了一躬。而孟姝儿也没多说什么，她受得起，不是吗？
“开始吧。小丫头，最好让你的人一次全上，我不会留手的。”
孟姝儿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亮出武器。但向雪烟知道，这位前辈没有托大。她能感受到那种来自于顶尖高手的压力。不过，既然这一场在所难免，那么向雪烟也只会一往无前。
向雪烟略微退后半步，错开了自己和身边那个人的距离。期间，冷旭都没有说话，在继那一声“烟儿”之后，他仿佛成了一段枯木，只是立在那儿。
“水鬼！”
“是。”
两人曾经朝夕对练，彼此也很熟悉。直接便是欺身上前，向雪烟和水鬼作为主导，其余人更多是掠阵。当然，还有零零散散的宫中侍卫亲兵，这些人虽然不怎么够看，但总归不能让他们打扰了主战场。
就在向雪烟和水鬼手里的武器即将碰到孟姝儿时，孟姝儿才堪堪挪了一步。可就是那一步，让向雪烟深感无力。这就是差距，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岿然不动，毫秒之间变化万端，向雪烟自问，即便是找遍整个微阳殿，都没有能够达到这般境界的高手。只是，剑已出，便是没有退路。
有武器碰撞的清脆声音传来，宴会厅里不少人为之一振。能够在听完玉隐笛的《惊世乱》后保持清醒的，无一不是在武学上登峰造极的。只是现在，却有不少人想着：原来还有如此高手。看样子必定是多年浸淫在武道一途，缘何在江湖上默默无闻？
冷旭也是在这个时候回过神的，然后他便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被带着阴风狠劲的掌拍中右肩，接连后退几步，唇角溢出了污血。他想，认识她的时候，她压根不会武，所以只有短短七年多的时间练武，天资再好也不可能胜过钻研此道多年的老骨头的。而如果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需要受这份苦。她会被他小心安置，视若珍宝。
向雪烟又一次被击退，身形已经不稳了，刚才的《惊世乱》她甚至都没有完成，内力不足让她有些无力。可是她没有倒下过，就算从喉头里不断冒出压制不住的污血，就算右肩隐隐有骨裂的疼痛感，就算此刻气血翻涌胸口泛着灼烧感，她还是站着的。她想，也许师父也不希望自己倒下吧。不为别的，就凭着教她识百草的师父和眼前这个老人是同一个姓氏，她也不应该倒下的。
就在向雪烟重整旗鼓打算再一次往前冲的时候，一只手从后头揽住了她的右肩。继而她看到了这只手的主人，银白色的面具上玉蝶龙游梅开得妖冶，却偏偏给他带上了一股贵气。他的手太过于宽厚，带着男人特有的热度，让向雪烟有些恍惚。她想要往前跨一步挣脱，却因为男人的力气给打消了念头。本来就体力不支，何况这男人有意而为之。
他说：“我来。你休息会儿。”
向雪烟下意识地摇头。
然后他说：“那也是我儿子。你可不能独占的。”
向雪烟身子一震，眼睛开开合合，挣扎的意味过于明显，可却没再说话。
水鬼的武功尚在向雪烟之下，如今也已经退到了向雪烟身后，扶着向雪烟。
冷旭穿的依旧是白衣，这似乎是他作为梅花宫二宫主的标志。不过向雪烟以前更喜欢他穿些别的，比如玄墨，比如绛紫。那些颜色似乎更符合身份。
高台上的南疆皇帝显得很从容，这似乎只是一场输赢立现的比拼罢了。不过，在看到冷旭打算出手的时候，他还是震惊了一把。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游龙宫主是要和南疆国过不去吗？就是不知道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梅花宫的意思了！”南疆皇帝扬声问道。
冷旭抬头，看向那个聒噪不已的南疆皇帝，“这有什么区别。”
南疆皇帝一噎，却不说话了。他有了孟姝儿的承诺，必定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只要等待自己心仪的结果就是了。
“请赐教。”冷旭将全副精力放在了面前的老妇人身上，这似乎是他遇到的为数不多的年老而顶尖的对手。除去他师父能够稳赢，他自己是找不到能够稳压这位老人一头的人了。
如果说向雪烟和水鬼的联手不过是一边倒的结局，那么冷旭和孟姝儿的打斗却更让人心惊。三大势力之一的梅花宫，确实名不虚传。
哪怕是向雪烟此刻心境复杂，也不得不承认终究技不如人。
冷旭的身法飘逸，相比之下，孟姝儿却是以不变应万变。能看出来孟姝儿之前多有留手，而此时两人打得旗鼓相当。冷旭的武器不过是一柄软剑，却被玩出了千般花样。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几乎带出了残影，这是深厚功力的支撑以及多年习武的身体肌肉承受能力。
两人打了近乎一刻钟的时间，终于堪堪分开。表面上似乎冷旭更为狼狈，退了两三步之余，一袭白衣沾染了几处灰，鬓角有几缕墨发松散开来，左手手肘处有明显的掌印。而孟姝儿，依旧是站在原地，除了气息有些不匀，似乎并无大碍。
“果然是人老了不中用了。”孟姝儿缓缓开口，“不错。后生可畏。”
冷旭颔首，“前辈谬赞。”
台上的南疆皇帝却有些站不住，十拿九稳的局面因为一个梅花宫二宫主出现了变化。他从来没有担心过孟姝儿会输，在他眼里这位是不可能会输的，毕竟除了武她还有毒。可重点是，接着这样耗下去，会不会得罪梅花宫。三大势力之一，多年的传承，这样的老牌势力，不是他一个不到百年的国家可以比拟的。
南疆皇帝不知道的是，即便如今不得罪，两者也是死磕的份。梅花宫，本就是北雄和西沙的势力。不说他绑了冷旭的宝贝儿子，就是钦天战上，梅花宫也绝对是北雄西沙的一大助力。
“游龙宫主，朕奉劝一句，今日之事只要梅花宫不插手，朕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是要让冷旭表明态度，是要继续打还是收手，是只代表个人还是整个梅花宫。
冷旭有些好笑地看上去，刚才的比拼中明面上似乎是他落了下乘，可他心里清楚，对方未必有表明上那么好过。“呵——你绑的，是本宫主的儿子！”
南疆皇帝心里颤了颤，怎么会？千算万算，没想到这微阳殿和梅花宫是自家人。梅花宫一向护短，他现在问是游龙个人要打还是梅花宫要和南疆闹翻，已然没有必要了。
“倒是没想到。”
和南疆皇帝有着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在场的多多少少有些忌惮。只是这消息一出，却也有不少人瞬间明了了什么。
比如那个黑袍人。虽然一直在喝酒，但也没喝多少。脑袋里清醒的很。看戏自然是要作壁上观的。不过能看到老皇帝失算他还是很开心的。一开心便忍不住做些事情。所以他愉悦地将旁边昏迷的女子弄醒，点了她的哑穴，欣赏她惊恐和茫然的表情。
又比如那个老神在在的易宝阁副阁主之一钱不断。他不算是看戏的，毕竟他也是带着任务来的。按照他们阁主兼皇帝的说法，微阳殿是肯定要帮的，不过怎么办是个问题。现在看来，这位微阳殿殿主不仅会是他们北雄国一大助力，还很有可能是东盛国的自家人。更为棘手的是，梅花宫的背后竟然是东盛国，这个消息，必定会让北雄国对整个天下的势力分布重新推算。
而没有什么感觉的，估计就是武林联盟的人以及一直黑着脸的锦里了。
宴会厅诡异的安静没有维持多久，孟姝儿率先开了口，“南疆皇，还需要继续吗？”
南疆皇的面色很难看，他也在算计着，但无论怎么算，今日一局似乎都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运行轨迹继续了。
而易宝阁的态度则成了压倒最后一根稻草的决定性力量。
钱不断也在算计，只是他不过是听人命令的，自然算的简单。微阳殿就算是东盛国的自家人又如何，主子已经和他们谈妥了的事不会变。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速度将消息传回去，再看主子作何打算。
“南疆皇帝。易宝阁希望，微阳殿能够安好无虞。”
南疆皇帝整个脸都黑了。易宝阁背后是北雄国，这个谁都知道。本来以为自己所要的不会涉及到北雄国和微阳殿的约定，自然就没担心过北雄国会插手，可现在看来，这易宝阁是要保住盟友借他南疆国来卖个好了。可偏偏，这个脸他还不能不卖！同样是拥有三大势力之一坐镇的国家，他从来没想过和北雄国硬碰硬。
“既然如此……”南疆皇帝神色晦暗，“微阳殿主，刚才一切都不过是误会，贵公子可能是迷路了，朕让人将他找回来就是了。”
“如此，有劳南疆皇了。”向雪烟语气平淡，让人看不出喜怒。可却让冷旭心里发憷，他本来不打算那么早将自己暴露出去的，只是今日局面——说到底，这笔账，总有一天要和这个南疆皇帝伽左算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