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在向阳眼前的,是个佝偻这身子的老妇人,宽大的围巾立起来,遮住了脸。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将向阳绑架了的那个老妇。
“呵呵。好久不见呀,婆婆!”
老妇缓缓直起身子来,露出一张丑陋不堪的脸。只一双眼睛,沉淀了世间所有沧桑。
“好久不见。”
老妇朝向阳走去,“孩子,委屈你了……”
有晚风轻拂而过,消散了老妇如同锐器打磨的声音,徒留两侧高大的树木在凉淡月色下摇曳身姿。
向雪烟解决掉所有黑衣人之后,不再去管黑着脸却无可奈何的巴里,使了轻功出了皇宫找到水鬼,才发觉,向阳没有出来!他明明,已经逃出去了啊。
“怎么回事,向阳呢?”
“没有见到啊。”水鬼一直在马车旁边等着,身后是数十人马,俱是这些年微阳殿培养出来的好手。“我让人一直盯着的,如果小主子出来,肯定能接应到。而且小主子是知道位置的,总不可能走别的门吧。”
皇宫一般都会有几个方向的宫门,这里是西门,今晚的宾客是从东门进的,西门这边倒是显得静谧。不过水鬼也没敢靠太近,省得打草惊蛇。毕竟带了人来,肯定是殿主料想到会发生什么了。
水鬼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面纱早已取下,露出了风华绝代的面容。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却是越发惊艳。有的美,是可以隔绝时间的冲刷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年纪尚轻的女子,能否担得起了。
反常的,向雪烟没有焦急的神情,就是眉头,都放松地舒展开来。她有些恍惚。好像差不多一年前,也是这样的。她以为让向阳远离那些城堡,就可远离危险,可是她错算了。她以为只要自己一直挡在前面,所有风雨都可以阻挡,可是她忘了身后未必就是信得过的铜墙铁壁。她以为将向阳放在身边,就可以安安稳稳的,但有些事情来得毫无预兆,即便她绞尽脑汁用尽所有力气防患于未然,却始终无法抵挡。她以为……
有太多太多的以为,那些理所当然,那些胸有成竹。可是现实总是无情地开着玩笑,她的人生里怎么总有那么多的玩笑。有的时候会觉得,是不是向阳,都只是老天爷的一个玩笑,会不会有一天一觉醒来有人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噩梦。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殿主?”水鬼用手在向雪烟眼前晃了晃,好像有点不对劲。“殿主?微阳?”
“唔——”向雪烟眼珠子转了转,才发觉自己好像有点魔怔了。“怎么了?”
“你……没事吧?”水鬼直觉向雪烟有点不妥。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们两人天天练武,还是比较熟悉对方的了。
向雪烟晃了晃脑袋,想起来那杯茶水,“刚才喝了点镜花茶。”
“水月花?”水鬼问道。
“没。他们将水月花放在菜肴里,我没吃。不过向阳吃了不少。可能除此之外还在别的地方藏了水月花吧。”
“那你们……”
“没事的。解药的功效需要点时间。刚才打了一架,有点晕而已。”
“没事就好。现在怎么办?对了,锦里已经进去了。”
“锦里?”向雪烟感觉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好像从毒师大会开始,锦里就有点忙?虽然身为微阳殿殿主的她貌似也不知道锦里在忙什么。“他进宫了?”
“不是你安排的?”
向雪烟摇摇头。应该着急的不是吗?只是经过上一次,或者说经过这将近一年的打磨,她好像动懂了不少。着急没有用,也只会让人自乱阵脚。更重要的是,她该学会,相信向阳,相信自己了。
皇宫宴会。
已经开席一刻钟了。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好不热闹。谈笑间,也不知道南疆国又拉拢了多少江湖势力。
冷旭还是坐在了高台之上,这里的视野不错。狭长的眸子扫了两圈,发觉竟然没有那两个朝思暮想的人儿。真是奇怪了,她不可能缺席的啊。
锦里手里端着茶杯,静静地坐在一个阴暗角落里,偶尔瞥一眼面前的歌舞,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中。
两个应该没有交集的人,奇异地,视线突然撞在了一起。
冷旭觉得,这个之前让他吃味的人,眼睛有点熟悉。
锦里觉得,这个所谓的梅花宫二宫主,也许是个熟人。
然后,视线偏移。好像有什么,不言而喻。
有太监急匆匆地跑到了高台之上,附身在南疆皇帝耳旁说了什么,南疆皇端着酒杯的手,指甲末端略微泛白,接着,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笑着站起来,示意所有人举杯同贺。
冷旭很给面子地喝了一杯酒,锦里没有放下茶杯。只是两人不约而同地起了身。一个和南疆皇打了会儿官腔走出宴会厅,美其名曰醒酒。一个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独自一人悄然走向了御花园。而南疆皇帝,只是笑。仿佛所有东西,都胜券在握。
宴会厅里有个黑袍人,默默地看着两人离场,什么都没做。好戏在后头,而御花园里的戏,他不在意。
冷旭和锦里是在一个偏殿前看到对方的,两人站着没有动静,似乎融入了一片夜色中。
半晌,锦里开了口。“他让你来做什么?”
“好久不见。”冷旭没有答。
“呵。”锦里冷笑,不再多话,只是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柄剑,寒光凛凛。
冷旭面具下的眉挑了挑,“不叙旧么?直接开打不像你的个性。”
“最后几次可以放纵了,开始吧。”
冷旭也不说话了,同样抽出了腰间的软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米,骤然俯冲,便是短兵相接的铿锵声。
这个偏殿似乎没有人关注,即便两人在此大打出手,也没有人发现。是以,两人倒是越打越激烈。但就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的境况,可见两人的功夫不过伯仲之间,一时不好分出胜负。
忽而,有缥缈的笛声自远处传来,甚是迷醉。
两人同时住手。
冷旭的鬓角不断有汗珠滑落,锦里同样在大口喘气。不过也只是消耗体力罢了,都没有真正伤到对方。
“这笛声……”
“云雨起兮玉见,风华露兮归隐。”锦里沉吟道。
“没想到,武圣陆凡要出山了。”
“也未必。”
两人相视一眼,继而运起轻功,直闯内殿。
在这座不起眼的偏殿下,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里面,关着一个接近八年不见天日的女子。
在两人还没有开打之前,向雪烟又一次进了皇宫。单刀直入,却能直捣黄龙。
宴会厅里不少人都知道了向雪烟的身份。只是见到那惊为天人的面容,依旧是震惊不已。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竟会是微阳殿的殿主。
也就是踏入宴会厅的那一刻,向雪烟就开始挂上了笑容。等太监报了名讳,她便直直地走向了南疆皇帝。
“朕就知道,微阳殿主还会再来的。”
“那是自然。且不说那一桌子水月花的盛宴,就是南疆皇的一番心意,微阳也当有所回应不是吗?”
“哈哈!好说好说。”南疆皇帝站起身,“不如请微阳殿主移步高台?”
“不用了。”向雪烟就站在宴会厅中央,这个地方,高台上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所有。“我来,只是要接回我的儿子。”
许是没料到向雪烟如此直接,南疆皇帝有片刻的愣神。当着这么多武林人的面,直截了当地聊筹码,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下方,黑袍人自斟自酌,看到高台上皇帝的反应,耸了耸肩勾唇冷笑。扫视全场,发觉已有不少人嗅出了不同寻常的火药味。黑袍人倒也不奇怪,只是在看到某个穿着天青色衣裙被几个侍卫护拥着的女子后,笑着端起了酒杯遥相示意,在看到后者果不其然地瑟缩了下身子,颇为愉悦地浅笑出声。今天一定会很有趣。
高台上的皇帝皱了皱眉,意识到台下的女人有着很多男人都未必有的疯狂和勇气,也不再纠结什么了。
“微阳殿主接儿子,朕自然不会拦着。只是,不劳而获四个字,朕,是不会允许的。”南疆皇帝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就连说出的话,都用着颇为和气的语调。
“呵呵——”向雪烟的笑声如同银铃般传了开来,只是笑声里,多了几分恣意和决然。“这世上,的确没有不劳而获的。”
灿若星辰的眸子流转间,便是世间罕有的风华。
片刻,宴会厅里,响起了一曲《惊世乱》。
有见识渊博的人惊呼——
“玉隐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