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老同学聚会时，在武装部任副部长的党风超小声问我，春海，你还在家写小说哪，没出去找点事干？春海笑了笑说，还没有找到合适干的。
没几天，党风超打来电话，春海，今天环保局的办公室主任马长廉来找我，说他侄子没考上学，今年想去当兵。后来我问他，你们局里缺人吗？他说什么人找工作，我给他说了你的情况。他想了想说，他们局里办了一张《环保信息》的小报，正好缺个笔杆子。让你下个星期一带着发表的作品去找他。
春海原在文化局工作，眼看着和自己一起进文化局的一个当了副县长，一个当了局长，自己还在干事的角色上原地踏步，面上不说，心里也是很难受。
媳妇下岗好几年了，一直在家呆着。刚回家那一阵，上午他在电脑上写点小说，下午陪媳妇买买菜，晚上两个人还一起去散散步。时间一长，媳妇看电视时开始唉声叹气，他的小说也写的没了情绪。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天聚会遇到了党风超。
听说他要去应聘，那几天媳妇脸上的笑容多了，催他去理了发，经常做点好吃的，那天晚上还主动那个了一次。他们好久没有那个过了。
他找出自己出的书，签上了名，盖上了章。又找出自己发表的部分东西，去复印社复印了一些。
星期天晚上，躺下后他怎么也睡不着，他有些兴奋，想像着第二天人家会问他什么样的问题，自己如何作答更完美些。到了星期一，他早早就起了床。赶到环保局时，他掏出手机一看时间，离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
等人家上了班，他抱着自己的作品进了马主任的办公室，马主任正在接电话，有个女人倒了一杯水放在了马主任面前。他就抱着东西站在那儿等着，等马主任接完了电话，他自我介绍说，我叫刘春海，是武装部的党部长让我找您……这时有个女的进来给他几份文件后，笑着对另一个女人说，哟，嫂子不放心主任啊，昨晚没回去。被叫着嫂子的女人说，那能啊，我们家老马我还不放心啊，我是来给送药的。马主任没理会两个女人的调侃，拿起文件看了起来，好像他并不存在似的。这一刻，他觉得有些尴尬。
马主任的手机响了，拿起来接，听对方说了几句，马主任说，晚上有没有空，我还不知道哪，现在谁敢定晚上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收了电话，马主任看了他一眼，噢，是党部长介绍你来的。说着从桌子上找了两张小报递给他，这是我们刚办的，你先看看。他接过报纸，把自己抱着的作品递过去，这是我出的书，这几本书里边有我写的东西，这是我发表过东西的复印件。马主任接过去，简单翻了翻，就放在了一边。这时门口刚才那个女职员喊，马主任，史局让你过去。马主任忙站起身，向外走。他说，马主任，您先忙，我在这等您。这时马主任回头说，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春海回去后，开始研究那两张小报，从前看到后，又从后看到前。他胸有成竹地想，这点小活，真是小菜一碟。
那小报上有一首诗，说是诗实在是太抬举它了，实际上那是一段顺口溜，那顺口溜是这样写的：
我们是环保战士
环保工作很重要
大家一心要记牢
不怕苦不怕累
任劳任怨为人民
环保工作很重要
大家一心要记牢
风里来雨里去
我们的职责扛在肩
环保工作很光荣
我们是城市的美容师
那作者的名字叫马鸣。
三天，五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有几次手机突然想起，他以为环保局有消息了，可一接，都不是他希望等到的电话。他和媳妇分析了好久，还是觉得应该主动给人家打电话问问。他打通了马主任的电话，音乐响后，他刚说了一句，马主任，我是党部长介绍的刘……对方说了句，我在陪领导检查工……就挂了。又过了两天，媳妇出主意说，人家是不是等你意思意思？他想，也是，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可吃饭最少就得花好几百，听风超说，他还特别能喝酒，万一酒后再要出去玩……得花多少钱，还不知道事成不成？他给党风超打电话，说了一些情况后问，风超，你和马主任联系联系，我安排大家一起吃个饭吧。风超想了想说，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这样吧，合适的时候我再问问马主任。
这天晚上，春海和媳妇正在外面散步，兜里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党部长打来的，他高兴地说，春海啊，我现在和马主任在一起，你工作的事，没大问题了。你等等，马主任有事要问你。
见电话里传来咳嗽声，春海忙说，马主任啊，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对方说，我问问你，到我们这来，你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啊？
春海忙说，没什么条件和要求，我在单位有三险，不用领导操心。马主任说，比如工资啊什么的。
工资能给一千元钱就行，别的没什么了。
马主任说，我们那报纸你看了吗，感觉怎么样？
春海笑着说，办的挺好的，我要来了，一定把副刊办的更红火一点。
马主任说，你看报纸上的那首诗怎么样？
春海想了想说，那诗啊，写的挺好的。
马主任说，我主要是写歌词，咱们县好多晚会都唱过我写的歌，那诗还没仔细推敲就发出来了。
春海听说那诗是马主任写的，忙说，那诗写的真好，通俗易懂，马主任真是大手笔啊。
马主任说，马鸣是我的笔名。
春海又说，这笔名起的好，有气魄。马部长，到时候到你手下工作，一不多向您请教写作经验。马主任，有时间咱们一定一起坐坐。
你的情况我都给局长汇报了，基本没大问题，你就等我电话吧。
三天，五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又半个多月过去了，环保局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天是星期天，媳妇准备好了请客的钱，春海也准备好了要说的话语，马主任，您平时工作忙，今天是休息日，咱一起坐坐吧。上午，春海给马主任打电话，音乐响完，对方把电话挂了。春海以为人家可能不方便接电话，就没有再打。到了下午五点，春海又打通了马主任的电话，音乐后对方又挂了电话。媳妇出主意说，你给他发短信试试。
半年前吧，巩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春海啊，咱都不是外人，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本来我是想让你干办公室主任的，可你今年都四十六了吧，再让你干那跑腿的差事我心里也不落忍。这样吧，局里来了两个提前退休的名额，给你留一个。他说，巩局长，我没犯什么样错误啊，我不想提前退休。巩局长笑着说，春海啊，咱们是一起进局里的吧，我还能亏待你，给你调一级工资外，工资100%发。你就是干到退休，也不一定有这待遇。
他办了内退。
后来他知道，局里新来了好几个大学生，都是县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让他早退，是为了给人家腾地方，要不没有那么多编制。
女儿正在上大学，也是花钱的时候。所以一家人只指望他那一千多块钱的工资怎能富裕？还有父母，都七十多了，原先他在单位，自己挣点小稿费，领了攒着回家时偷给父母，可现在不上班了，发了小稿，稿费也不能向单位寄了。不上班后，他去单位找过传达室好几次，人家也换人了，自己也不认识。给人家说，我是局里的人，工资也是局里发。现在内退了，有我的信件什么的，我给您留个电话，给我打个电话。他想到人家不认识自己，可能不会愿费那个心。所以他又说，有我的信件，给我放一放，我自己来取也行。
过年时，他给认识的几位报刊编辑发短信问候新年，人家说，怎么回事，给你寄的样刊和稿费都退回来了，你换单位了？他心里骂到，真他妈的是狗眼看人低，一个小传达，给他说那样的好话都不顶一点用。要知这样，还不如让人家寄家里的地址。
能出去上班的话，还能把稿费让人家寄到单位去。要是寄家里来，可就都归公了。
他斟酌再三，感觉这发短信总有点不尊重人家的意思，特别是对有求于人家的人，而且人家还是领导。但又别无其它办法。发就发吧，反正谁也看不见谁。大不了事黄了去不成环保局算了。他发的短信是这样写的：尊敬的马主任，我是党部长介绍的刘春海，工作的事成不成没关系，知道您忙，不便打扰，您方便时，咱们一块坐坐。刘春海。发完短信好几天了，对方没有回话。春海俩口子感觉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就彻底死了这份心。
春海在家呆的也烦了。春海去了建筑公司的荣经理那儿一趟，看有没有适合自己能干的事。春海给他写过文章。荣经理经常说，个人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两人喝下去了二斤白酒，人家荣经理还像过去一样，热情的很，还是说，老哥，咱们这关系没的说，有什么困难就找我。人家越是热情，春海想找事干的话，越说出口。
晚上，见他晃晃悠悠回来了，媳妇问他，有戏吗？
你什么意思，嫌我在家吃闲饭啊？
我没说什么啊？言外之意，你是嫌我吃闲饭吧。
我可没那意思。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说这话的意思就是那意思。媳妇板着脸说。
他点上一枝烟，吸了两口说，随你怎么想。
媳妇进卧屋关了门，越想越觉得委屈，哭了一阵，见他也没进来劝。拾掇了几件衣服，提着个兜出来说，你自己过吧，我回娘家。
他在地下躺着，迷迷糊糊地说，你慢走啊，不送了。
他用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电话响了好长时间才有人接，他说，知道我是谁吗？
娘说，是大小吧。
他说，娘，是我，我想你和爹啊。话没说完就哭出了声。
孩子，有什么委屈的，给娘说，出什么事了吗？
娘，没出什么事，我就是想你们。
想我们了，星期天就回来看看，又不远，我和你爹身体都好着呢，没一点毛病，你放心。
娘，我爹呢？
他睡着了，我也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电话响，就赶紧起来接。
您们手里还有花的吗，好长时间没有给你们点钱了。
有，有花的，农村吃菜几乎不用花钱，没有多少花钱的地方。你们孩子上学，县城里东西又贵。你们要用钱，家里还有点。
娘，儿子无能，不能多尽点孝心。
只要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和你爹都还能干活，不用挂着我们。你们在外工作，爹娘脸上也光彩啊。今后少喝酒，喝酒多了伤身子，任庄的电工才三十多岁就死了，喝酒喝的，肝癌。听到没有？
娘，我听您的，今后少喝酒。
多喝点水，早点睡吧。什么时候想回家来就回来。
第二天清醒过来，他努力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媳妇被自己气跑了。他想去陪个不是，把媳妇接回来，又拉不下脸来。这样也好，让自己冷静冷静。也不应该半夜里给家打电话，让他们多挂心。
早饭没吃，中午时到厨房转了一圈，看了下冰箱，也没有什么吃的，又不想做饭，就回屋接着睡。
天黑了，虽然肚子里咕咕叫，但还是不想做饭。不吃，坚持住不吃，连媳妇都气跑了，还吃什么饭？饿着自己，就算对自己的惩罚。
连着两天睡觉都没脱衣服。
媳妇在家时不显，她一回娘家，这家里没有了一点生气。这生活没意思透了。
他开始静下心来写小说。
这天他正在写作状态中，手机响了，一接，是马主任。马主任说，你准备准备，这一两天找找我，准备来上班吧。除了这张小报，还有办公室里的其它工作，慢慢熟悉熟悉就会了。
他本对这份工作不抱什么希望了，可现在锋回路转，又有戏了。他答应着，好，马主任，这两天我去找您。
总算又可以去上班了，他的小说却写不下去了。
他有些兴奋，他换了衣服，理了头发，哼着小曲，去了超市，买了不少东西，去丈人家接媳妇去了。
接回了媳妇，两个人一看日历，今天是星期四，明天是星期五。两人就商量着星期五下午再给马主任打电话。
星期五下午给马主任打通了电话，春海说，马主任，明天是星期六，咱们局是不是上班？我是明天来，还是星期一来上班？
马主任有些不耐烦，我昨天等了你一天，今天又等到现在，你现在才打电话来。我不是说让你来上班，是让你找找我，咱们先勾通勾通。
春海媳妇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给他看：请他吃饭。
马主任，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没听太明白，您看今天晚上有空吗，咱一起坐坐。您看用不用叫党部长一起？见对方迟疑，春海说，您看叫谁合适就叫谁，光咱俩也行。
那，到时候再说吧。
五点我再给您打电话。
行吧。
不到四点，春海就换好了衣服，装好了钱。媳妇说，马主任喝酒后要找小姐你就给找一个，但你自己不能找啊。
春海说，媳妇，要不咱不去了行吗？还不知道这事成不成，先花掉一千块钱，我真心疼。
你要能去上班，一个月不就挣回来了。
四点四十，春海在环保局外给马主任打电话，电话通后，春海刚说我是刘春海，对方就把电话挂了。他又拨，对方连接也不接了，打过去就挂了。他怕马主任开会什么的不方便，就给他发短信，马主任，我是刘春海，我在环保局外等您，晚上去哪儿您安排。等到五点半，下班的人都走了，也没见马主任出来，更没有回信息。春海又给他发短信，马主任，您先忙您的，忙完了给我个信，告诉我个地方，我去找您。
一直发短信，一直等，到了晚上十一点，也没有等来马主任的回音。
春海悻悻地回了家，一进门，媳妇说，没见到人？
他点了下头。
你还没吃饭？
不想吃。
媳妇说，算了，别想那么多了，我去给你下面条。别再打一个电话了，也别发一个短信了。就这样不尊重人，你去了在这样人的手下工作，也呆不下去。你就在家好好写你的小说吧，咱关上门吃饭，天天喝粥谁也看不见，咱不去看别人的脸子。
是啊，媳妇说的极对，这人素质太差了。来八抬大轿请老子，老子也不去了。春海这样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