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淅淅沥沥地从没关严的落地窗缝间溅入客厅,屋里摆着一箱箱仍未拆封的纸箱和盖着防尘白布的沙发,这阴冷潮湿的天气,粘乎乎地令人浑身不舒服。
“啊……啊……真是,我讨厌下雨天哪!”年轻妈咪Yoko嘟着嘴,一扇一扇窗户去检查、关紧。和先生两人努力了这么久,终于买得起自己的第一栋房子,虽然地点偏远了些在半山腰上,但景观好、空气清新,落地窗前还有个大庭园,现在看起来是杂乱了点,但整理一番再养些草皮,会是个漂亮的花园。除了这个Yoko梦想中可以养只大狗跑跑跳跳的花园外,还有一个她先生花了不少钱建的小游泳池,虽然Yoko开玩笑说小得只能在原地漂浮,但它总是个泳池。这栋房子对他们来说,简直无可挑剔,就像他们梦想中一样。
Yoko关好落地窗,随手拿了块抹布擦了擦溅湿的地板,心里不免又嘟囔起来,搬家这么大的事,竟然要她一个人操烦?说巧不巧,她先生被派出国一个星期,她带着不到三岁的女儿住进这么大一栋房子里,说实在话,冷清得有些可怕。
“妈咪……”Yoko的女儿Yoyo站在门边张手要抱抱,无论何时总是很黏她的小女儿正值可爱的年龄,这是Yoko在忙碌中最大的安慰。屋外突然银光一闪,一阵落雷劈到她们家附近Yoyo吓得连忙钻进妈咪怀里。
“老天……不会吧?”啪的一声跳电,整栋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中,Yoko抬头无奈地望着天花板,这时候要她上哪找人来修理呀?
“妈咪……妹妹……”Yoyo仍挤在Yoko怀里,小小的手指指向落地窗。Yoko只是笑笑,她女儿还在牙牙学语,看见什么都喊妹妹,这回又是什么布娃娃之类的吧?
Yoko转头过去,只见落地窗外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被倾盆大雨淋得浑身湿透,来不及惊叫,又是一阵落雷,银光一闪而过,那名长发披散的女子和她鼻尖对鼻尖、面对面地瞪大眼睛……
“辛苦了!”摄影棚内导播通过麦克风表达谢意,无风无浪地又录制完一季新节目。不知为何,虽然做着平常的工作,节目也是照样播放,但工作人员总是提不起劲,灵异节目的收视表现平平,不好也不坏,理论上来说,大家应该觉得开心,但实际上,整个制作小组都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最大的原因出在他们副执行制作身上,原本神经兮兮、成天出状况的何弼学,这半年来安分守己地录制节目,不多话、不参与意见,努力完成手上的工作,一切看上去很好,只是这份好让人感到太糟糕。
这半年里,何弼学的活力就好像蜡烛燃烧殆尽般消失不见了。
“学长,你不要紧吧?”张正杰关心地问,一票工作人员费尽心力才将何弼学约出来喝酒聊天。这半年里,何弼学竟然可以过着完全与世无争的日子,从前他们哪一次不是混到天亮才回家,在夜店里泡美眉、唱歌、吃夜宵,可是这段日子里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收工就回家,静静地关在房里不说话,虽然他依旧好吃好睡,在生理上一点问题也没有,司还是让人忍不住担心。
“我健康状况比你好吧?你再喝就秃头啦!学弟……”何弼学低声取笑,捻熄手里的烟。何弼学知道自己的问题,在事业上,他发挥不了自己的才华,卢晓惠跟他的理念差距过大,合作上摩擦一堆,他已经提不起劲了。另一头,他的堂哥何士玮还躺在医院里,自从出了意外,他已经这样不死不活地躺了大半年,何弼学知道,就连严丽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但他还是不想面对现实。
“学长,你还在想坚哥对吧?”张正杰直截了当地问出口,其他人狠瞪他几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殷坚跟高晓华的死亡,大概是何弼学心里的最痛,眼睁睁看着对方魂飞魄散,那种感觉,就好像心口让人硬生生挖去一大块,血淋淋的却痛到不觉得痛了。
“不骗你……如果不是CK死了,我真的会以为……其实我没认识过殷坚,这半年的事……从没发生过……”何弼学苦笑,看了看身旁那一大束花:海芋。CK是个爱漂亮的女孩子,就连死后都要一个美美的坟墓,堆满纯白的海芋。
张正杰不知该怎么安慰,事情发生之后,他们巧遇过几次“殷坚”,还真的不如不要见面。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令人难过,明明是万分熟悉的人,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说话语气,只是你却悲凉地知道,那个灵魂你一点都不熟悉,连他们这些人都难以平复情绪,更何况何弼学。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面后,何弼学接连好几天出不了声的模样,分不出那是惊吓、震撼还是心痛,或许都有吧?
“学长……”张正杰为难,他们约何弼学出来是想让他开心哪知道气氛越来越不对。
“我没事……我想以后你们要自己努力了,我向标哥递辞呈了,我要回澳大利亚……”何弼学平静地回答。
卢晓惠盯着眼前的影片面色铁青,一旁的制作小组成员则猛冒冷汗,这位制作人比何弼学还难搞,审查节目单元时总是无比刁钻。
“OK……我说得很清楚了,你要探讨房子闹鬼的事件我赞成,请你用严肃、科学的眼光去看待,不要交给我一部怪力乱神的片子!”说到后来,虑晓惠几乎是破口大骂,自从接手这个灵异节目之后,她没一夜睡得安稳,这帮手下全是些哗众取宠的浑蛋。
“Miss Lu,这不是我们故意加进去的特效,当天拍到的画面就是这样!”摄影师连忙反驳,那栋房子闹鬼闹得厉害,他们简直可以说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拍鬼片,绝不像卢晓惠所说为了收视故意造假。
“No Excuse, Out!”卢晓惠暴喝,制作小组连忙闪出门去。
“又发这么大火?”标哥站在门边探头探脑。
“我绝对相信这世上有鬼,但是我不相信鬼屋多到像便利商店一样到处都有!一点都不用心!”卢晓惠没好气,标哥摇摇头苦笑。
“这个,你预备怎么处理?”一封辞职信摆在卢晓惠桌上,标哥为难地咨询着她的意见。对他而言,何弼学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制作人,于公于私都相当有感情,但他和卢晓惠也确实不合拍,最近私事也多、心情不好,他都不知道该拿何弼学怎么办。
“我不会答应的!留职停薪都不准!我自己的学弟我了解,阿学相当有才气,他如果还是这样要死不活,那我批他放个长假但辞职不准!”
太平洋会议室里少见的干净,只是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重,前一秒在卢晓惠那里吃了一顿派头的制作小组,后一秒就围着何弼学哭诉起来。可怜那个还嚷着想辞职的家伙,现在被押在位置上观看着小屏幕,他要是不替这群工作人员出头说句公道话,这些家伙就死也不放人。
“学长,你也评评理,大家都是专业人士,也知道这年头观众口味被养得很大,但总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去做假啊!我们拍到这么疯狂的影像,事实上当天就这么疯狂嘛!”被唤做小四的摄影师缠着何弼学猛抱怨,不愧是刚出来混没多久的热血摄影师,干劲十足哩!
“你别那么激动……不能怪学姐啊!就这样看我也分辨不出真假来。”何弼学苦笑,这也太精彩了吧?几乎所有东西都在天上飞,前去摄影采访的工作人员全被吓得鸡飞狗跳,最后还有张大大的鬼脸做ENDING,实在精彩到像是假的一样,也难怪个性严谨的卢晓惠不收货了。
“学长……你别弃我们于不顾啊……”小四哀号。什么叫悲情?这就叫悲情,冒着生命危险去拍一个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事件,结果被鬼吓得吃不好睡不好,整组人马轮番生病,却得到一个老板不赏识的结果,真是情何以堪。
“说得好!阿学,你的辞呈不准!我不管你是生理还是心理不舒服,最多放你一星期长假,放假前,带一队人去重跑这个单元!”卢晓惠突然推门进来,吓得那些资历较浅的工作人员立正站好,这位不苟言笑的女上司将撕成碎片的辞职信塞回何弼学手里,跟着再皮笑肉不笑地警告着。她自己的学弟自己最了解,少在那里鸡猫子鬼叫,一点点挫折就被打击到不想工作了?她可不知道自己学校里会出这种窝囊废!
“学长!工作吧!”张正杰看着何弼学吓得差不多石化的模样忍笑着,果然还是这位魄力十足独裁者式的学姐镇得住这位任性的暴君学长啊!
天色依旧昏暗,Yoko不耐烦地等在客厅里,自从房子闹鬼后,有电视台的人来采访过,也带了个什么大师来处理,但情况完全没有好转,她还是听得见奇怪的声音,Yoyo在半夜里还是会哭着钻到她怀里,说有个妹妹站在她床前。房子才刚买就出这种事,老公又不在身边,Yoko觉得自己快犯忧郁症了。
门铃声响起,Yoko神经紧张地整个人缩了一下,这一阵子疑神疑鬼也够她受了,常常无端端出现脚步声,再不就是有人影在门外晃来晃去。有一回从猫孔里偷瞄出去,竟看到个女人在门外晃!原来她吊在玄关的照明灯上,吓得她打电话报警,结果当然是什么事都没有。
“Yoko,这个是我们节目副制作,他很有经验的!”拉开门Yoko松了一口气,是上回那个电视台的制作小组。小四热情地向她介绍着,Yoko则好奇地打量他口中很有经验的节目副制作,瘦瘦高高的大男生,头发有些乱,穿着很平常的T恤和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气色并不太好,眼睛很大、很亮,可惜有些空洞没有活力。
“叫我阿学就好了。”何弼学微微一笑,脸颊上有一深一浅的酒窝。Yoko瞄着他,看上去实在好年轻,不大可靠的样子。
“学长!你觉得怎么样?”张正杰神经兮兮地凑到何弼学身旁发问,何弼学苦笑着回望着他,什么他觉得怎么样?他还能怎么样啊?
“喂……我是灵异节目制作,还是副的那个,不是天师啊!我觉得怎么样有屁用!”何弼学没好气,更重要的是,自从他又戴着玉葫芦之后,就再也感应不到任何事了,也因为日子太过太平,常常让他有种其实根本没认识过殷坚的错觉,或许一切只是他的幻想而己。
“说的也是……”张正杰干笑两声。工作人员中都知道何弼学戴着玉葫芦这个护身符,虽然这对他们的工作其实没什么好处,但身边已经没有那位能轻松消灭恶鬼的天师在了,所以也没什么人有胆识要何弼学摘掉玉葫芦感应看看。
“别那么多话,架好机器准备开工了。”何弼学鼓鼓掌,所有工作人员动了起来。
地板上铺着一张千字纸,纸中央摆了一个瓷制的小碟子,是的,何弼学他们又在闹鬼的屋子里玩起碟仙来。
“先说好,机器会一直拍,如果有什么状况不要太紧张,记住,手千万不能放开知道吗?……还有,我们最多只能问清楚飘飘留在这里的原因,最后还是得请大师来处理。”何弼学低声和Yoko解释。Yoko紧张地深吸口气,一行人团团围住那个小碟子,小四、张正杰则像上断头台似地颤抖着伸出手去。
“你上!”何弼学努努嘴,张英男活像吞了只死老鼠似的瞪着何弼学,他竟然叫她上?
“我去玩肯定没结果的,好了啦!这里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何弼学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戴着的玉葫芦,的确,有这个强力护身符在,何弼学玩什么都不会有结果,可是叫他摘下来,只怕当场鬼上身更麻烦。张英男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撇撇嘴坐到位置上。几根蜡烛点燃,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室温突然间变得有些冷,小碟子动了动,Yoko和张英男两个女的脸色惨白,另外两个男的则互看一眼,彼此猜想是不是对方在恶作剧。
“学长!”小明忽然低声叫唤,何弼学被他吓了一跳,看着大明的脸色也不对劲,急忙凑到他们俩身边看着监视小屏幕。有那么一瞬间何弼学很想尖叫,只是看着坐在位置上玩碟仙的那四人又忍了下来,现在还是不要吓到他们比较好,省得雪上加霜。
“学长!你看到什么?”张正杰不愧是第二把交椅,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早就察觉到何弼学他们不对劲。
“不要紧张!没事!”何弼学干笑两声,张正杰完全不相信他,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背后凉凉的,后颈处泛起一整片鸡皮疙瘩。
客厅里没有参与碟仙的其余人全都凑到何弼学身后看监视屏幕,吸气声此起彼落。一个长发披肩的枯瘦女子正扒在张正杰背上,伸出手去推小碟子。末了,她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不禁抬起头来,正对摄影机,铜铃大的眼睛,外露收不回嘴里的长舌,有那么一瞬间,何弼学很想砸了摄影机。
监视屏幕是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可是现实中,张正杰他们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位置上玩碟仙。
瓷制的小碟子转得飞快,几个当事人很紧张,盯着屏幕监视的何弼学他们则是很心惊,那个用膝盖猜也知道是上吊死的女鬼,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正在快速地推动小碟子,收不回嘴的长舌黏答答地晃啊晃,说不出的恶心。
“学……学长……现在怎么办?”小四急叫,他一直觉得有股视线从张正杰身后射过来,偏偏又没看见任何东西,指尖轻触着的小碟子又发疯似的乱转,他担心再过会儿不是飞掉就是碰掉,到时候该怎么办?
“快……快问她问题……”何弼学也跟着急叫,只是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才好。
“滚……出……滚出去?”张英男喃喃念着小碟子短暂停留的小字,还来不及反应,啪的一声,小碟子从中裂开,玩碟仙的四人僵在那里相对无语。
“学长!”张正杰惊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瞪着何弼学,后者则皱着眉头紧盯着监视屏幕。不见了!刚刚趴在张正杰背后的那个女鬼不见了!他现在有种情况变得更糟的感觉。
“收拾东西,撤!”何弼学低喝一声,制作小组先是一愣,随后听话地急忙收拾东西,不管过了多久,大家还是习惯听何弼学发号施令,毕竟他的第六感一向是极准无比的。
“撤?你们就这样走了?”Yoko急忙拉住何弼学,问题一点也没解决不是吗?他们还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留在这里不肯走啊!
“她叫我们滚耶……”何弼学苦笑,Yoko有些不谅解,其他工作人员则是不怎么相信,这是他们所熟识的何弼学?以前哪一次不是带着大家勇往直前,这一回却因为破了一个小碟子就脸色大变。
“我不能不顾及这些同事们的性命啊!这里的问题不是我们拍一拍就能解决的……”何弼学低声解释,张正杰他们同时一愣。其实,高晓华的意外,最难过的是何弼学,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如果当天他们不到那个商场,或许高晓华不会死,或许殷坚也不会魂飞魄散……一想到这里,何弼学就觉得胸闷,原来有些事情不是时间过去了,记忆就会烟消云散,该记得的依旧会记得,痛苦也绝不会少一点……
“是啊!我们是灵异节目的制作单位嘛!不负责收妖捉鬼的!”张正杰拍拍何弼学肩膀,理解地笑一笑。
“嗯!既然她不肯走,倒不如你搬吧?继续住下去会很危险。”张英男也站到何弼学身边,他们这位好心肠又倒霉的年轻制作人,没有她这个精明能干的伙伴盯着,天晓得还会捅出什么娄子。
何弼学很感动地看着这票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多年的情谊因为这个意外而更深厚了。
“你们干吗这么热血?我的问题还没解决啊!”Yoko没好气她不懂那些人在感动什么,她只知道这栋房子刚买,又出了这种事,现在想转手都卖不掉!早知道就不该贪小便宜……
“这样吧!这张名片给你,别的不敢说,对于这些事情,她是权威中的权威,找她吧!”何弼学塞了一张殷琳的名片给Yoko。虽然大半年不见了,但他依稀还听见她的消息,她跟吴进的恋情发展得很顺利,当然,降妖伏魔的本事依旧很犀利。
Yoko半信半疑地收下名片,工作人员手脚很快,三两下就装箱打包好了。何弼学点点头,一行人准备离开,可就在此时,照明灯忽明忽灭地闪烁起来,所有人不由得屏气凝神,灯闪烁得越快,众人的心跳也就越快。何弼学东张西望,在这种气氛下,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出现,那才是真的有鬼!
大眼睛的坏处就在于眼角余光总是看得比别人多,一明一暗的灯光照映下,何弼学瞥见厕所里站了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可是镜子里并没照出他的正面。
“我时运高,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何弼学喃喃自语,戴着玉葫芦都看见这些东西,可见这栋房子有多精彩,它到底是盖在什么地方上啊?
贴着墙,何弼学小心地一步一步走向门边,尽一切可能与厕所保持距离,突然间觉得脚边有些麻麻痒痒,低头一看,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女孩正抱着他的大腿。
“Yoyo,怎么不去睡觉?”Yoko担心地问,她老早就哄女儿上床睡觉了,怎么会突然爬起来昵?
那个叫Yoyo的小女孩仍是抱着何弼学的大腿不放,因个子太过娇小勉强抬头看着他,让人有种她正在翻白眼的错觉。
“小妹妹……”何弼学很尴尬,不管年纪多小,让个女的紧抱着大腿很不好意思啊!
“诚心祈祷,你想念的那人便会回到你身边。水,正是寻找阴间的媒介……”Yoko自言自语,童音很可爱,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背脊一阵恶寒。
一大一小两个人,Yoyo拉着何弼学走到她家的游泳池边。池水很清很浅,可不知为什么何弼学有种这个泳池深不见底的恐惧感。
“诚心祷告,就能找到阴间。”Yoyo又一次喃喃自语。何弼学望着她,分不出自己是恐惧还是难过。眼前这个小女孩肯定不是那个Yoyo,是谁他也不想管,只是她一再说着寻找阴间,对何弼学而言,那是另外一层意思,胸口那种气闷感又回来了。
“学长……”张正杰紧张地叫唤两声,他担心何弼学会因为太过思念殷坚真的跳下水,来验证这也不知道可不可行的办法。
“你想诓我跳下去吧?”何弼学苦笑着摇摇头,跟着深吸几口气退回张正杰他们身边,他虽然难过,却不会失去理智,还没有傻到看不透她的想法,绕了这么大一圈不就是想找个替死鬼?
Yoyo瞪着何弼学,面目突然变得极度狰狞,谁都没办法想象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女孩会有这样的表情,她张大嘴骂出一长串谁也听不懂的话,跟着扑通一声栽进泳池里。
“Shit!”何弼学骂了一句,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一招,想也不想地也跟着冲上前去跳进池子里。
咕噜咕噜的水声从耳边流过,何弼学闭着气一路沉到池底,抬头看张正杰他们焦急地站在池边,水很清、很浅,但可怕的是,他在池底游了这么久,竟然找不到跌进来的Yoyo的身影。
“呼……有没有人看到Yoyo?”何弼学探出头换气,工作人员团团围着池子找,但都没人看见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Yoko焦急地自言自语,何弼学看了她一眼,眉一皱、深吸口气又沉回池底。
不就是要找个替死鬼吗?找我啊!我就在这里,放过那个小女孩,来找我啊!何弼学心里不断默念着。游泳池底突然冒出大量的气泡,Yoyo小小的身影就这样突然出现,何弼学连忙游了过去,紧紧地抱着Yoyo浮出水面,张正杰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小女孩抱了过去,跟着再手忙脚乱地想将何弼学拉出水面。
“学长?”张正杰拖着何弼学手臂,明显感觉到后者身体一僵,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
何弼学瞪大眼睛,一股强大的力量紧钳着他的脚踝,还来不及求救,何弼学整个人就被这股莫名的力量拖进水里。
“学长!”张正杰大叫,小四那几个年轻力壮的男生奋不顾身地跳进水里想将他拉上来,结果反而也被那股力量拖进水里。
“通通离开泳池!”冷冷的女声传来,殷琳手捏指诀,低声诵着九字诀,然后手指一弹,一张符纸射入水底,隐隐约约看得出来是只火龙窜入一个无底洞里。
“学长!小四!”张正杰连忙将漂上水面的小四跟何弼学拉回岸上,几个差点被拖进鬼门关的大男人全都瘫在游泳池边猛咳。
“小……小姑姑……”何弼学一边咳一边问。那位鬼气森森的美女非常感兴趣地倚在门边,又见面啦!
“这栋房子正好盖在乱葬岗之上,底下其实还有好多尸体没移走,你觉得还能住人吗?”殷琳低声说着。大半年没见到何弼学了,没想到这个大眼睛、高个子的男生还是老样子,哪里有鬼往哪撞啊!生活真是多姿多彩!
“小姑姑你好神啊!还没通知你就知道我们出事了!”张正杰狂拍着马屁,反正也是事实嘛!
“我如果能未卜先知,那还不早发了?你以为之前来处理的那个没用的大师是谁?除了步享郊之外还会有谁?”殷琳没好气,步享郊打来的求救电话破坏了她的甜蜜假期,这个账她还没去算哩!
“行了!我的符可以暂时制住他们,你趁早搬走,除了拆了这栋房子曝晒太阳一年半载之外,没别的办法消除这里的阴气。”殷琳转头劝着Yoko,这不是房子卖不卖得掉的问题,而是再住下去肯定会闹出人命,就像无穷循环一样,一个拖着一个。
“还有你们,没事也赶快走,不管有没有拍到什么,总之不许再逗留。”殷琳严肃地命令。何弼学点点头,差点又淹死几个工作人员,他真的不想再有人受伤或死亡了。
回到自己的房子里,这里依旧幽暗、干挣得有些空洞。自从殷坚魂飞魄散、高晓华惨死之后,他过了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最后还是殷琳、吴进他们看不下去,动手替他整理装箱,让他搬回自己原本的房子里,反正,何士玮暂时也用不到了。
安静地冲着泡面,沉默地按着遥控器,他发现不管看什么节目,恐怖的、紧张的、搞笑的、感人的,他的心跳都不会加快一点点,四周的声音总是那么遥远而模糊,看到的色彩一直都是灰暗不清楚。他看过几次医生,都说是心理影响身理,有些甚至直言他患了忧郁症,这个结论好有趣,他耶!何弼学耶!竟然会得忧郁症?如果说他被鬼吓得神经衰弱也许还有人会相信。
随意地扒了几口面,这时候才觉得原来泡面这么难吃,竟然一点味道都没有。不过何弼学很懂得体谅别人,他知道所有人都很担心他,为了不增加其他人的麻烦,他总是每天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即使他不会做饭、泡面又真的很难吃,每天他也一定准时上床睡觉,即使一个人躺着,床显得有些大、有些冷,他知道不可以失眠、不可以食欲不振,更不可以哭,因为这样别人就会找到机会安慰他,而他最不想要的,正是别人的安慰……
何弼学长长呼出一口气泡进热水里,水温有些烫,幸好他还感觉得到烫……不知道为何,他老是有种自己的灵魂被一分为二的错觉,一半的自己仍在过着这种正常的生活,另一半自己则远远地在一旁看着,看着自己过这些正常的生活,没有开心、没有悲伤,就像一出黑白哑剧一样,无法融入剧情、无法转台,只能这样一直看下去。
“诚心祈祷,你想念的那人便会回到你身边。水,正是寻找阴间的媒介……”耳边突然传来Yoyo的童言童语,何弼学的心紧抽了一下,那只是她打算欺骗他的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好想相信。
“试一下……试一下应该不要紧吧?”何弼学自言自语,在家里试试应该没关系吧?殷琳曾在这房子的四周做过法,不会有什么恶灵鬼怪接近,只是在这里试试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何弼学咬咬牙,说实在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重新扭开水龙头,要淹死自己至少得放满整整一缸水吧?又三两步跑回自己房间里,随意找了套衣裤穿上,总不能光溜溜地去找殷坚吧?一想到这里,何弼学又傻笑两声,这种时候会考虑到这个,恐怕也只有他而已。
他下定决心似地坐回浴缸里,深吸了一大口气之后躺了进去,沉在水底。透过水波看着浴室,扭曲的瓷砖还有半遮半掩的浴帘,实在有些诡异。刚刚的那一口气终于消耗殆尽,肺叶开始燃烧起来,何弼学放弃地打算爬起来,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哪有可能随意把自己泡进浴缸里就能到得了阴间?
室温突然骤降,何弼学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泡在热水里竟然觉得冷?这下更紧张了,正打算爬起来,隔着水波却看见一道黑影扑了过来,将他整个人重重地压进水里。何弼学拼命挣扎,水花四溅,那道黑影像是不淹死他不罢休般死死压着他,肺叶烧得厉害了,何弼学在心里尖叫着,死命想推开那道黑影,突然间压力消散,何弼学奋力地爬出水面急喘几口气。
“喂……你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喝碗汤?”轻飘飘的女声传来,何弼学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道河的中央!挣扎着游向岸边,小桥旁一个年轻漂亮,穿了条短裙,露出一双白皙大腿的女孩子,正端着碗汤冲着他笑。
踩着细跟的高跟凉鞋,女孩子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一蹦一跳地走到何弼学身边,伸手将这个浑身湿透、可怜兮兮的大男孩拉上岸。
“你长得好可爱,很像我前男友哩!”那个俏丽的女孩子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回音。何弼学这才注意到她的短裙是件小旗袍,很奇妙的风格,和四周的景物有种不协调的搭调,就好像明明不该穿成这样,偏偏站在这里又很合适。
“这里是哪里?”何弼学东张西望,他怎么记得自己前一秒还差点溺死在自家的浴缸里,后一秒就像只落汤鸡一样在河里冒出来。
“你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喝碗汤?”那个俏丽的女孩子甜美地笑着,好心地捧了一碗看上去像清水一样的热汤递给何弼学,只是他刚从河里爬上岸,大约吞了不少水,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喝汤。
“谢谢……我不渴……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哪里?”何弼学礼貌地道谢,摇摇手拒绝她的好意。那个俏丽的如孩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何弼学很惊讶地望着她,那碗汤到哪里去了?
“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不过他们都叫我孟婆,这是哪里你自己不会看吗?桥头上有好大的字啊!”这个八竿子跟婆字打不着关系的俏丽女孩,亲昵地挽着何弼学的手,大概他真的,长得很像她的前男友,所以感到很亲切吧!何弼学瞪大了眼睛,孟婆?他没听错吧?还一直好心地端汤给别人喝?不死心地东张西望,果然在桥头发现一个石碑,上头刻着大大的三个字:奈何桥!
“Ohshit……”何弼学抹了抹一脸的水,他不知道忧郁症可以严重到出现幻觉啊!还是他又神经衰弱了?真是要命啊!现代化的一座奈何桥?感觉连坦克都开得上去;身材火辣又年轻漂亮的孟婆?糟了,他肯定病得很严重。
“你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喝碗汤?”孟婆嘻嘻笑着,又端了碗汤凑到何弼学面前,他哪还敢喝啊?望着对方猛摇手,孟婆似乎也无所谓,再一次摆摆手离开,只是她像是唱片跳针一样,见面不过才短短数分钟,已经连问他同样的问题好几十次了。
“那个……我真的不渴,你不用一直问我啊!还是……我不喝你会有麻烦?”何弼学好奇地问着,浑身湿淋淋的很不舒服,可是他又找不到地方将自己弄干。孟婆依旧盯着他笑着,伸手指了指桥的对岸,那边有个看上去非常整洁又现代化的都市。
“那里有很多商店,你可以过桥去找间服饰店换套干净的衣裤啊!”孟婆笑眯了眼回答,手里又端着一碗热汤。何弼学望着她咽咽口水,说实在话,他真的开始觉得渴了,只是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警告他,不能喝、不能过桥,否则他就回不到原来的地方了。
“我不渴……”何弼学警惕地盯着孟婆,他开始有些担心,会不会拒绝多次之后,她突然变脸,本来年轻漂亮的外貌会变得扭曲狰狞?孟婆只是甜甜笑着回望他,何弼学甩甩头,不要自己吓自己,还有什么事他没经历过,就算殷坚不在身边了,他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殷坚?
“啊!我是来找殷坚的!”何弼学突然叫了一声,孟婆好奇地打量着他,何弼学则是皱着眉头沉吟许久,他竟然得花好几分钟的时间才能想起自己的名字?他开始有种不好的感觉,是不是停留在这里的时间久了,不管喝不喝那碗汤,一样会将前尘往事全忘记?
“你怎么了?”孟婆关心地问着。何弼学却急退一步,他不要忘记殷坚,他说什么都不要忘记殷坚,他们是共过患难的生死之交、同过甘苦的好兄弟,他怎么能忘记殷坚?死也不行!等等……他站在这里,黄泉?奈何桥?枉死城?他已经死了?
一旦意识到自己可能己经死了后,何弼学的心情由一开始的恐惧渐渐变得轻松,有种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的解脱感,最糟的情况就是这样了。这半年里,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整天就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没有开心、没有悲伤,不想得到别人的安慰,所以故意活得很坚强,因为总觉得一旦别人安慰你了,就得承认殷坚已经不在,他真的魂飞魄散了。……也许,就这样意外地淹死自己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还没死。”孟婆像是看穿了何弼学的想法,甜笑两声提醒他。
“我没死?没死怎么会在这里?”何弼学赌气似的反驳。孟婆微笑着摇摇头,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何弼学这才注意到四周有无数盏泛着幽幽青光的灯笼在飘浮着。没人提着的灯笼自己排列整齐地等着过桥,孟婆的小摊子前,一碗一碗的热汤逐渐减少,灯笼飞过桥之后便消失不见了,何弼学傻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那些才是已经死掉的人。每一盏灯笼都是一个灵魂,忘却了前尘往事之后,准备投胎重新做人。”孟婆拍拍何弼学肩膀,在这里只有他们俩有“人”的外形,所以她才会觉得亲切。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一直以为孟婆很老很老。”何弼学大着胆子问,既然他还没死,那就不能放弃寻找殷坚,和这位守桥的美女打好关系也许会有帮助,虽然她像跳针似的一直重复问他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喝汤,只要提醒自己别喝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在等人……”孟婆轻声笑着,双颊意外地泛起红云。
“等谁?”何弼学狐疑,虽然孟婆这么年轻本身就已经很诡异了,但是看她一副恋爱中的小女人模样还是挺不能接受。
“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他如果来了,我一定会认得他的。”孟婆甜美地笑着,很多事在她的脑海里已经空白一片,但她知道,那些不存在的回忆肯定很甜蜜,所以她才会深深记得这些不记得的记忆……
“我想找个人……可是他已经魂飞魄散了,这样还能找得到他吗?你能不能帮我?”也许是感受到孟婆同样有着对某个人的强烈思念,何弼学想也不想地寻求帮助,他一直有种感觉,他会找到殷坚,即使明知他已经魂飞魄散什么也不剩,但他就是这么坚信,他能找到殷坚。
魂飞魄散?孟婆好奇地打量着何弼学,大眼睛闪动着诚恳的光芒,他并不像在说谎,只是一个已经魂飞魄散的人,来阴间找也是于事无补啊!
“不行吗?魂……魂飞魄散之后……真的……真的再也不存在了?”看着孟婆的神色,何弼学艰难地追问着,他一直怀抱着的唯一希望,难道真要这样被打破了?他不甘心,为什么殷坚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孟婆只是微笑,挽着何弼学走了几步,远离了那座桥、那些灯笼,少了那些泛着青光的灯火,何弼学这才注意到四周阴暗了许多,他们面对着的是一个一望无际的平原,灰蒙蒙的天色连接着灰蒙蒙的沙土,没有开始、没有尽头。
“这里什么都没有……”何弼学喃喃道。自从殷坚魂飞魄散之后,他整个人阴沉了许多,并不是刻意摆酷,只是对任何事都没办法提起劲来,就算意外地来到阴间,照他以前的性格,应该会激动得乱嚷嚷或是拿着DV猛拍,可惜现在的何弼学,不论是行动还是心境都显得力不从心,就连燃烧起找回殷坚的念头,都微弱得让自己觉得很可悲。
“已经什么都不存在的东西不该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寻找吗?”孟婆温柔笑声还在耳边回荡,何弼学一转头,四周只剩他一个,孤零零地站在灰蒙蒙的天和灰蒙蒙的沙之间,没有开始、没有尽头。
不记得自己走了有多久,何弼学只是勉强迈动着自己的双腿,在这里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这样也对,在阴间时间并没有任何意义,可他还是会觉得累,困在这个沙地之中,四周望去荒芜一片,连个影子都没有,天色一直这么灰,除了他自己之外,像是所有颜色都被强行褪去一样。
何弼学沮丧地坐了下来,再走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他愣愣地抬头望着天空,心里一点一滴升起一种叫做恐惧的感觉,万一他永远被困在这里怎么办?什么都没有,他既不是生也不算死,他究竟该怎么办?
“殷坚……”头靠着膝盖喃喃自语,何弼学的语气并不像呼唤,而是一种习惯的依赖,好像这么喊一喊,他就会更有勇气些。这段日子里,他一直很坚强她不掉眼泪,原本以为他是不想让其他人担心,可现在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了,他依旧哭不出来,眼泪被深深地、牢牢地锁在心底,很苦闷、很酸楚,可他还是无法泪水带走一些些难过和痛苦……
咕隆咕隆的声音传来,何弼学抬起头来,正巧看见一颗人头滚过他脚边,若在以前,他肯定吓得失声尖叫,跟着连滚带爬地退开,现在他的身体、心理都疲累了,只是怔怔地望着它滚过,再怔怔地望着它停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颗人头张口说话,声音不算难听,也许生前也是个体面的中年男子。
“迷路了……”何弼学苦笑。那颗人头似乎觉得他根有趣,又滚得靠近了些。
“路?这里哪来的路?”人头东西南北各滚了一下,的确,这里放眼望去全是沙,无边无际的沙,处处是路又处处不是路。
“随便吧!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何弼学微微叹口气,他还是改不掉自己好管闲事的个性,只是现在若遇上麻烦,不会再有那个人来救他了。
“喔!我被人大卸八块,现在正在找我的断肢残干。”那颗人头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在这么荒芜的沙地里想找回自己的身体,如此困难的事还能说得这么轻松愉快,看来是个相当乐观的人头啊!何弼学打从心底里佩服着。
何弼学本想随便说几句鼓励的话打气,突然间像是闪电劈中脑袋般灵光一闪,他被人大卸八块然后在这里找自己的断肢残干,那被人打得魂飞魄散的殷坚……
“喂喂!人头先生,是不是像你们这样不完整的灵魂都会留在这里?”何弼学冲上前几步拦下正准备滚开的人头,后者有些不满地皱皱眉,现在的年轻人好没礼貌啊!直接把他的头提起来?
“是啊!你想干吗?”那颗人头威胁似的眯起眼睛,何弼学同样也觉得自己很失礼,赶紧将对方恭恭敬敬地放下,人头总算满意地点了点。
“我想找我朋友,他魂飞魄散了!”何弼学心急地说。
“魂飞魄散?那棘手多喽!”人头吃惊,何弼学刚重燃的希望又被浇熄大半。
“不过还是有办法!如果你是他的亲人,诚心诚意地祈求、呼唤是可以将他召回来。”那颗人头好心地提供方法。喊魂这种事其实在人间很常见,只是喊到阴间来,何弼学肯定是头一个。
“我……我不是他的亲人……”何弼学泄气,早知道应该拖着殷琳一起来的,棋差一着。
“不是亲人?那你跑来这里干吗?”那颗人头更惊讶了。一个命不该绝的活人跑来阴间,很有可能会赔上自己一条命,何弼学这样一个没病没痛的年轻人,为了一个不相干又魂飞魄散的家伙跑来阴间,活腻啦?
“我……我不知道自己想干吗,我只想再见他一面……”何弼学低声回答,他根本没想过会是这种局面,有没有用?见不见得着?他通通没考虑过,他就只是这样做了而已。
“你和那个魂飞魄散的家伙是什么关系?”那颗人头一脸狐疑。
“兄弟……”何弼学小声回答,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这种感觉好奇怪,他跟殷坚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两人却像认识了八辈子般有默契,这样能算是亲人吗?
“换帖过命的兄弟?这样啊!你试试吧!大声地叫唤,我相信只要诚心,他一定会回来。”那颗人头笑得有些不稳地左摇右晃,跟着祝福何弼学能达成心愿,继续自己寻回身体的旅程。
何弼学望着他远远滚开的影子,开始一点一滴地重建信心,人家只剩颗头颅都能这样永不放弃地在这片沙漠中寻找身体,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大好男儿没道理自暴自弃,扯开嗓子高声叫唤有什么大不了,就算喊哑了声音也不能认命,如果连他都放弃了,那殷坚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殷坚……”何弼学一次又一次地大叫着,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种阴阴冷冷的触感有子轻出现在他左肩上,寒意在他背脊间快速蹿升。
“阿学……”
“谁?谁在这里?”何弼学神经质地跳了起来四处张望,除了一大片灰蒙蒙的沙地之外,仍是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笨蛋!你不是在找我?”低沉的轻笑声传来,何弼学瞪大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这一幕,只见灰蒙蒙的细沙一点一滴地凝聚出一个人形,虽然十分不清楚,但足够让何弼学的心脏狂跳不已——那是魂飞魄散的殷坚。
“殷坚!”何弼学激动地扑了过去,分不出自己是想拥抱他还是揍他一顿。
“不要!不要扑过来……”殷坚想伸手阻拦,可惜迟了一步何弼学穿过他跌倒在沙地上,原本凝聚起来的人形散去了一大半。
“大哥……我魂飞魄散啊!很脆弱的……”殷坚摇摇头没好气,何弼学傻愣愣地回望着他。殷坚仍是那个殷坚,五官依旧俊美、英挺,可是他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让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形散落,就连风自身旁刮过都会带走许多细沙。殷坚明白何弼学眼中的疑问,只能苦笑着点点头,这已经是他尽最大力量拼凑起来的自己了。
“我……我能帮什么忙吗?”何弼学怔怔地问。他只是抱着个希望,希望能找到殷坚,没想到当他真的办到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你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只能靠自己。”殷坚微笑。从魂飞魄散那一刻的慌乱到意识到自己飘荡在这片荒芜的沙地里,殷坚一直没放弃过希望,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回去,他知道一定有个人绝不会放弃地坚持等下去,也许他猜错了一些,那个人没有傻傻地等下去,他找来阴间了。
“真的……猜不到这结局啊……”何弼学干笑两声,试图将气氛变得轻松些。对殷坚而言,可能只是弹指之间,但他对而言他们确确实实分离了半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殷坚,他从没真正为对方的死亡哭泣过,如今好不容易重聚了,他也一点都感受不到喜悦,他弄不清楚自己的心究竟是怎么了。
“喂……在电影里说这句台词的是个美女啊!而且,这也不会是结局,我一定会回去的,我保证!”殷坚依旧笑得很自信何弼学却不知该怎么告诉他,殷司抢走他的身体之后就失踪了,就算他们能找到他,殷司这家伙也不会把身体还回来,只剩灵魂四处飘荡的殷坚能怎么办?
“不要愁眉苦脸,你不适合扮忧郁!如果能成功回去,我自然有办法抢回自己的身体。”殷坚眨眨眼,何弼学狐疑地望着他,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很怪,殷坚这家伙本来就很怪没错,可是还不至于被人害得魂飞魄散之后还笑得出来,偏偏眼前的殷坚似乎很不在意,好像一切事都没什么大不了一样。
“不要瞪大眼睛,这样很呆!……我简单解释吧!原来人只要摆脱了身体的束缚,就会得到……嗯……宇宙万物的一切智慧,就好像你脑海里有座图书馆,拥有无止境的知识,这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有些奥秘我还来不及理解……”殷坚越说越兴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鬼灵都会有神通了,人的脑袋里藏有太多知识,只是让尘世间的琐事羁绊,一旦摆脱了那些凡尘琐事就能随心所欲地做很多事情。
“坚哥……你以为这样解释我听得懂?”何弼学不得已地举手打断,怎么魂飞魄散之后殷坚突然变得长舌起来?殷坚则有些不情愿地闭上嘴,就好像一个小朋友突然得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却不能跟别人分享,事实上也确实无法分享,这些事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最快的方法便是让何弼学自己体验一下,但这根本办不到,一就是让他也死一次;二就是把这些奥秘塞到他脑子里,只是殷坚明白,以何弼学那种脑容量,塞进去只有爆炸的下场。
“OK!我提醒你一件事,免得我回去后什么也记不得,这事很重要!”殷坚怀疑是不是每经历一次生死,前世的记忆便无法保留,就像他始终想不起自己前世是谁,又或者是自己不愿想起。
“什么事?”何弼学问,看殷坚严肃的样子,害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四件玉器跟长生石关系着一个秘密……”殷坚思索着该怎么解释给何弼学听。
“知道啊!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还能让你再世为人啊!”何弼学接话,殷坚摇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么说吧!就当西方极乐世界真的存在,而四件玉器跟长生石正是可以通往那里的……钥匙?”殷坚想办法用些何弼学能理解的名词。
“西……西方极乐世界?”何弼学咽咽口水。
“所以一定不能让固伦和静公主跟殷司的诡计得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殷坚严肃的神情让何弼学心中一凛。他一直以为那个鬼格格只是想再世为人而已,就像殷坚一样,不过根据他们几次交手的情况来看,固伦和静不是那种天真无邪的公主,她根本是个比殷司还令人害怕的女人,如果说她想统治整个地球,何弼学也不会太过怀疑。
“记住,一定不能让她凑齐所有玉器,为什么会让四大家族分别持有玉器,便是有它不该被凑齐的道理。”殷坚认真地说着,何弼学同意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现在呢?”何弼学有些祈求似地望着殷坚,后者只能苦笑两声摇摇头,他也想跟何弼学回去,只是他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
“你快回去吧!你不该待在这里太久的……”殷坚柔声地提醒。
“你昵?你不回去吗?又不是魂飞魄散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何弼学微微皱起眉,总觉得心口堵着一股闷气。
“还不行!我目前的灵力只够让我附身在低等的生物上,你总不会想跟什么螳螂蚂蚁称兄道弟吧?”殷坚低声笑着,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可惜何弼学并不买账,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有什么不可以?”何弼学闷闷地回答,殷坚微微一愣,他从没看过何弼学这种神情,心一抽一抽地有些发痛,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这位天真得有些傻气的兄弟会这样惦记他了。
“嘿……你想跟昆虫称兄道弟这么劲爆,我还不想这么没格调!快回去吧!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绝不食言!”殷坚指了指何弼学身后微微泛出的白光,他还活着,还有他的旅程,殷坚绝不允许他就这么任性地放弃。
“我怎么知道你会回来……”何弼学低声问道,他担心殷坚只是想哄他回到人间而已,其实那个笨蛋一点办法都没有。
“哪……听着,灯亮三下就代表我回来了!”殷坚潇洒地耸耸肩,他就是这种天塌下来当被盖,就连从阴间回来都要耍帅的狠角色。
“‘我回来了’是四个字。”何弼学撇撇嘴。
“你就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挑我语病?灯闪三下跟闪四下有什么分别?”
“行了行了!你高兴就好!……殷坚,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我一定会回去!”
一阵阴风刮起,原本就稀稀薄薄的殷坚一吹就散,何弼学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他相信殷坚一定有办法回到阳间,他现在只要专心注意那道能引导他回去的白光即可,这是他俩的约定,绝不能食言。
沐浴在白光里,何弼学有种难以言喻的舒服感,就好像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安心,这么形容有些奇怪,毕竟没有人保有这段记忆,但何弼学知道事实一定就是这样。
白光的背后是无数嘈杂的声音,然后是大量的氧气毫无预警地涌进肺叶里,一阵电流窜过背脊,何弼学猛力地睁开眼睛。
“先生!先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一名年轻女孩语气严肃地问,何弼学茫然地望着她,被那犀利的目光紧盯着,何弼学只能顺从地点点头,天晓得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里?是的,他家,他应该已经从阴间回来了吧?
“学长!你没事吧?怎么这么想不开?真该死,如果不是英男提议到你家聚聚,天知道你会怎么样?”张正杰挤了过来,脸上满是关心。何弼学微皱起眉,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一堆不相干的人挤到他家来?
“先生!你冷静点,病人需要空间!”先前的那个年轻女孩没好气地将张正杰推开,这时何弼学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纯白色的护士服,很引男人遐想的护士服,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了原来自己不在家里,而是在救护车上,面色不善的年轻护士,紧张兮兮的张正杰,这些片段相加,太好了……这下真的解释不清了,他自裁的记录又多了一笔。
“何弼学那个笨蛋自杀?”病房外一声咆哮,何弼学盯着天花板苦笑,听声辨人,这样火气十足,好像打算冲进房间亲自掐死病人,八成就是那位面恶心地也不善良的女上司卢晓惠。
“你知道的……坏事传千里嘛……你整个人不声不响地泡在浴缸里,我当然以为你不想活了嘛!……这……这种事传到学姐那里,总是特别夸张……”被何弼学的冷眼盯得浑身不自在,张正杰干笑两声回答。
“你去想办法,她现在进来会杀了我,到时就不是自杀而是凶杀了!”何弼学撇撇嘴,摆了摆吊着点滴的手送客。现在的他是一团乱,分不清那所谓的停止呼吸的那几分钟,发生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他真的遇上殷坚了?还是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不管是哪个,他现在不想面对任何人倒是真的。
“OK……OK……学长……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总觉得……你有些不一样?”张正杰好奇地问。何弼学的气色还是一样地差,只是眼神流转间似乎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不再空空洞洞地毫无人气,相反的,以前那种执著、不肯放弃的光芒又重现了。
“还能发生什么事?差一点溺死我自己啊!”何弼学低声开着玩笑,张正杰更是讶异,真的不一样了,居然会开玩笑?不管怎样,这总是好事,张正杰不再追问赶紧离开病房,他现在的难题是要想办法阻挡外头那位由焦急转为怒火攻心的女暴君。
问题其实并不严重,只是何弼学以前有误食过量药物导致差点不治的病历,医生不放心地多留他观察两天。
“年轻人……有什么不如意别闷在心里。”走廊里,突然有位老人面容慈祥地站在何弼学身旁,何弼学只是狐疑地望着对方。虽然医院里人来人往,但他一点都没听见这位老人接近的脚步声,像是想证实他的疑惑般,老人带着笑脸像薄雾散去一般消失了,只留下何弼学张口结舌地傻站在那里。大白天就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还是在他挂着玉葫芦的时候?事情有点不妙,非常不妙!
“何先生,你可以出院了,我希望你两星期后再回来复诊,这期间如果有任何不舒服,请尽快回来。”医生细心解释,何弼学随意地敷衍两句就离开了。
殷琳低着头整理着符纸,无意间看见了桌上的银制烟盒,不禁有些发愣,她已经不需要再为殷坚准备这些烟丝了,只是每回她炼化了灵之后,总是会替这位魂飞魄散的小侄子留下一卷烟丝,期待着也许有天还有机会拿给他。
“小姑姑!”何弼学开锁、踹门同时进行,一阵风似地刮进吴进的书房,殷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幸亏法事已经结束了,不然像他这样冒冒然闯进来,被刑克就是他自找的。另一方面则是暗自诅咒吴进那个没分没寸的家伙,她将门锁起来自然有她的道理,这个浑蛋竟然把钥匙给了何弼学。
“何同学,你还活着啊?”殷琳收起施术用的工具冷哼两声突然认真地盯着何弼学,轻飘飘地凑到他身前嗅了嗅,微微地拧起秀眉。
“你去哪里了?身上的气味不一样。”殷琳严肃地追问。因为殷坚的关系,她就像大家长似的跟何弼学那一挂人混得很熟稔,现在虽然小侄子已经不在了,她仍将照顾这些笨蛋视作理所当然的事。
“我不知道那里是哪里……不过我遇见殷坚了!”何弼学微微一愣,心虚地回答,他至今仍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见到殷坚,只是心中一直抱着希望,那人一定不会食言,一定会回来。
“喔这样啊……”殷琳仅仅很平淡地回应,何弼学瞪大了眼睛,她的态度好像本就该如此,什么魂飞魄散根本不算什么。
“这才是小侄子啊!”殷琳微笑,这个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首次让何弼学觉得这位鬼气森森的小姑姑其实美到不行。
“你急急忙忙闯进来,不是为了告诉我你观落阴成功了吧?”敛去笑容,殷琳又恢复了原本的鬼气森森,她还是非常气恼何弼学的冒失。
“我见鬼了!”何弼学想起了在医院里的老人,背脊没来由地就是一凉。
“你八字轻得出奇,见鬼有什么好奇怪?”殷琳哼的一声,妖怪鬼灵何弼学还见得少吗?殷坚本身就是个没心跳的活死人,他还不是跟他相处得极好?
“大白天?戴着白金戒指跟玉葫芦?”何弼学扬起手,扯了扯脖子上的玉葫芦,殷琳不禁脸色一沉。
桌上的符纸全都轰的一声烧了起来,殷琳秀眉一皱,银制烟盒里的烟丝冒出一股白烟后也消失不见了,何弼学惊愕地瞪着这一幕。
“小姑姑?”何弼学讷讷地问了一声。
“我的道术失灵了……”听不出喜怒哀乐,殷琳平静地回答,可是何弼学却很惊恐,殷琳的道术失灵?在他的印象中,殷琳的本事比殷坚还大,她的道术竟然会失灵,这简直跟世界末日没什么两样!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我的道术失灵。”殷琳依旧面无表情地转身收拾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工具,何弼学见她没有反对,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连忙跟上。
车子高速行驶,何弼学好奇地打量着殷琳,很不寻常的安静以前殷琳遇到不顺心的事时总是会发火迁怒他人,这一次道术失灵,她的反应却十分平静,这才让何弼学更紧张,说不定这位鬼气森森的美女已经气炸了。
“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有法力的……”殷琳突然冒出了这么句话,何弼学惊讶地望着她,用眼神示意请她继续讲下去。
“就像小芸的空狐族倚仗大自然的力量,殷家的道术来自于天地间的正气,如果我的道术失灵了,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变化。”殷琳再次皱起秀眉,她口里虽然嚷着殷家的传承与她无关可是实际上她却比任何一位殷家子孙更有天分,如果连她都受影响,可见事情已经严重到危及这个世界了。
“我不是很明白……不过……坚哥提醒过,一定不能让鬼格格凑齐所有玉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何弼学干笑两声,他只是个平凡人啊!一觉睡醒告诉他这个世界快毁灭了实在有点太过刺激了嘛!
“小侄子有说为什么吗?”殷琳显然很在意地连忙追问,何弼学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他没有说……坚哥说,再解释我也不会懂……”何弼学撇撇嘴,现在他可以很肯定自己的阴间一日游绝对是真的了,对自己兄弟说话永远这么刻薄,果然只有殷坚才会这样毒舌。
“这倒是事实。”殷琳看了何弼学一眼,后者非常不满地回瞪她,这俩姑侄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何弼学很惊讶殷琳竟然带他到了Yoko的别墅,对殷琳而言她最后处理的事件正是这栋房子,想知道道术失灵的影响力有多大,只好一件案子一件案子地往回推。本来他们都希望这栋房子的主人一切平安,只可惜老天似乎很不给她面子。
“喔!是你啊?”来开门的是个陌生男子,殷琳从他身上嗅到了不属于阳间的气味,而这个男人似乎认得何弼学,很热情地招呼着他,弄得何弼学一头雾水。
“你不记得我了?大卸八块那个!你找到你兄弟没?”那个男人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何弼学吃惊地回瞪着他,那颗头竟然成功地回到阳间?还附身在这栋别墅的男主人身上?这下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人这么轻松地闯过阴阳两界,他不敢想象现在外头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
“殷小姐,很可惜你终于还是功亏一篑,相信你也感受得到天地之间有些微小的变化,只可惜你已经无能为力了。”个子娇小的Yoyo倚在墙边似笑非笑,望着众人的眼神让何弼学觉得毛骨悚然,那绝不会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孩该有的眼神。
“不必指望你那微末的道术能再把我收服,这是不可能的!……还有,告诉你那个女记者朋友,别多管闲事!”Yoyo的童稚嗓音一字一句地警告着。殷琳只是挑挑眉拉着何弼学离开,在这里她的确没胜算,不过她不会就此放弃,殷家的天职本来就是降妖伏魔,就算天地间的正气化为乌有她也不会放弃!
何弼学一语不发地默默跟上,边走边回头偷瞄着Yoko一家人,这下可精彩了,全都被附身?他更好奇的是Yoyo最后的一番警告,什么女记者?他并不认识这一号人物,如果是制作小组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们才不敢这么多事。
“何同学!在我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不准乱跑乱闯!”殷琳狂踩油门,车子高速飙了出去,何弼学只能紧抓着车门上的把手点头,看来这位小、姑姑被那些无法无天的恶鬼们刺激到了。
原本只想将何弼学扔到停车场就不管了,殷琳却被等在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的一男一女吓了一跳,那是面色不善的殷铣和明显受了伤的殷枫。
“怎么了?”何弼学想也不想就跳下车帮助殷枫,彼此虽然没什么深刻交情,但总觉得她像是自己人般应该要关心。殷琳很快停好车,带着一行人上楼,更意外地发现吴进等在家里。
“大事不好了!”还没等到殷琳开口询问,吴进跟殷铣两人就异口同声,说完还不忘互瞪一眼。
“如果是因为道术失灵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吴进你有什么事?”殷琳摆摆手,仔细替殷枫擦药,虽然没伤到要害,不过真是伤得不轻。
“那你知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失灵?”殷铣面色铁青,本来就不阳光的一张脸这下更显得恐怖他跟殷枫和其他殷家子孙在忙着追击鬼格格,谁知道会突然失去法力,殷枫因此吃了不小的亏,还能活着只能算她命大。
“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才赶回来,殷坚……呃……是殷司,他不知从哪里运了一货柜的古物过来,我的学生正巧在那里打工,听他形容,似乎是和四件玉器同性质的东西。”吴进赶紧解释他希望这跟殷家的道术突然失灵无关,但冥冥中却又觉得其中的关联甚大,总之跟四件玉器扯上关系准没好事,他的爷爷不正是因为如此才命丧日本的吗?
“嗯!我们正是跟踪他到货柜码头,小枫才受伤的!那东西不知是什么,我瞥见一眼,质地真的跟何弼学脖子上的玉葫芦一样,那东西一落地之后,我们的道术就失灵了!”殷铣恶狠狠地瞪了何弼学一眼,后者很委屈地缩缩脖子,这又关他什么事?
“鬼格格已经拥有了玉环、玉如意和长生石,不管背后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她已经掌握了五分之三,我猜想……她并不只是想还阳而已。”吴进严肃地提醒,殷琳同意地点点头,如果真这么简单,也许一开始就不会分由四大家族保管玉器,或许……四件玉器和长生石,根本不该被找齐……
一提起殷司,何弼学的心情就down到谷底。他没办法忍受那个男人占据殷坚的身体,用他的声音说话。有一次地在某个老先生家里遇上他,望着殷司搂着固伦和静公主有说有笑,何弼学就有股冲动想冲上前去踹他两脚,可那天他的职责是采是访,十分敬业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司搂着鬼格格有说有笑地离开,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剩下几件玉器在谁手里?”殷铣的话说到最后几个字才引起何弼学的注意。
“小丽手里有一面玉牌,还有玉葫芦……”吴进诚实地回答,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何弼学。
“留在你身上也没用,交出来!”殷铣冷冷地命令。虽然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怀璧其罪,何弼学这个平凡人戴着这样不平凡的东西,总会替自己惹来麻烦甚至杀身之祸,只是殷铣那种说话的神态、语气,令得后者下意识地想反抗。
何弼学捂着自己的玉葫芦退了一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心底始终有个念头,他只是替殷坚保管,总有一天会还给他。殷铣眉一扬,跨前一步就想抢,可吴进出人意料地拦下他。
“你干什么?”殷铣不满地冷哼,殷琳同样也不解地用眼神追问。她虽然也不喜欢殷铣这个人,但在这件事上,她还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她认为自己有责任替小侄子照顾好这个笨蛋,像这种会招来麻烦的东西还是别让何弼学戴在身上比较好。
“爷爷当初会把玉葫芦交给何弼学,一定有他的深意。”吴进微笑着解释,眼神中有种不可违逆的光芒。四大家族里,吴家以术数著称,神算无遗的吴移既然仿造了个玉葫芦留在身边,并将真的交给何弼学,这其中必有他的深意,吴进虽然术数的本事及不上他爷爷,但隐隐约约也测出这步棋非下不可。
“深意?吴移如果真这么厉害,他就不会惨死了。”殷铣十分不礼貌地冷笑。
“就像诸葛亮点七星灯一样,命中注定的事没办法更改,或许,爷爷正是知道了自己逃不过这个死劫才欣然接受。”对于殷铣的无礼,吴进并不在意,仍旧从容不迫面带笑容地回答。
“我相信,四件玉器分别由四大家族保管,绝对有不让它们聚齐的理由,看看现在,鬼格格只握有其中三件就已经影响了你们殷家的道术,如果真让她凑齐了,恐怕会发生什么难以挽救的事情。”吴进低声解释,他原本十分排斥自家的术数,可是自从认识殷琳之后,也开始对这些古老的家族历史产生兴趣,进而研究起来。
殷吴严丛四家分别持有四件玉器,原本应该和代表帝皇血脉的长生石互相吸引,这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这五个神秘的东西必须分开,殷家甚至不愿意继承,才会让玉如意流落在外。吴进翻了许多私藏的古籍,发现大多数的描述都说这四件玉器和长生石可以指引帝皇血脉找到一个被称作万载千秋的穴位。所谓的万载千秋指的是该穴位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让帝皇血脉真正长生不死或者再世为人。这些部分,吴进只当是夸大之辞随意瞄过就算了,后面的部分才真正引起了他的注意,除了有少部分赞颂四件玉器和长生石的内容之外,古籍中大部分记载的是这件事非常危险,不能让这些东西聚齐,前后落差之大让吴进强烈怀疑这之间一定遗漏了一段,四大家族的先人一定碰上了什么事才导致他们跟帝皇血脉反目并带走玉器。
“这跟何弼学挂着玉葫芦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平凡人,没必要搅进这个麻烦里,况且,他自己本身就是个麻烦!”殷铣再次冷哼。何弼学抗议似的瞪他一眼,总是这样叫他,跟他们相比他是平凡了一点,但也没那么不出色吧?
“命虽然不能改,但中国还有另一句话叫人定胜天,爷爷一定是推算出四件玉器跟长生石会重聚,也找到能力挽狂澜的契机,我相信……何同学一定是这个变量。事实上,所有的事情正如爷爷的卜卦一般在演绎,四大家族与四件玉器重聚,鬼格格带着长生石出现,唯一的变量则是不该出现却又被牵扯进来的何弼学。”吴进很感兴趣地看着何弼学,后者则干笑两声,这时候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想当个平凡人,不要一觉睡醒后告诉他,这个世界的存亡与他有关啊!
殷琳殷铣同时盯着何弼学看,思考着吴进刚刚的话,虽然十分荒谬,却也有一点道理,一切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般进行着。
“既然如此,玉葫芦还是让何同学保管吧!要注意自身安全。殷铣,你送他回去!”殷琳简单地交代着,从道术失灵后开始她就变得很阴沉严肃,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何弼学其实不愿意跟殷铣太接近,虽然从外表看来,他跟殷坚长得还颇为神似,只是两人的个性天差地别,殷坚说话刻薄归刻薄,但很多时候还是很有分寸,至少他并不会故意去伤害别人,殷铣就不一样了,这家伙从不掩饰他对何弼学的鄙视,让人十分泄气。
回到自家大楼,何弼学逃命似的赶紧远离殷铣,殷铣倒是很尽职地远远吊在他身后,直到确认他安全跨进电梯才转身离开。
微微地打了个冷战,何弼学搓了搓手,不解地左右张望,为何室内跟室外的温差这么大,电梯里明显冷了好几度。不知是哪个浑蛋说的,撞鬼的时候别搭电梯,人到了倒霉的时候也会一头撞进塞满鬼的电梯里。何弼学清楚地瞧见那些轻飘飘的模糊身影不断地涌进电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僵在那里,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四周的身影叽叽咕咕地交谈着,有些甚至好奇地打量着何弼学,这一瞬间他有种想哭的冲动,一旦玉葫芦跟白金戒指再也不能保护他时,这个世界变得好拥挤啊!
“学长!你跑哪去了?”等在门边的张正杰喜滋滋地将何弼学硬扯进屋里。整个制作小组的人全到齐了,又是啤酒、又是卤味,这群人逮到机会就想趁夜喝酒聊八卦,刚巧就让他们找到“庆祝制作人出院”这么好的理由。
“你们真是自动、干脆……”何弼学看着一地的空啤酒瓶苦笑,他的小窝几乎像公共场合,这些混账们来去自如。
张正杰跟小四二话不说地硬灌了何弼学一大口啤酒,呛得他眼眶泛红。耳边全是这些人的嬉笑声,何弼学不由得又回想起电梯里的意外遭遇,阴阳两界的分隔已不再明显,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拥挤,可是那个人,那个曾经挂着轻蔑笑脸但愿意用生命保护他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好像突然耳鸣似的,客厅里的嬉笑声空空洞洞,何弼学握着酒瓶,望着那票一同出生入死的工作人员,不知为何就是无法融入那个世界,一个人孤孤零零、冷冷清清地被摒弃在外,离那些笑声好远好远。
四件玉器、长生石的阴谋越来越近,这个世界越来越危险,这份重担不该落在他肩上吧?他只是个平凡人啊!为什么最该负责的那个家伙一直不回来?
“喂……你不能食言……”何弼学轻声地喃喃自语,末了苦笑着干了一杯。
客厅里的笑声停了,张正杰他们默默地望着何弼学,大家都希望他能开心,因为他的不开心已经到了再也掩饰不了的地步,但这个问题却只有他自己能解决,其他人都无能为力。
“啊?灯?”张英男惊叫,客厅的照明灯忽明忽暗,快速地闪烁了三次,何弼学愕然。
“书房……”随着小四的尖叫,书房里的灯也同样闪烁起来。
随着更多盏灯失控地忽明忽灭,何弼学颤抖着站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殷坚没有食言,他真的回来了,也正因为他千辛万苦地回来了,才不得不承认他真的不在了……
那一夜,伴随着每隔几秒便闪动三次的灯光,何弼学放纵自己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