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的天上白云片片，如纱如绸，遮挡了太阳的光芒，让蓝天不那么刺目，多了份清爽，而且清风习习，实在是出游的好天气。银灰色的吉普车在笔直的高速上快速地向前飞驰。小美舒适地躺在座椅上，任由清风拂面扬起额前的秀发，心情舒畅。
“小美，过生日的时候爸送你一台电脑，好不好？”开车的男人看着身边女儿愉悦的表情，嘴角含笑，眼里也是满满的柔情。虽然整整开了近二十天的汽车身体非常疲惫，但能博得女儿一笑、换取到她的好感，心情却是轻松得不得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说刚出发时他们父女之间的气氛犹如寒冬腊月的话，那么现在就可以用阳春三月来形容了。
“嗯……”小美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要一台笔记本的。”
“笔记本的携带起来方便，但是性能不太好。这样吧，”男人想了想，欣喜地说道，“我送你一台笔记本的，一台台式的好了。”两全其美，不是吗？
“不要！”小美叫了起来，坚持道：“我要一台就够了！”真是受不了，那有一个人用两台电脑的？幸好她没有让爸爸养大，否则的话今天的她还不得变成刘雅文那样，也许比她更糟，成为一个成天只知挥霍的“败家女”！
真是破坏她的好心情！本来经过一个这么美好、愉快、有趣的旅行，又很快就能见到她亲爱的妈妈、姥姥和思念的文文，心情是再好也没有了，可被他这么一弄顿时糟透了。在这二十多天里，她了解到她的父亲是个很风趣、幽默、博学多才的人，而且长得也很帅，有着成年人特有的魅力，让她觉得有这样一个爸真是不错。现在让她说来他有什么不好的话，那就是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个会跑、会跳、能够自己吃饭、穿衣的十七岁少女，而应该是个让他抱、让他喂饭穿衣洗澡、让他哄的小婴儿。真是令她无法接受！每回都要惹得她很不耐烦地大声叫嚷才罢休。
有什么关系呢？两台电脑而已。那怕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竭尽全力为她摘下来的。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两台电脑花不了多少钱的，我能付得起。”男人自以为是。
“不是钱的问题，好不好？爸！”小美觉得无奈极了，不由自主地喊道，“我一个怎么能同时用两台电脑？！”
“啊，对。那这样好了，我先送你一台台式的，等你明年去外地上学的时候再送你一台笔记本的，你就可以带去学校用了。”忙着讨好女儿的父亲对女儿的话有听没有懂，自说自话。
小美朝天翻了个白眼，彻底地无语了，随他去吧。
父亲看见了女儿翻白眼的动作，非但没有丝毫生气，还觉得女儿很可爱。
想起他们出发的那会儿，小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是我要来的，是我妈非要我来。”犹如提壶灌顶一般，刹时就将他的满腔热忱浇灭了十成十，不过他还是笑着说：“只要你肯来就好。”
是的，只要“她肯来”就好。自己不怕受打击，只怕女儿连打击的机会都不给他，把他当陌生人看待。六年多的相处，她给他的只有冷淡，不是无礼，而是对陌生人的“冷淡”。那是最让他难受的。不过，谁让他在她的人生的初始阶段缺失了十年？而且还是最关键的十年！如今的情况只能说他是咎由自取了。
在拉藏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已经好转了，但是小美内心真的认可他这个爸爸却在回程的青海湖边。
白天的青海湖美丽而妖饶，浩浩渺渺，大片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骄傲地盛开在湖边；夜色中的青海湖分外的宁静，只有星星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地眨眼，似乎好奇地上的人们为什么开怀大笑，又因何而流泪。
“我妈说你们之间的事还有些我不知道，你给我说说整个经过吧。”小美打破沉默，问出内心的疑惑，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了，“她还说你不是个坏人，让我多了解了解你。我想知道当年你究竟为什么要跟我妈离婚。”
“不是我要跟你妈离婚，是你妈要跟我离婚。”男人露出苦涩，往事不堪回首，继而说道，“当然，那是因为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妈。”
“我跟你妈是在下乡插队的时候认识的，当年的她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跟你一样美，有一双爱笑的、亮闪闪的眼睛。不同的是，她留的长发，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我们的故事就跟那首歌《小芳》里唱得差不多，我被她的温柔、善良、美丽所打动。你妈一直以为是她先喜欢的我，其实我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只不过我选择了悄悄地接近她，慢慢地打动她的芳心。”
“越是了解她，我就越觉得她‘可爱’。下乡的日子虽然很苦，却充满了甜蜜的回忆，每天只要看到你妈盈盈如水的目光与甜美的笑容，我就能开心一整天，所有的疲惫都会一扫而空。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好不容易，我等到她长大，终于可以和她结婚，可以光明正大地永远跟她在一起了，知青却陆陆续续地返城了，国家也恢复了高考。我原本想一辈子和她留在那里，不去管什么返城、高考，你妈却不同意，她认为我不该将一辈子埋没在那个小村里，怕我将来会怨她，说她同意和我结婚的唯一条件就是参加高考。”
“我们结婚了，她却要求和我分房睡，以专心准备考试。结婚的头一年，我们的关系反而不如结婚前亲密，连个亲吻都要我恳求再三才能得到。但为了她，我甘之如怡，我愿意为了她努力奋斗，让她过上好日子。我参加完高考的那天才有了真正的新婚之夜。我想，”男人的视线离开远处的星星转而望向身边的女儿，吐出一口烟说道，“应该就是那一天，我们有了你。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像她一样美丽、温柔的女儿。你比我想要的还要好。”
“甜蜜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我们就分开了。我考上了，真是既开心又失落，从她的眼中我知道她跟我有着一样的感受。要分离的那几天她特别的依恋我，就好像我们分开之后就再也不能相聚一样。车站送别的时候，她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却还是坚定地把我送上了火车，当时我还笑着对她说：‘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快别哭成这样。’却没想到，那次却是我们真正的分离。”平缓的语气犹如沉静的河水缓缓向前流去，却难掩平静水面下的波涛汹涌。他的语气里没有哀伤却让人分外难受，忍不住想要落泪，替他好好哭一场，觉得他的哀伤虽没有眼泪但心却在滴血，已经痛得流不出来了。
“进入大学，为了阻挡对她的思念我努力地学习，积极参加各种活动，让自己忙碌得没有一点空闲，只有让身心疲惫到一沾枕就睡的地步我才不会因为思念她而整夜整夜地失眠。没想到在这种状况下却让我在学校里大出风头。”男人苦笑，掐灭烟头，又点燃一根，继续说道，“我现在的法定妻子，高秀雅跟我同班，是个高干子女，在一堆土土的学生里就她样貌出色，全班、甚至全校的众多男生都对她着迷，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偏我不甩她。在我几次因为有事拒绝她的邀请之后，她觉得自己的面子大为受损，反而对我更加执著。一次，班级里的同学邀请我参加聚会，我同意了，没想到现场后才发现原来所谓的‘聚会’只是个幌子而已，那只是她约我的借口。我本想转身就走的，可她却说她是很有诚意地邀请我，只是怕我拒绝才骗我的，如果我介意她骗了我，就请我喝上一杯酒再走，就当是她给我的陪罪。我看她似乎很在诚意，也没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就喝了那杯酒，却没想到她竟会大胆到在酒里下药。”
“我以为看见了你妈妈，”男人望着女儿，眼神沉静如水，继续说道，“这种说法也许你会觉得无耻，但那是真的。”
“醒来后，我追悔莫及，给了她一巴掌就走了。我深深地感到对不起你妈，整日借酒浇愁连课也没去上。一周后，我又在宿舍里醉得一塌糊涂，她来找我，告诉我我必须得接受她娶她为妻，她的父亲和姨丈会为我的将来打点好一切，只要我娶了她我就会前途无量；反之，如果我不娶她，她就会告我强奸把我送进监狱，还会用她父亲与姨丈的关系让你妈和姥姥也没有好日子过。我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想就那样把她掐死算了，她说就算我把她掐死了，我也得为她陪葬。我松一节手却极不甘心，于是我使劲地揍她，想要好好地羞辱她。”
“结果，你妈进来了。她看到‘我正在强迫她’。”男人低下了头，将烟拧进土里，小美觉得自己听见了他的哀嚎，“我看见了她眼时的震惊，她觉得我是个禽兽，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立即死掉。她转身就跑了，我立刻去追她，努力向她解释一切，请她原谅我，甚至不惜当街跪下求她，她却只是哭，说她要回家，一刻也不想再呆。我没办法只好送她上车，心想我们还会有机会，你妈那么善良一定可以谅解我的。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那怕我真的因此而坐牢也还是会有机会的，你妈一定会等我的。”
“犹豫再三，我做了一个懦弱的决定，我想要和你妈离婚跟那个女人结婚，却把主动权送给了你妈妈。我给她写了一封信，整整十页，告诉她现在这种情况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我们先假离婚，我和那个女人假结婚，等到我毕业有能力对抗她的父亲和姨丈可以保护她的安全之后，我再和那个女人离婚，我们再复婚。如果我不和那个女人结婚，她一定会把我送进监狱，你妈也会受到迫害。我不想后半辈子都在监狱中度过，如果那样我们的人生就全都完了。我把选择权交给你妈妈，让她决定怎么做。”
“你妈没有给我回信，只是寄来了她签过字的离婚证，我以为她一定会等我。收到离婚证的时候我就想立即冲到她的面前，看看她，可是我不知道见了她之后该对她说什么好，觉得见还不如不见。后来，我和那个女人结了婚，觉得自己更没有脸站在你妈面前，还不如等到我和她离婚之后再回去。从头以尾，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妈已经怀孕，我都有个女儿了。我应该早些去找你妈妈的，这样我们也许就不会离婚了。”
“唉——”小美长叹一声，只能说造化弄人。
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仰望苍穹，又点了一根烟。
“为了报复她，我跟她结婚了，她执意要毁了我的人生，我就一辈子都不让她好过。四年，我们之间相敬如冰，让她在这场闹剧里面唱独角戏，担任我名义上的妻子。直到你四岁，那个女人的父亲因为犯事而被降罪，而我也已经毕业有了一份工作，有能力离开那个牢笼。我立即去找你妈妈，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没想到满心欢喜地回到家，却发现你妈妈早已经不在那里了，幸好你姥姥并没有为难我，告诉了我你们的地址。”
“那天黄昏，我见到你和你妈妈。你妈妈手牵着你，你不知在和她说些什么，只见你非常得气愤，你妈妈嘴角含笑地蹲了下去对你说话，之后你就蹦蹦跳跳、开开心心的了。我想你应该是刚从幼儿园回来吧。我躲在树后，没敢出去见你，你们没有发现我。你们要进门的时候，你妈妈朝我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吓了我一跳，我以为她看见我了，结果她什么也没发现又走了进去。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你难道就没怀疑过我妈会另嫁他人，我是别人的女儿？”心里虽然已经有些接受他了，觉得他当年也是个受害者，可却还是有些气愤，只想让他心里不好受。
“不会的，我相信你妈不会那么快就重新嫁人的。你只能是我的女儿。”他的嘴角噙着抹笑，语气轻柔而坚定。她是他最爱的人，他岂会不了解她？
小美有些气馁。
“当时的我虽说不再受制于人，但却是一个随时可能被替换的小角色，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重视的人。看到你们生活得那么幸福我是既觉得安慰，又觉得难受，我对你妈妈来说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我又回去了，想等自己真的有能力担当的时候再来接你们。你十岁我去见你的时候已经为自己拼得了一片天空，虽说不上有多么强大但足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可你妈妈却让我明白，我们已经彻底得不能复合了。你妈妈告诉我当年的事她不想再追究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也让我不要再沉迷于过去，好好地对待自己的妻儿。你母亲是个坚强的女子，她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哀求她，我们都不会再复合了。”
“她却不知道在我的心里我的妻子只有她一个，而我的孩子也只有你一个。她的话让我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男人望着女儿，幽深的眼神仿佛山涧里的一汪深潭，吸人魂魄。小美觉得父亲的这一眼似乎有深意，却不知道是什么。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父亲是个极有魅力的男子，不知不觉中，眼泪爬上了她的眼眶。
“爸。”小美扑进了爸爸的怀里，希望能驱走他身上的寂寥。
“小美。”男人紧紧地抱着女儿，这是她女儿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叫他爸，泪水夺眶而出。
这趟西藏之行真是没有白走。也许是一路上青天白云、清爽的空气、明亮的星空感染了他们父女，让他们打开了彼此的心结。
这十多天，他们一路边走边看，从天水的麦积山佛窖、伏羲庙到兰州的五泉山、白塔山、黄河第一桥、水车……最后到达西藏的布达拉宫，在每一个旅游的景点，父亲都为她详细地讲解其中的来龙去脉、源头始没，比专业的向导还专业，不禁让她觉得有这样一个爸爸还真是一件不错的事。父亲看到女儿越加和缓、满意的表情，越觉得自己一个月的学习工作没有白做。
“跟我说说你男朋友的事，好吗？”慈爱的父亲为女儿拢好飘落在脸前的发丝，低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的？我妈告诉你的？这不可能呀！”小美惊讶地嚷道，随即想道，“你调查我？”
“你别生气，你只是想要多了解你、关心你罢了，没想到会调查出这事。”父亲连忙安抚女儿，可不希望刚刚释怀的父女关系又趋紧张。
“哼，不准你再调查我！你要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了，我想让你知道的话就会告诉你的。”
“好，好，我不会再调查你了。”父亲忙连声保证，相信他此刻的模样若是让他公司里的员工看见了，怕是连眼珠子都会瞪出来吧。忙笑着说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事了吧。”
“是我先喜欢上他的。他是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子，外表有点冷酷但是心地却很善良，我一直都很欣赏他。我曾亲眼看见他陪一个走丢的小男孩傻傻地站在太阳等下等妈妈。只知道为那个小孩遮凉，买雪糕，却一点都没想到要照顾自己。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喜欢上他的，也是我先向他表白的，他是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才接受我的。他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小美被甜蜜的回忆差红了脸。
“他——”
“你不准反对！”可怜的男人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女儿打断了，小美先发制人，说道，“我妈妈已经知道了，她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我没——”
“总之，你不准有意见。我不会因为谈恋爱而荒废学业，相反他还帮我补习功课，让我准备明年考大学。”
“好，好。”男人乖乖地俯首称臣。
“妈妈，我回来了。”小美张开双臂，扑进妈妈的怀里。真想念这种感觉呀！
“小美，你可回来了。”姥姥的声音从院里传出，小美立即离开妈妈的怀抱，跑进院子。
“姥姥，我回来了，我好想你哦！”甜甜的声音满是撒娇的意味。
“姥姥也想小美。”姥姥拍拍小美的脸蛋，脸上乐开了花。
妈妈微笑着望着甜腻的祖孙俩人，忘了那个等候她打招呼的男人。
“秀秀——”男人满怀希翼，却又忐忑不安。
“请别这么称呼我，只有我的亲人才能这么叫我，你这样叫我会让人误会的。”冰冷的语气浇灭了男人的希望。
“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情意的，否则你不会帮我在小美面前说话。”男人垂死挣扎，心中明白她的坚强与骄傲，却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与她失之交臂。
“你误会了。我之所以那么跟小美说，并不表示我对余情未了，只是因为你们是父女，我不希望小美的心里留下阴影。从我们当年的离婚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陌生人了。”说完，她就走进院子，关上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