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骄阳高悬在长空之中,滚滚热浪在大地之上升腾散开,连远处的地平线都已经在热浪翻滚之中变得模糊不清。持续的炽热让人变得焦躁,仿佛下个瞬间就要从身体里生出火焰。
这里是白石镇,这片荒漠之中方圆近百里唯一有人烟的地方。这里的人终日和砂砾为伴,性格也如同这片荒漠一样粗犷而炽烈。
……
“喂,小子!”
萧铭被这一声粗鲁而急促的呼喊惊醒,放下手里的《大荒纪略》,抬头一看发现是牛二,不禁皱了皱眉头。
萧铭今年十六岁,生得一副清秀模样,但脸庞和身子都稍显瘦削,肤色略显苍白。他面前站着的牛二是李府的厨子,生的一身横肉,平日里对老爷、夫人和少爷恭敬有加,但是对其他下人则蛮横不已,尤其爱挑萧铭欺负。牛二这次来找自己,必定又没什么好事。
牛二嘴上叼着根草杆,脸上挂满鄙夷:“看看看,每日就知道捧着这些个破书看,识字念书对你有个屁用!今日的活都干完了?”
萧铭性子隐忍,虽然平日里被牛二数次欺凌,但还是不愿多生事端,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今日的柴早就劈好码齐了。”
牛二脸上横肉抖动,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再去劈些,厨房要用。”
萧铭看书之时被打断本就烦躁,此时闻言知道这牛二是有意挑衅,便乜了他一眼:“厨房每日要用多少柴我记得很清楚,怎么今日要用这么多?”
牛二见这小子竟敢顶嘴,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一把就将萧铭手里的书抢了过去,嗓门大得骇人:“有人生没人养的晦气贱种,也敢顶撞老子?!看我不活活打死你!”
这句话可真是萧铭听得最多的辱骂了。萧铭刚出生不久,父母就被沙狼意外咬死。镇里传言他是不祥之人,一出生就克死父母,所以从小到大都没人接近他,一见他就非打即骂,生怕萧铭把晦气传给自己。幸而镇里有几家和善人家,时不时偷偷给他口饭吃,这才让他不至于饿死街头。萧铭稍大些后,镇里的李员外看他可怜,便招他来家中做工,给他些劈柴打水的简单活计,好歹也算是给他了一处安身之所。
这种严酷的成长经历让萧铭形成了沉默坚韧的性子。他极少说话,平日里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只喜欢在李家少爷看书习字之时偷偷在旁边观看。这李家少爷也是个好心肠,教会萧铭读书写字,给他些杂书来看。萧铭最爱读的是志怪笔记,每次都被其中的神仙精怪、奇妖异鬼所吸引。
这本《大荒纪略》可是他求了好多天才从少爷那儿借过来的,傍晚时分便要还回去。此时被牛二将书夺去,萧铭心中陡然一凉:这书若是被牛二一气之下给撕了,少爷怕是再也不会借给自己书看了。萧铭脑中飞快运转,已经心生一计,大吼一声:“牛二!你就不怕老爷打你三十家棍?!”
萧铭所说的“家棍”,是李家责罚下人的一个手段。这一顿棍往往打的非常实在,被打的下人几日之内连下床走动都很困难。
牛二闻言一愣,继而又露出狰狞神色:“臭小子,还敢诓我!”
“谁诓你了?”萧铭不急不慢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拍拍衣服,这才颇有底气地开了口:“昨天老爷吩咐我过去,说我平日里做事稳妥,让我以后做少爷的陪读。你手里这本书,就是少爷近日里正读的经史典籍,他今天早上吩咐我尽快熟读,以后随他一起研习经义。怎么,你难道要我去跟老爷和少爷告状,说牛二夺了我的书,驳老爷和少爷的面子?”
牛二并不认字,当然不知自己手中的书究竟是何内容。他先是犹豫片刻,又握紧拳头步步朝萧铭走来:“你定是拿假话糊弄老子!看我把你打成肉酱,去跟你老爹老娘相会!”
萧铭不退反进,一脸凛然地踏前一步大声说道:“你尽管来打!我身上要是有一处伤疤,就坐实了你今日欺凌我的罪名!等我告诉老爷,是你不让我读书,看看你能挨得住几下家棍!!”
萧铭这般表现底气十足,不像是在扯谎。牛二心生狐疑,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不敢冒险,只得恨恨地对萧铭说道:“今日老子就饶了你!”
说罢,牛二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转身走了出去。萧铭见牛二的壮硕身躯终于消失不见,这才一口气松了下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两腿都软了,只好苦笑着坐了下来。
牛二这人一身蛮力,一巴掌就能把自己这幅身躯打个半死,自己怎能不怕?只是萧铭虽然沉默寡言,但天生聪慧。他心里雪亮:对付这种恶人,自己若是先怕了,那对方只会愈加放肆。自己若是放出气势震住对方,必然能占据先机,扭转局势。
只可惜,书中的御剑天地、逍遥成仙,终究只是一场梦幻。把书放下重回现实之时,只有白眼、欺辱,还有这间冰冷的柴房。这种受人欺凌的日子,难道要一直过到自己老死才算结束?
萧铭心中越想越乱,连手中的《大荒记略》也无心阅读,于是把书合上,藏在自己床板下面,起身出门去了。本想在府里四处走走,又怕遇见牛二再生事端,干脆走得远些,于是回到柴房拿起自己的水壶,一路出了白石镇后往荒漠之中信步走去。
一路边走边神游天外,不知不觉萧铭已离白石镇越来越远。
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一道道刺目阳光晒得人都要干裂开。萧铭见前面不远处有个破落歪斜的佛像,就一路小跑过去躲在那佛像下的阴影之中,从腰间拿下水壶痛饮了几口。
在这片荒漠之中,零零散散分布着不少这种破败的佛像,不知是什么年代流传下来的。有些失了莲座,有些没了佛头,见证着荒漠之中的年月更迭。萧铭身后的这尊佛像已经被风沙侵蚀得看不出本来模样,只能隐约分辨出是一尊坐佛。
“咦?”
这尊歪斜的佛像下面竟然有一处小缝,只有小指宽度,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一阵风吹过之后将许多砂石吹入了这小缝之中,却听不见落地声。
萧铭一向胆子不小,仔细观察了半晌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就直接把手指往那细缝一扣。
“咔啦”一声响动,这细缝扩大了一些,更多砂砾从缝中掉落进黑暗的地下。这细缝开始时还较为松动,之后就如同被砂砾卡住一样,渐渐阻塞起来。
萧铭费了好大力气,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掉落下来,总算是将这整块石板掀开小半,勉强能钻进去了。
原来从这石板下去竟然是一处甬道,有已经雕凿好的石阶可以踏足。外面刺眼的阳光洒进昏暗的甬道之中,总算是能看得清四周了。
这甬道并不算长,走了片刻就到了一处巨大的石室之中。这石室是四方形,大概三丈见方;四个角落各有一支青铜灯柱,灯柱之上各有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向外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
“夜明珠?”
萧铭被这种只在书上读到过的物件所震惊。据说夜明珠在黑暗之中能发出柔光,光华经年不息。这四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恐怕价值不菲。
再往前面看去,发现这石室的正中央有一处石台,石台之上坐着一个人影。
萧铭没料到石室之中竟然还有人在,心中猛地一惊,一时间不敢再动,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自己适应了这石室之中的光线,仔细一瞧才发现自己看错了,这人影原来是是具枯骨,身上的衣衫都已经随时间流逝而腐烂不堪了。
原来是自己吓自己,萧铭松了口气。他走上前去,发现这枯骨前面竟然像是有雕刻在地面上的文字,只是已经被尘土覆盖了大半。萧铭把这些厚厚的尘土轻轻拭去,这才显示出下面的文字。这些字均被雕刻得深有寸余,笔力雄劲,风骨傲然。
“纵横北境十万里,斩尽九州五千妖。
曾与枭雄相斗法,欲将此身赴九霄。
未料气运有时尽,龙遇浅滩困蓬蒿。
而今将死何足惜,身入幽冥斩恶蛟!”
这首诗读完,萧铭心中顿时激荡起一股澎湃热血!
原来这具枯骨生前是一个修士,从诗里的描述来看,他曾经风光无限,在北境九州之中纵横无敌,恣意逍遥。但偶然之间遇到了实力强悍的敌手,被对方重伤,死前在这密室之中写下这些诗句。
“好一句‘而今将死何足惜,身入幽冥斩恶蛟’!”萧铭禁不住喃喃赞叹道,“明知命不久矣,还能坦然说出这种豪言,这位前辈果真是个胆识过人的英雄!”
萧铭退后两步,正对着面前的这具枯骨,恭恭敬敬拜了一拜。
这一拜之下,萧铭的衣衫所带动的气流让这密室之中的气息发生了变化。面前这具枯骨被微风拂过,竟然一瞬间发出“哗啦”一声响动,坍塌在了石台之上,变成了一堆碎骨。
“这……”
萧铭傻了眼,没想到自己本来这出于崇敬和佩服的一拜,竟然把这具修士的遗骸给毁掉了。但是愧疚也已经无用,这堆碎骨也已经无法补救。
但萧铭无意中低头一看,却被一道温润的明光所吸引。
自己身前的地面上多了一块白如羊脂的玉佩,显然是刚才枯骨倒塌之时从那修士的衣衫里掉落出来的。
这是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白玉,上面许多古朴纹路交错纵横,正中央有篆体“苍玄”二字,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光华流动,显然不是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