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凉山坐落于西凉洲东部边陲,绵延不过千余里,山势起伏不大,灵气却也还算得上充沛。山上分布着三个门派:青木宗,银剑门,小山寺。山脚有一城,背靠小凉山,坐东朝西,方圆二十里,名曰小凉城。
这一日有祖孙二人混杂在稀稀疏疏的人群中,自西门进得城来。
老头儿约莫有七八十岁,岁月的刻刀已经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皱纹,双目深沉,发须黑白相杂,却也梳的整齐。一身白色麻布衣可能洗过太多次,已然泛黄,肩上背着褡裢,鼓鼓囊囊也不知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左手别在身后,右手拄着一根木杖,上有一幡,幡上有四字:驱邪捉鬼!俨然一副乡野道士的做派。老头儿的一身装扮也只能用简朴来形容,好在也算是收拾的干净利落。
老头儿边上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双眼滴溜溜直转,好奇的左顾右盼。少年后背斜背着一副画卷,腰间别着一把桃木小剑,也学着老头儿将手背在身后,迈着小方步,瞧来甚是可爱滑稽。
小凉城是小凉山三大派附近唯一的大城,由三大派共管,修者与凡俗杂居。城内酒馆、商铺林立,在整个西凉洲也算得上繁华。
老头儿领着少年走进一家小饭馆,从褡裢里摸出几颗散碎银两,问小二打了二斤水酒,并着几道小菜,一起打包准备带走。这时少年看到旁边座位上有几个大汉啃着肉骨头,吃的满嘴是油,也不由得抿抿嘴,小舌头不时的舔舔嘴唇,一边拉拉老头儿的衣角,一边眼巴巴的看着老头儿,甚是可怜。老头儿无奈的笑笑,眼中尽是慈爱之意,又从褡裢里摸出一块散银子,买了两个肉骨头。
别看少年经常学着老头儿的模样踱方步,他毕竟也才十二三岁,就是个嘴馋的小孩儿而已。老头儿拎着酒菜,领着少年,并没有在城里久留,而是往着小凉山方向出城,向银剑门方向而去。
祖孙俩常年行走,脚程并不慢,大约半日,赶在日落黄昏之前,到了银剑门山脚下。
看守山门的弟子眼看日落就要封门下班了,却来了两个练气期的散修,顿时便不高兴的冲二人吼道:“什么人?本门门规,日落封门,有什么事儿明天再来吧,现在也不是招收弟子的时候,回去吧,回去吧!”
老头儿却也不恼,从褡裢里摸出二十块下品灵石递了过去道:“这位小哥儿,我们是来找一位老友,名叫木元可,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小凉山不是大山名泽,银剑门也只是一个山野小门派。外门炼气期弟子一个月的俸禄也就不过一二十块下品灵石,像守山门的这位是筑基期的守门管事,也就百十来块下品灵石。此时他看见老头儿手里闪闪发亮的灵石,顿时眼睛就开始放光。
“诶呀,老先生客气啦,原来是寻亲的啊,老木头儿在看守药谷,路挺远的不好走,我送你们一程。”
这守门的管事,名叫张大发,也是普通人家出身,资质一般,磕磕绊绊到了筑基期便被打发来看守山门。张大发毕竟拿人家东西手就短,看这爷俩儿才是练气期不能御剑飞行,便放出自己的一把中品法器飞剑,掐了个法决将飞剑变大,要载着他们去药谷。老头儿道了个谢,也不拘谨,拉着少年便上了飞剑。
不大一会儿,张大发将二人送到了药谷门口,下了飞剑说道:“这老木头脾气不大好,既然你们是亲戚,那就自己叫门吧,我先回去了。”老头儿拱拱手:“谢过真人。”张大发也不多说,摆摆手驾着飞剑离开。
白色麻衣老头儿摸出一张黄纸,掐了个法决,送了一张传音符进入药谷中。十息不到的功夫,就看见药谷的禁制打开,里面传出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你是谁的亲,你是谁的友,好大的口气还敢叫老夫亲自出来迎接!”
循着声音望去,一个和麻衣老头儿年纪相仿的另一个老头儿,蓬头垢面,嘴上叼着个烟袋锅,破烂的衣服满是污渍,趿拉着一双脏布鞋从里面出来。
脏老头儿一眼看到麻衣老头儿,顿时一怔,本来涣散的双目立刻布满精光,呆立良久!麻衣老头儿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对方。片刻,一阵清亮的犬吠,从谷中传出,脏老头儿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低下头:“快进来吧……”
药谷偏僻,很少有人来,平时只有一人一狗一茅草屋。小少年坐在茅屋前的石板凳上,拿着一根肉骨头啃得不亦乐乎;旁边站着一只半人高的大黄狗,紧紧盯着少年手里的肉骨头,张着大嘴哈哈喘气,舌头歪在一边,口水都流到了地上。
少年瞥见这不矜持的大黄狗一副馋猫的模样,晃了晃手里只剩一半肉和筋的骨头:“想吃?”大黄狗使劲儿的点点头,坐到地上,前爪抬起并拢,上下晃了晃,居然作起揖来!少年被逗得哈哈大笑,心道这黄狗也是成精了,居然通人语懂人性!
“拿去吧!”说着把手里的骨头扔过去,又从油纸包里拿出另一个骨头吃起来。这黄狗也是身手矫健,一嘴叼住骨头,冲着少年眨眨眼睛,以示感谢。然后狗嘴一咧,趴在地上大吃起来。
茅屋内,一盏小油灯散发着飘忽昏黄的微光,两个耄耋老人对视良久,潸然泪下。
“没想到你还活着!有生之年还能有再见面的时刻!我原以为没了,你们都没了,就剩我自己还苟活在这世上,看不到真相,看不到希望。”脏老头唏嘘道。
麻衣老头再见故人也是感慨万千:“若不是还有牵绊,我又怎么会坚持到现在;若不是恰巧看到你当年留下的暗号,咱们怕是再见无期了。”
“那孩子是?”
“我孙儿。”
“是博儿和静兰的孩子啊!”
“我寿元将近,也就这几日了。”
“啊?!”
“我带了些酒菜,咱哥俩边喝边说吧,时日无多,还是珍惜眼前的时光吧。”
“哈哈,二哥,还是你最了解我啊!”
不管岁月沧桑,也挡不住“情”的脚步。两个老头儿,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无论往昔酒量如何,此时都无比珍惜每一次碰杯的机会,都在慢慢品味每一滴还能对酌的时光。酒不醉人人自醉,虽然二人都不愿意谈及那些伤心往事,但借着酒劲儿还是开启了话头。
“二哥,当年的事,你可有头绪?”邋遢老头儿双颊微红先问道。
麻衣老头儿饮下杯中的劣酒,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酒杯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那不愿提及的过去,再一次撕裂了记忆的伤口。
“当年听闻我大哥出事,我外出查探却毫无头绪。赶回家中的时候,仅剩一片废墟,一群黑衣人将父亲大人团团围住,其他人都死了。我欲解救父亲,却冲不进黑衣人的剑阵。
父亲大人看到我赶回来,不惜自损,强行破阵。然后带着我冲进禁地石洞,跟我说博儿和静兰已经遇难,将他们的孩子和宇源戒交给我,让我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冲出去之后寻找你跟心雨,隐姓埋名,不要出头。
黑衣人来的很快,他们好像很熟悉禁地的禁制,一直挑薄弱的地方猛攻,禁制也撑不住多久。最后父亲大人不惜自爆,挡住他们,才为我求得一线生机,重伤逃离。逃出来之后我强行压制伤势,前去寻你们,才知道你们林家连着落叶堂全被拔了。
之后我带着未满月的孙儿四海漂泊,一面躲避追杀,一面寻找疗伤丹药,可惜终究是伤到根基,无法医治,修为境界也一直往下掉落。直到我走到西凉洲,看见你留下的暗号,才找到了这里。”
脏老头儿眉头微挑,“有内鬼?”
面对脏老头儿的疑惑,麻衣老者也不能够确定:“其他的不知道,但是他们中间肯定有化神期的存在!父亲大人已经是化神期,能杀死化神的,必定是化神!”
“你们宇家一直低调,我们林家也没有这么强大的仇敌,他们到底是在图谋什么?”脏老头儿恨恨的说道。
“父亲大人在弥留之际曾猜测是因为七卷图!对不起,林家,是被我们连累了!”
脏老头听罢,双眼泛红,酒杯拿在手里,没有喝下去。“当年听闻大哥出事,我派落叶堂暗查,没想到落叶堂也出了事,分布在外的十几个分舵接连被拔,于是和心雨前去调查。
我们在路上却突然收到宇家遇袭的消息,便急忙赶回去。可等我们到的时候宇家只有一片火海,心雨悲愤欲绝,冲进火海想要找寻有没有幸存者,却中了埋伏,正是那些黑衣人!
我前去解救,可没料到他们那么强,心雨重伤,心脉尽碎,我寡不敌众,带着心雨血遁逃走,却也是救不了心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怀中离去。
之后便得到我林家和落叶堂全灭的消息,一边躲避追杀,一边在所到之处留下暗语,辗转来到这小凉山,银剑门的掌门,年少时曾得过我的恩惠,便收留了我,为了不引人注意,就苟活在这药谷中。
理智告诉我没有机会了,可是我内心依然残存着那么一丝希望。还好,终于在有生之年还能让我再次见到你们。”
“心雨在这里?”
“是!”
“明天带我去看看她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