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日龙名眼神一冷,道:“哦?不知大祭司认为我哪里说的不对。”
“德兰庄尔的故事,大汗可还记得?”大祭司不紧不慢的道。
“凡我雪原子民,有谁不知道英雄王的故事?大祭司何必多此一问。”格日龙名面无表情的回道。
大祭司轻叹一声:“大汗若是记得,便不会这般肯定自己就是群狼之主了。想来大汗还是有记不牢靠的地方。我身为母神的祭司,教化雪原上的万民也是我的职司之一,不管受教之人是贵族还是奴隶。这时不妨再为大汗讲讲《母神之子英雄王德兰庄尔十三篇》的第七篇,今夜月明且圆,群狼啸月,倒是非常应景。”说着冲楚恒咧嘴一笑。
楚恒看着大祭司冲自己露出暗黄的牙齿,胃里一阵不适,只将头扭向了一边。
“华渊,我教你的《母神之子英雄王德兰庄尔十三篇》可还记得么?”
“记得。”华渊恭声答道。
“那你将第七篇唱来给你父汗听听。”
“是。”华渊转头对楚恒微笑道:“能不能先松开些?”
楚恒哼了一声,放开架着华渊的胳膊,用手轻轻将他向前一推。
华渊转身向楚恒笑着点了点头,楚恒看着他笑,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雪原少主哪里与自己有些相似。自打自己闯入帐中,眼前那白袍少年便一直脸带微笑,即使自己将他擒住,对他威逼胁迫,他的脸上也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这世上他便只会这一种表情。只有格日龙名进账那一刹那,楚恒才发现雪原少主的脸上有些变化,那神情,一如自己见节度使父亲大人时那样,说不出爱恨,迷茫怅惘。
悠远古朴的曲调在帐中升腾,只是因为歌唱的人年少,那声音中少了一些岁月带来的沉重,却多了一份清悦,伴随着不断高低起伏变换的声调,仿佛在述说着一个英雄少年坎坷的命运。
楚恒静静的听着,他觉得这调子和他听过的所有调子都不同,相比于大晏流行的缠绵婉转,他更喜欢这种磅礴而又直接的吟唱。可惜的是,他一点都听不懂那白袍少主在唱什么……
一个高亢的转折过后,华渊的声音停了下来。帐内一众兵卫将领仿佛一时陶醉于古老曲调的余韵里,没一人肯先发出声音。直到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从雪原霸主的嘴里发出来,众人才慢慢回过神来。
“不错不错,比我当年唱的还好。”大祭司赞许的点点头,看向华渊。“华渊,当年我教你这古谣的时候,你还小,我便只教你记住曲调和古词,今天我就教你这第七篇讲的是什么。只是我们雪原古语与我们现在的语言差别很大,我也不敢说解释的完全准确。”
大祭司微微清了清喉,缓缓道:“那瘦弱的少年离开了珠山,告别了母神。他的心中谨记母神的教诲:当圆月悬于夜空,到冰河之北,那里有母神忠诚的仆人在等候着母神之子。少年一路向东而行,渴了就抓一把雪,饿了就吃一片母神赠与的莲瓣。洁白的莲瓣是母神从天池中的雪莲上摘下的,少年吃一瓣就可免却七日之饥。
“少年在纳古鲁山中遇到了荒神,荒神知道少年是母神之子,身上有世间最大的福祉,便要吃掉他,长它自己的神力。然而少年逃掉藏在了雪中,荒神寻他不到,只好回到了洞中。母神之子从雪中爬出,顺着荒神的脚印来到它的洞口,等到天色变黑的时候,洞中传出巨大的鼾声,少年走了进去,用匕首刺入了荒神的心脏。
“少年在荒神身体里寻到了一口银色的弯刀,灿如明月,洁如雪莲,便取名莲月,带在身边。
“一路东去,再折向北,在少年下山的第七百七十七天,他终于来到了冰河之北。这一路上的艰辛险阻,使他的心志变的坚如玄铁,身体也如珠山一样雄健挺拔,而沿途牧民的贫苦艰难,更让他心中充满了莫大的怜悯。
“当晚正是月圆之夜,少年立于山丘之上,向着珠山对母神立誓:终我一生,团结雪原,使我牧民再不畏饥饿寒冷,此愿一生,无怨无悔。言罢,四周现出无数雪狼,当前一头身如赤血,壮如公牛,俯首来到少年的面前,曲腿而跪。
“少年高举莲月,大声道:我乃母神之子,遵从母神旨意,为尔等之主,生生世世,立此契约。又道:我乃德兰庄尔,是为母神之子,群狼之主,雪原之王!言罢,群狼对月长啸,承认契约。月光洒下,母神对德兰庄尔加持了庇佑。”
大祭司轻轻咳嗽了两声,对格日龙名道:“刚刚说的就是《母神之子英雄王德兰庄尔十三篇》中第七篇的内容,大汗可听明白了?”
格日龙名哂笑一声:“大战前夕,大祭司还有兴致说故事,却不知大祭司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大祭司沉声道:“成为德兰庄尔,最重要的是得到母神的承认,虽说我们黑衣祭司代表的就是母神的意志,可难保不会有人借母神之名行不善之事。至于是否统一雪原,反倒不是成为德兰庄尔的必要条件,因为在英雄王统一雪原前他便已经宣称自己为德兰庄尔了。如此,成为德兰庄尔的唯一证明就只有一个,即为群狼承认,成为群狼之主!”
格日龙名仰首大笑,笑声传入帐内众人耳中,仿佛响起了一串炸雷,华渊霎时脸上没了血色,身子摇晃,就要跌倒。却忽然感到有人扶助了自己,转头一看,却是那个穿着夜行衣的少年,又听他在自己耳边道:“真是没用,站稳了,别让你那父亲看不起。”华渊心中诧异,仍是对楚恒点点头,用立站稳了身子。
“绕了半天,大祭司要说的就是这个?德兰庄尔的称号传承至今将近千年,你说的也不过是传说罢了。雪原上历来能统一各部落的人便可称德兰庄尔,若按你的说法,难不成我还要群狼向我跪拜么?”
“群狼啸月,即是群狼之主出现的征兆。大汗可敢放那少年出去,与群狼相对么?”大祭司用手指向楚恒道。
格日龙名冷冷看了楚恒一眼,突然笑道:“好,大祭司看来是认为这少年就是群狼之主了。我便将雪狼都召集起来,看看这群狼之主到底会否会被群狼朝拜。若是,我即刻将德兰庄尔的名号去掉;若不是,大祭司,你又有何话说?”
“那我便离开这里回到珠山,只等母神召唤,不再踏出珠山一步。”
“好!”
格日龙名转身对密图佐道:“去召集本部狼牙,命他们到东面山谷前的那片空地待命。”
密图佐将头低下,恭声应是。
楚恒来回扫视着格日龙名和黑袍的老人,他发现自己一开始来的目的被彻底打乱了,他本想凭着《藏心诀》来这里弄点乱子,好为姐姐他们离城争取机会,却没想到莫名其妙的会出这么多岔子。虽然体力已复,但一看格日龙名的眼神和他那两个一直站在雪原霸主身后的精健护卫,楚恒就知道自己偷袭的机会怕是一CD没有,而那个少主……楚恒心头默然,那个叫格日龙名的男人,身体里的血液应该比节度使大人的还要冷吧。
帐外响起了短促的角号声,紧接着便是人和狼的嘈杂声,片刻后声音消逝,只有一队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们也走吧。”格日龙名负手而立,看着大祭司道。
“那便走吧,只是在走之前,我想奉告大汗,那个妖女大汗还是少接触为妙,这个世间有一些东西,即使是权倾天下的君王,也是不能触碰的,否则,千秋功业,不过一场黄粱。”
格日龙名双眉一扬:“我不知道大祭司在说什么。”
“不知道便算了,走吧。”大祭司叹息一声,拉起华渊的手,又看向楚恒道:“走吧,孩子,不用担心。这世上一切,皆在衍、虚的循环中,一切不离命运。”
楚恒心中猛的一跳,心中只道:“他如何知道这句话?《藏心诀》扉页的那行小字,不正是‘这世上一切,皆于衍、虚循环中,一切不离命运’么?难道这老人与素萝有什么关系?”
楚恒惊疑不定的看着大祭司,黑袍老人只是温和的对他笑了笑,随在格日龙名身后走出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