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灵双眼通红,“屠城”两字出口,额头隐有青筋冒出。
霍清先是一愣,继而好像想起什么,心中轻叹一声,没有呵斥师弟,只是低头不语。
霍青衣微微抬眼:“屠城?嘿,看来我离开紫青山这些年,山上风气真是焕然一新。以前各院弟子发起狠来,最多说杀某某全家,现在是流行屠某全城么?”
霍清张口欲言,见张道灵对自己微微摇头,只好憋了回去。
沉默片刻,张道灵苦笑一声:“是晚辈唐突了,这种阵法怎会轻易传授,之前对前辈多有不敬,您别跟我这小辈计较。来,晚辈再敬您一杯,当是赔罪。”拿起身边整整一坛酒,鲸吞牛饮,只是喝的太急,湿了前襟一片。
“师弟……”霍清看着情绪明显不对的张道灵,转头对霍青衣道:“前辈,非是我这师弟逞凶耍狠,他说屠城,是因为……”
“师兄,这些年我没少犯浑,在外面闯祸,惹师父生气,和同门争执,与你顶嘴……可师兄你从来不以为忤,反而在门内多加庇护,师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便趁此也敬你一杯,当对过去种种赔礼了。”张道灵说罢又拍开一坛酒,先给霍清斟满了,剩下的又如之前那般灌到嘴里。
霍清眉头深皱,先将酒喝了,沉声道:“师弟,我知你因幼年之事行事有些乖张,但做事却很少出格。你对我敬与不敬,做师兄的并不在意那些表面功夫,便是师尊也从不曾在意你的些许冒犯。同门即便有的不喜欢你,最多也就是有些冷言冷语,便是师兄我也经常被人笑过呆傻。同门之中,并非都是友爱一片,性情相投的自然会更亲近,相反的当然就看不过眼,这是很自然之事,你根本无须在意这些。”
张道灵一笑,道:“师兄,那些说你呆傻的就有我一个啊,哈哈。师兄根本不必开导小弟,我从来就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同门里我只记师兄你的好,再顺带老头子一份就够了,其他人与我何干?刚刚那酒,不光是为了赔礼,也是师弟要跟你道别了。”
霍清一惊:“师弟,你说什么?”
“这次出来,我本就打算待师父交代的事办妥,就去了结当年的一点恩怨。”说道一点恩怨时,张道灵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霍清头摇的拨浪鼓一般,道:“不行,师尊派你我一起出来,便要一起回去。就算你要了结恩怨,也要先回门中禀明师尊再说。”
张道灵站起身,喝了两坛酒,身子连晃都没打,向霍清拱了拱手,道:“师兄,师弟我要走了,你回山后替我向老头子告声罪,若师弟我侥幸了结恩怨后还活着,自当到老头子面前请罪,有什么惩罚我都受着,若不幸没回去,便麻烦师兄年余时给师弟烧烧纸了,哈哈。”说罢转身便走。
霍清一急,起身踏着步法闪到张道灵前面,就要去拉他的胳膊。然而刚抬起手,就感到头中阵阵发晕,待要开口说话,已经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道灵在霍清倒地前就将他扶住,随即将他搀到隔间的床上放好,轻叹一声:“抱歉了师兄,我知你不会放我离去,就先在酒中做了点手脚……”
向霍清郑重行了一礼,张道灵又来到霍青衣面前,也施了一礼,道:“前辈,晚辈这就走了,之前得罪的地方,您多多包涵。”不待回话,便要走出房外。
“小子,大日明煌阵,不学了?”霍青衣慢吞吞的道。
“什么?”张道灵一个闪身回到霍青衣身前,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前辈,您肯教我那阵法了?”
“趁我还没后悔,到底要不要学?”
“要要要!”张道灵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
“这阵其实也没什么,你会布月灵潮汐阵,这阵法就没什么难点,只是多了一些阵点和些许变化。而这阵法最关键的还是羲和十子,没有羲和十子一切都是白搭。”说完就用筷子沾酒,在桌上点点画画起来。
半晌,霍青衣对张道灵问道:“懂了么?”
张道灵闭上眼睛,默想了片刻,睁眼点头道:“懂了。”
霍青衣说了声好,伸手将桌子上的痕迹抚平,道:“你可以走了。”
张道灵忽然一笑,道:“晚辈突然觉得就这么走似乎不大好,师兄回去怕是没法对老头子交代。晚辈改主意了,还是随师兄一同回山的好。”
霍青衣哈哈笑道:“你这小子,风无忌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
张道灵一本正经的道:“师尊平时对弟子最是大方,我这次回去跟他老人家借点东西,想必师尊一定不会介意。”又看了霍青衣一眼:“只是前辈为何突然肯教我这阵法了?”
“你那师兄的性子,很像我一个故人,一时心血来潮,只是不想让他难做吧。”
张道灵默然不语。
晨光透窗。
华渊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睁开眼,看见楚恒站在自己床边。
“怎么样?”
他听到了他的声音。
“还好。”华渊哑着嗓子,似乎之前头热的连喉咙都烤干了。
“大祭司说我们吃完早饭就走,你没事了的话就收拾一下,一会到大堂里吃点东西。”虽然知道霍青衣这个大祭司当的有问题,但楚恒还是习惯用大祭司来称呼老人。
“好。”
华渊用手搓了搓脸,好像这样能把残存的困意都搓掉一样。
洗漱完毕,一身整洁的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华渊猛然间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清晨的阳光洒在院子里,树枝在微寒的风中摇曳颤抖,地上的灰尘在脚前划过,屋顶上几只小鸟抖着翅膀叽叽喳喳鸣叫……
眼前的画面不是雪原上常见的情景,可华渊却觉得似乎和原来应该是有了什么不同。
他擦了擦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他顿住了。他知道哪里不对了,不是眼前的世界有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不同,变的不同的是自己!
平时他只要稍长一点的呼吸就会让自己感到胸闷难受,仿佛身体里吸入多一点的空气都会让自己承受不住,然而此时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握了握拳,竟然在自己手中感觉到了“力量”。
他抬头看着房顶的小鸟,双目凝神甚至能数的清小鸟翅膀上有几根羽毛。
最后他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是你们雪原人早上吃饭前要做的仪式么?”楚恒看着华渊脸上通红的巴掌印,一脸感兴趣的表情。
“这是获得新生的仪式。”华渊深吸了口气,笑道。
吃过早饭,霍青衣没有再去见那对师兄弟,径直带着楚恒和华渊出城,到了郊外隐藏飞舟的地方。
破除了隐藏飞舟的幻阵,刻着繁复花纹的两只如同铁铸的飞舟显现在三人面前。
华渊用手摸了摸舟身,对霍青衣道:“我们拿走一只,那两个人会不会生气?”
霍青衣道:“没关系,已经给了报酬。上去吧,这次我们有这东西,原来要两个月的行程,这回三天差不多就可到了。”
三人先后上了飞舟,虽感略微狭促,却也不算太过拥挤。
半空中,飞舟亮起玄奥的符文,闪烁着一层金光,向西南方向疾飞而去。
濠州城内,正在路边吃着小吃的矮胖子猛的抬头向天上看去,小吃摊主被这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跟着不由自主的也看了天上一眼,除了几片云彩,连只鸟都没有,心里骂了那胖子一句有病,就不再搭理他。只是那摊主却没发现,那胖子眼中残存着一道一闪而逝的金影。
张道灵嘀咕一声:“果然这世上没有只掉馅饼的好事。”
“师弟,你在说什么?”一旁也在吃东西的霍清神色不善的看了张道灵一眼。
“没事没事,师兄你吃饱了么,没饱我再给你叫一碗,你别说,这家的馄饨味道真是不错。”
“不必管我,你吃饱就好,吃完了好快些赶路,速回山门。”
张道灵笑嘻嘻道:“师兄你急什么,反正师尊他老人家交代的事情我们也办完了,难得出趟门,不如多玩几天再回去如何?”
霍清没好气的道:“我可不敢,再多玩几天,谁知什么时候你再把我药翻了。”
张道灵苦着脸道:“师兄,小弟我已经道歉了,你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别提这茬了。”
“这次要不是有前辈在我被迷昏后相劝,说不定你就铸下大错。紫青山的规矩虽然没那么多,我玄光洞更是相对自由,但私自离山在十二院中哪一院都是要被重罚的。师弟,这次幸好你悬崖勒马,否则你我师兄弟的缘分怕是就要到头了。”
“是是是,”张道灵陪着笑道:“幸亏前辈对我苦口相劝,让我明白自己无组织无纪律是不对的,是要认真检讨的,是要被严厉批评的……只是师兄,刚刚那前辈好像将我们的飞舟开走了一只。”
霍清“嗯”了一声,道:“我也感觉到了,不过这次他帮我们这么多,又同是山中前辈,此次能遇到正是缘分,用飞舟想必也是有急事,拿走便拿走吧。”
张道灵点头应是,又道:“那前辈名讳霍青衣,师兄你叫霍清,名字都差不多,果然是大有缘分。”
霍清斜眼看着张道灵:“师弟你想说什么?”
片刻后,郊外一道金光闪过,直奔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