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子身后，青年铁青着脸，咬着牙道：“张道灵，你在干什么？”
胖子张道灵转过身，一脸可怜兮兮的对青年道：“师兄，你说我们万里迢迢从山上下来，就为了来这鬼地方，一路上可曾吃过一顿像样的东西，别说吃，连休息都难得能多睡一会，就为了不耽误师尊推算出的时辰。这下好了，我们提前一天赶到，你还不许我吃点东西养养体力，真要和那玩意对上，师弟我使不上劲，师兄你能保证一个人就把那东西搞定？”
“你……下山时我们不是备着干粮了么。”
“呸，那东西也是人吃的？吃一口顶三日不饥，偏偏什么味道都没有，一口下去肚子胀的要命，三天才能消化完，这是吃东西还是上刑？”
“你……闭嘴！”青年看了大祭司三人一眼，见他们都盯着这看热闹，那白袍少年听到“吃一口顶三日不饥”时还怔了一下，心中更是恼怒，对张道灵道：“胡说些什么，你还听不听我这个师兄的？”
张道灵撇了撇嘴，道：“霍清，你不过就比我早一天入门，总摆什么师兄架子？若是旁的我也就听听，这我自己五脏庙的事，还用你管？”
“好好好。”霍清气极反笑，“你不怕丢了我们玄光洞的脸，就只管继续胡闹。”
“讨些吃的怎么就丢脸了，再者说明天他们就离开这，又不认识我是谁，有什么打紧？”
眼见两人火气越来越大，忽然一只袋子“啪嗒”一声掉到张道灵脚边，黑袍的老人揉了揉耳朵，看着两人道：“年纪大了，受不得吵。一会我们吃完，这锅你们自己刷刷，袋子里有米，自己去煮吧。”
“这……”霍清还在犹豫，张道灵已经一把抄起米袋，张口对老人笑道：“谢谢谢谢，您老真是我亲爷爷。”又对楚恒和华渊道：“你俩大小子吃东西怎么那么磨蹭，小伙子吃东西就要麻利干脆，快快，要不我帮帮你们？”
楚恒和华渊对视一眼，一个是一方节度家的大少爷，一个是雪原上最大部族的少主，两人吃饭何时被人这么催促过？楚恒促狭心起，冲华渊眨了眨眼，华渊微微一怔，随即笑着点了点头，蓦地两人同时细嚼慢咽起来。
一旁张道灵一愣，摇了摇头，道：“你们两个小子，真真的不厚道。”反而不再催促，只在一旁默默的等。两个少年颇感意外，也不好再作弄。
不一会三人把粥吃完，正要收拾，张道灵早已等的不耐，伸手抓着锅就提到了外面。那铁锅在火上烧了那么久，锅沿温度还要更高些，一块生肉放上去没一会也熟了，张道灵却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抓着便走，把楚恒和华渊看的目瞪口呆，只有大祭司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瞧了一眼便闭目养神去了。
没一会张道灵又捧着锅回到霍清那边，找了些东西把锅架在火上，看着里面的雪渐渐化成水，心情不禁大好，嘴里哼着小曲，手上打着拍子，脸上表情说不出的惬意。
只是一转头，见霍清还臭着张脸，张道灵赔笑道：“师兄，小弟刚刚言语冒犯的地方，您做师兄的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霍清瞪了张道灵半响，最后才一声长叹，苦笑道：“师弟，你别的都还好，一到这吃上就是六亲不认，天王老子都敢顶，若不是因为这个性子，你又怎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这个模样有什么不好？”张道灵笑道：“反正在山上也没人在意别人长什么样，这个样子别人就算知道了我的脾气也会觉得理所当然吧，哈哈。”
霍清只是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楚恒双手抱膝默默出神，就这么跑出来姐姐一定气坏了吧，明明还答应过不再这样，可是想起那双湛蓝的眸子……
父亲……节度使大人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呢，应该是面无表情吧，那个人不就是这样的性子么？
楚恒握紧了拳头，又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知为何，本已记不清的面容日渐一日的清晰，甚至幼时和母亲相处的一些小事都记的清清楚楚。想起那日大火中母亲的身影，指甲不自觉的深深陷入掌心，仿佛这样的刺痛可以分担心中的某种情绪。
蓦地，楚恒瞪大了双眼，呼吸一时都停止下来，脑中只定格一个画面。那是母亲在火焰中燃烧时，对自己在说什么，当时的距离他根本不可能听到，然而此时那画面如此清晰，脑海中母亲的身影放大的如同尽在眼前，他清晰的听到了她要对他说的话。
“恒儿，我的好恒儿，原谅娘亲，原谅我，娘亲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不要怨恨，不要怨恨，好好照顾你父亲，这都是为了你啊，只是对不起他，好好照顾他，别忘了我，一定不要忘了我，恒儿，别忘了娘亲……”被大火完全吞噬前，那张总是如春天般明媚的容颜，露出的是自己记忆中母亲最满足的笑脸。
“为什么……”楚恒猛的站起。
“为什么？”他“看”到了城墙上节度使嘴角滴淌的血迹，那是牙齿过于紧咬造成的出血，还有将城墙边缘抓的粉碎而握紧的双拳留下的血，一滴一滴滴到地上。
“那是他么？原来那个人也有这么痛苦的时候。”
楚恒心中大乱，脑中一幅幅画面不停闪现，和母亲一起捉蟋蟀斗蛐蛐，和母亲一起读书写字，和母亲一起栽花种草，和母亲一起在湖中钓鱼，和母亲一起在庭院中放风筝……
“不要忘了我。”
“啊——”楚恒大叫一声，猛的跑出了大殿。
“喂……”华渊看了大祭司一眼，见老人动也不动，顿了顿，也跑了出去。
“这小子，大晚上的鬼叫什么，要尿裤子了么？”张道灵不满的看了一眼大门：“出去门也不关，真是没家……咳咳，真是家风不同凡俗。”见那老人没表示什么不满，又笑嘻嘻的哼着小调煮起了粥。
“师弟，还是去看看吧。你也知道，这里毕竟不是善地。”霍清皱眉道。
张道灵一脸不在乎的表情道：“不还没到日子么，这些妖魔鬼怪也出不来，安心，不会有事的。”
“我还是去看看的好。”
“真是在哪都有你操不尽的心，随便你，反正我是等开锅呢哪也不去。”
楚恒沿着大殿边上慢慢走着。他刚出来的时候兜头被寒风一吹，脑子已经清醒了不少，索性也不急着回去，随意走走正好恢复一下脑子，一点一点揣度记忆中的那些画面。
“喂，楚恒。”
楚恒回头看去，见是华渊向自己走来，心中忍不住一暖，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只是里面有些闷，出来走走。”楚恒淡淡的道。
“啊，是么。”华渊微笑着：“我也觉得闷，正好一起。”
“随便你。”
“这大殿后面好像还有什么，去看看好了。”
“随便你。”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沿着大殿的侧面走着，除了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天地仿佛忽然都安静下来。刚刚还寒风凛冽下着鹅毛大雪，此刻竟如同静止的一副画。
“咦，那两个小子跑哪去了？”
霍清四下看了看，完全没见到那两个少年的身影，再看地上也没有他们的脚印。
“这雪虽然不小，也不至于这么会功夫就把他们的脚印完全盖住吧。”霍清伸出手，看着刮落在掌心的硕大雪花，对吹在身上的寒风毫不在意。
“师尊，您老人家真的没算错日子吧……”
霍清长吸口气，沿着大殿向后走去。
“老丈，您就不担心您的两个孙子？这么久还没回来，不去看一看找一找？”张道灵一边吃着碗里的粥，一边抬眼对另一边的老人道。
“你那师兄不是去了么，他若找不到，我这老骨头去了有什么用。”大祭司淡淡的道。
“嘿，您是聪明人，就我那师兄爱管闲事，希望别给妖怪一起吃了。”
“若是被吃了，也是命该如此。”
“哈哈，说的好！”
张道灵瞬间出现在老人面前，一拳便向老人砸去，那肥胖的身躯，竟看不出是何时起身的。
“乖孙，拿起碗吃饭，放下碗就打爷爷了？”大祭司竖起两根手指挡住了张道灵的拳头，然而霎时无数的拳影就出现在了老人的面前。
“爷爷，孙儿给您捶捶身子，活络活络筋骨。”
“嘿，好乖孙。”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快速交着手。张道灵的拳头越来越快，无数个拳影交加在一起如同一堵墙般推向大祭司，却总是被老人的两根手指挡住不能寸进。四周的灰尘在拳压下向两边激散，大祭司身前的火堆早已散落满地。
“爷爷小心，孙儿要用点劲了。”
“没关系，爷爷受的住。”
张道灵身子一顿，眼神中早已不见了嬉笑的神色，双手握拳摆了个架势，半响后才缓缓向大祭司挥去。这速度不要说和刚刚相比，就是一个孩子挥出一拳也不知道要比他快上多少。然而张道灵挥起这两只拳头却仿佛挥起了两座大山，在寒风乱串的大殿内头上竟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的汗。
“也算难得。”
黑袍被拳压激的向后荡起，大祭司笑着，两只手各伸出一个指头，向张道灵的两个拳头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