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不凡从衣袋里掏了一本书,随手翻了几页,书中讲一位盖世大侠负剑天涯、行侠仗义的故事,这是他最爱看的一本书,总不忘随身带着。
在他小时候,父亲总不许看,说那些不入流的书,小孩子看多了容易学坏。
他嘴上自是乖乖答应了,却暗地里动起了小心思,经常躲在阁楼里偷看,无人察觉,自得其乐,每一次都看得心血沸腾,热泪盈眶。
或许是受那些个“坏书”的影响,打小时候起,他心中的梦想便是练就一身绝世神功,长大后成为武功卓绝的盖世大侠,自此行侠仗义,铲奸除恶,上可护家国,下可济黎民,如此方不枉做一世男儿。
岂料世事难遂人愿,就在他八岁那年,父亲终于改变了主意,将他送到风云王朝的第一大宗门——太上宗,意欲令他从此踏上武修之途,若是等到一日修炼有成,便可以光耀门第,出人头地。
龙不凡所在的国度——风云王朝,自古至今武风鼎盛,修者如云,武修之人的地位极高,入宗门修习武艺乃是上上之选。
而苦读圣贤书步入仕途,不过是养家糊口的手段,并不为当世大众所看好。
稍微有点门路的人家,必定会想方设法将自家孩子送入各大宗门,研习无上武学。这种做法,民间俗称“鲤鱼跃龙门”。
“鲤鱼跃龙门”是有条件的,撇开昂贵的学资不谈,最重要的是孩子天生得有“灵根”,没有“灵根”的孩子只能练练花拳绣腿,强健一下身子骨,无法修习真正的武学。
当然,这个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天生具有“灵根”的,区别仅在于“灵根”的优劣程度不一样。
上等灵根的人数稀少,适合修习上乘武学,最终可望以武证道,破凡入圣。
中下灵根的人也可修习武学,只不过进阶缓慢,事倍功半,很难练至大成之境。
想到这里,龙不凡不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突然间,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接着将手中的书一页一页撕开,再揉成小团,扔进了火堆,模样显出少有的狰狞。
“磕头虫”和“滚地龙”注视着“龙哥”,二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在二人看来,“龙哥”做事少年老成,算得上有勇有谋,挺有老大风范的,可就是吧,时不时的会犯点“老毛病”。
二人当然知道,老大此刻心里正堵得慌。老大一旦心里犯堵,总喜欢搞出一些怪异的过激行为。很显然,这回老大又犯“老毛病”了。
面对这一状况,“磕头虫”和“滚地龙”见怪不怪,心里跟明镜似的,答案就仨字:别尿他。
原因是,谁不信邪谁倒霉。
况且,“磕头虫”和“滚地龙”二人的心情,也如同破道观外边深不见底的天空一般,黑漆漆的像口倒扣下来的大铁锅,很有些压抑。
三人相互不理睬,没有心思多说话。
龙不凡之所以心情郁闷,在于当初进了太上宗之后才发觉,他的问题不是没有“灵根”那么简单,而是出现了比没有“灵根”教人更加沮丧的结果——他竟然天生就没有丹田。
一个人若是没有丹田,那就跟当乞丐的没了讨饭的碗是一个理儿,注定没得混,这是个最起码的资格问题,实在怨不得任何人。
龙不凡清楚记得,那位头发斑白、老于世故的太上宗外门传功长老在用秘法检查了他的身体之后,先是满眼狐疑地盯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绝世怪胎,然后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怪异神情。
“奇哉,奇哉,老夫今日算是开眼界了,这孩子竟然天生没有丹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像这么资质愚钝的孩子,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算是头一次遇见。”
很快,又有几名太上宗外门长老闻讯前来查看,查看的结果是人人摇头叹息:“这孩子的确天生没有丹田,不配做我太上宗弟子,这就回家去吧,安心做一个凡夫俗子,孩子,这是你的命。”
听了这个消息,父亲其实无所谓,因为他向来是个自视甚高的读书人,不仅对武修无半点兴趣,对步入仕途照样无一丝半点念想,他惟愿和母亲平淡一生,安静度日,如此终了并无遗憾。
父亲常说,凡事都是过眼云烟,不必较真,随缘就好,不凡,你要好好读书,咱们龙家的书,你三辈子都读不完,何必一心向往外头打打杀杀的生活,仔细想来,实为末技而已。
可对于龙不凡来说,这无异于一记晴天霹雳,我龙不凡是一个有抱负的孩子,打小立志要做盖世大侠,怎么会连丹田都没有?老天爷,您怎么能开这样离谱的玩笑,这样做真的好吗?
那些日子龙不凡心里又烦又恨,可仔细想想,这又能怪得了谁呢?怪父母吗,难道父母愿意生一个天生没有丹田的孩子吗?不能责怪父母,当然也不能责怪自己,只能怨自已的命不好。
接受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龙不凡渐渐收敛了习武之心,一头扎进龙家的书堆终日苦读,不为学而优由仕,以致于在官场求闻达,只为打发时日,虚度余生,仅此而已。
可是当有一日,他如同往常一样从龙家书库里钻出身子时,他发现老天爷实在太喜欢开玩笑了,他的世界自此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一伙不知从何处流窜而来的马贼袭击了龙家庄,父母倒在了血泊之中,整个龙家庄的人所剩无几。
那一刻,在夕阳下的冷风中,他悲伤地发誓,一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可是,世事常常难以揣度,老天爷这回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那伙流窜的马贼在准备撤出龙家庄时,被一批外出历练打此经过的太上宗弟子遇上了,太上宗的弟子岂是等闲之辈,一怒之下,把这伙马贼灭得一个不剩。
这下可好,连手刃杀害父母顽凶的机会都永远丧失了,龙不凡的心头一下比什么都空,独自一人站在夕阳下惨笑数声,接着连夜离开了龙家庄。
龙家庄是他的伤心地,他没有办法不离开。
父母虽不在人世,却永远活在他心中。
母亲永远那么温婉贤淑,父亲永远那么淡泊无争,他们在天上永远充满爱意地注视着他。
龙不凡一幕一幕的回忆往事,不知不觉把手中的两本书撕成了碎片,又烧成了一阵飞灰。
就在龙不凡自顾自“发宝气”时,“磕头虫”像一根竹竿似的戳在不远处,整个人一动不动,好像被高手突然间点住了穴道。
“磕头虫”还在想着“滚地龙”所说的磕头神功,那玩艺儿对他来说,实在太牛了。
其实,和龙不凡比较起来,“磕头虫”的身世更为可怜,打记事起,他就吃住在乞丐窝里,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世间有一样东西最教人留恋,它的名字叫做家。
对于“磕头虫”来说,家犹如天空飘过的云朵一般,太渺茫,太抽象,太遥不可及,还不如一个热腾腾的大白馒头来得实在。
“磕头虫”年纪太小,扎根在乞丐堆里,自然什么都不会干,肚子饿急了的时候,逮到啥就吃啥。几个年老的乞丐真心可怜他,好心教他磕头,好歹让他混口饭吃。
“磕头虫”人挺机灵,模样挺瘦小,他一磕头,倒是赚取了不少同情。
时间长了,大家都习惯叫他“磕头虫”。
“磕头虫”天生就是当乞丐的命。
在他看来,磕头这码事是天经地义的,连磕头都不会的乞丐,肯定算不上好乞丐。
他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人教他练习磕头功。
三人中,“滚地龙”最不愿意提及自己的身世。
不过有一次,三人讨了一大壶酒,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他终于在酒后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来历。
“滚地龙”的母亲,年青时是个活脱脱的大美人,偏偏命相不好,遇人不淑,最终被卖为烟花女子,受尽了欺凌,时常悒悒寡欢,以泪洗面。
一次被一名嫖客醉后打断了双腿,她先是三日不言不语,然后扯起三尺白绫上吊自尽了,把“滚地龙”一个人孤零零的遗弃在了人世间。
“滚地龙”从不记恨母亲,他觉得自己的母亲和天下间所有的母亲一样,是最温柔最善良的。
母亲之所以上吊自尽,不是因为不爱他,而是因为怕拖累他。
母亲走了,走得很凄凉,“滚地龙”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独自忆念母亲。
有件事,令“滚地龙”感觉很屈辱,到目前为止,他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当然,他也没有兴趣了解这个。
他生怕有朝一日知道了答案,会忍不住杀了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回想过往,三人这些年经历过的心酸事,积攒起来怕是有几箩筐那么多,三天三夜也说不尽。
好在三人年龄虽小,但经历不凡,也算得上是老江湖,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看尽了人间冷暖,小小年纪早就学会了坚强。
龙不凡的“宝气”总算发泄完了,当即伸了个懒腰,无所谓的道:“睡吧,睡着了,自然什么都忘了。磕头虫,明儿早点叫醒我,趁早搞点耗子血,不然,再上血乞十八刀,没了耗子血,就真的穿帮了。”
“磕头虫”抱了些枯草在身下,自言自语道:“想当年,神马元璋皇帝也是这么睡的。哈哈哈,现在我磕头虫,跟神马元璋皇帝可是一个待遇。”
“滚地龙”仰头倒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语气含混不清:“龙哥,助人乃快乐之本,明儿顺手带点耗子肉回来,长点记性,记着把耗子皮给剥干净了。”
不多时,破烂的道观中响起了三道微微的鼾声。
“无耻小贼,给我站住,不然,本少侠大发神威,一个响头磕死你。哈哈哈……”
刚刚熟睡的“滚地龙”惊得一骨碌爬起了身子,脑子里一片懵懂,一时不知出了何种变故,还当是来了伙作恶多端的山贼,不由吓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之后才看清了,却是“磕头虫”在梦中满嘴胡言乱语,嘴角尚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磕你妹啊,该死的磕头虫。”“滚地龙”愤愤地骂道,随手往“磕头虫”嘴里塞了一把干草,把那道破锣似的嗓音给生生堵了回去,接着倒头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