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中也有很多岔道，不过只要沿着这地下河水流的方向走，不到一刻钟，大家就来到了鸡公山山北。
鸡公山北门便是郑县，令周子羽惊奇的是，这郑县绝大部分竟是大片大片的平地，而不是如同鸡公山南边一般连绵不绝的丘陵。
“好地方啊！有山有水有土地！”福伯捋着胡子赞叹一声，看向孟老根：“这郑县应该很富足吧？”
孟老根顿时一阵尴尬：“其实不是。”
“不是？”
“这郑县虽然有山有水有土地，却是没人。当年那场大战过后连发瘟疫，郑县的人早就差不多死光了，前任刺史虽然往这里迁了两次人口，却都是我内人家那样的穷人，真正的富户都嫌弃这里太闭塞，不愿意来。”
“闭塞好啊，闭塞才安全。”周子羽道：“咱们莫州距离北边胡人貌似不远吧？”
孟老根呵呵一笑，解释道：“少爷您多虑了，咱们大乾跟前朝不同，兵强马盛，胡人根本不敢越过边境挑衅。不但如此，据说镇守北边的朔州刺史还常常出兵塞外抢牛羊吃肉呢。”
福伯点点头：“朔州刺史是潞国公长子，当年随潞国公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确实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云州刺史是潞国公长子？”周子羽没想到又是一个熟人，这潞国公长子燕北归曾经跟自己大哥是同袍，两人交情深厚，燕北归每次回京都会都会带给自己些小礼物，不过燕北归跟他父亲一样，个头不高，不是自己父亲那种绝世猛将类型。
倒是自己大哥，自己隐约记得，魁梧壮硕，勇猛无敌，每次冲锋都跑在最前面，可惜，战死的往往都是这种冲得快的。
周子羽陷入沉思，大家也不敢打搅，一行诸人便在沉默中向郑县县城进发。
沿途土地耕种的极少，大多数都荒草丛生，无人开垦，偶尔出现两片农田，里面侍弄的也多是女人。
“男人呢？”周子羽抬起头来，严肃问道：“怎么没有看到男人下地？”
“男人都在家呢！”孟老根道：“这里男少女多，一个男人用一把盐就能换个媳妇，哪里还用下地干活？在家等着吃喝就好了。”
“这么好？”周大壮闻言，两眼放光：“真的一把盐就能换个媳妇？”
“那还有假？你这傻大个又不信我老头子！”孟老根作势欲打。
周大壮连忙讨饶：“我信，我信！没想到媳妇这么便宜啊，在俺哪里，娶个媳妇可贵了，不说倾家荡产也差不多。”
这下子福伯不依了：“咋地了？俺家菁儿让你倾家荡产了？”
“没有没有，我是说别人，嘿嘿。”周大壮幸福的往后面马车中一望：“要不是菁儿跟俺，说不定俺都说不上媳妇呢。”
“又胡说！”福伯佯装生气，板着脸道：“说的好像菁儿嫁不出去一般，只能挑个没人要的。”
“不是，不是，俺不是那个意思。”大壮嘴笨，一着急更解释不清，只能一个劲道歉，还不敢大声，生怕被马车中的菁儿听见，再产生误会。
最后还是孟老根帮他解了围：“老哥哥别气，大壮这后生我知道，是个老实人，没坏心眼，咱们菁儿嫁给他不就是看中他这一点么？”
大壮被夸的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脸都有点发红了。
“吆，大壮还害羞了？”孟老根打趣两声：“还不赶紧给老哥哥表表孝心？以后怎么孝敬爷爷？怎么对待媳妇？”
大壮闻言，立刻点头：“爷爷说啥俺就听啥，菁儿也是。”
“哈哈哈，这孩子！”孟老根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要是你爷爷跟菁儿说的不一样呢？”
“不会，菁儿可孝顺了，爷爷说啥就是啥。”大壮难得聪明了一回，倒是说到福伯心坎里了，让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暂时放过了大壮。
倒是孟老根，没人跟他说话，憋得难受，主动拉过大壮，道：“刚才你孟大叔我说的是真的，可是，你要是认为媳妇便宜就错了。”
“一把盐能值几个钱？”大壮迷惑了。
“一把盐在外面确实不值钱，可是你自己也来过了，这郑县好走不好走？要运盐进来难不难？”孟老根说教道：“在这里，盐价是外面的十倍还多！”
“嚯，这么贵？那盐贩子不是发了？”
“发什么？就这样盐商还不愿意来呢！”孟老根语气忽然有些低落，自己从褡裢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是一小块盐巴：“我这是给老丈人家稍的，别人家也基本如此，都会自己出去买。”
“盐价这么贵，盐商为啥不愿意来？”大壮是个好学生，时常提出自己的疑问。
周子羽已经猜到了，却没有答话，而是听着孟老根的解释：“这里穷啊，辛辛苦苦一年种点粮食，却没地儿卖啊！咱们来路你也见了，空身走都很辛苦，为了弄进来那辆马车跟几匹马，你们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这里的人运粮食出去就更难了。种了粮食卖不出钱，大家也就不愿意多种了。只是在家里实在缺少盐巴的时候，男人们会扛着一大包粮食转出上百里到山外叫卖，然后换成盐巴回来，一来一回就能累个半死，这也是大部分男人都呆在家里的一个原因，他们那是在养身体，等着下一趟出门呢。”
周子羽暗暗点头，孟老根的话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这郑县太封闭了，偏偏还不能自给自足，需要靠山外的盐巴过活，只能越来越穷。
说着，一行几人来到了郑县的县衙，跟恢弘大气的州衙相比，郑县县衙就是一个乞丐窝。房屋破败不说，连门楼都倒了半边，一副随时会全部倾倒的样子，敢住进去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县衙大门四敞大开，周大壮带了周子羽的名帖进去通报。不一会，稀稀拉拉跑出来十几个人，当头一人大约六十多岁，穿着洗的发白的书生长袍，见到周子羽后，明显被他的年轻给震了一震，却毫不犹豫跪了下去，身后之人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学生冯唐，拜见大老爷！”白袍老者跪在地上，双手举着官印，等着周子羽交接。
“你叫冯唐？是什么身份？郑县令何在？”周子羽本以为这老者是前任郑县令，没想到却对着自己跪下了，说明他不仅不是县令，而且连秀才都不是。
“回禀大老爷，这郑县没有县令，不仅没有县令，连县丞、典吏都没有。至于学生……”冯唐老脸一红：“学生是白身。在县衙帮忙记账。”
“没有县令？”周子羽一愣，没想到这郑县连县令都没有：“县衙还有其他人么？”
“回禀大老爷，没有了。”冯唐毕竟年纪大了，又是个弱书生，举了半天官印，竟有点坚持不住。
周子羽见状，轻轻接过，只见官印青铜铸就，分量还真不清，一只啸山虎盘踞在官印上，栩栩如生，官印底下用大篆刻着大乾郑县四个大字。正是郑县的县令印玺。
周子羽验证官印无误，将它递给身后的福伯，然后将冯唐搀扶起来：“冯老先生请起，本县还有很多问题请教。”
“冯唐惶恐，不敢当大老爷如此称呼，学生担当不起啊。”冯唐连忙道：“您直接呼我冯唐就好。”
“无妨，无妨！”周子羽道：“既然我来了这郑县，冯老先生就不会再是白身了。”
冯唐一怔，竟老泪纵横，把着周子羽的胳膊确认道：“大老爷可不是狂我？”
“当然不是！”周子羽道：“既然这郑县没有县令，县丞，想必也不会有教谕了，自然都是本县兼任，一个秀才名额还是能决定的。”
冯唐大喜，再次拜倒：“多谢大老爷！不，多谢恩师！”说完竟嚎啕大哭。
福伯见状，上前把他拉起来，安慰几句，然后问道：“看老哥哥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学无术之人，怎么会屡试不第？”虽然这话有些刺耳，但是作为周子羽的管家，他必须要将一些事情问清楚。
“唉！老弟有所不知。我其实是前朝秀才，二十年多前大乾兴兵，这秀才就不作数了。”冯唐说起自己的过去，感慨万千：“大乾建国之后，我就被迁到了郑县，也参加了郑县的头一次县考，可惜，第一任郑县令不喜欢老夫子，专爱提携后进，我当时已经四十余岁，自然不入县令老爷法眼，于是落选了。”
“第二任县老爷倒是没有这些毛病，却恰逢发了一场瘟疫，竟然不小心染病死了。后来来了个县丞代县令，却是死要钱，被人告发，发配边疆。再往后整整十年郑县令一直空缺，县考也只能去莫州应试，可怜我这么大年纪，哪里还去的了莫州？于是就一直拖了下来。”
“原来如此。”福伯点点头，心中大体有数，安慰道：“现在好了，我家少爷当了郑县令，老哥哥一个秀才身份是跑不了了。”
“是是是，多谢大老爷！多谢老哥哥！”冯唐连连作揖，表示感谢。
周子羽看着冯唐这么大年纪还要叫自己大老爷，浑身不自在，便道：“冯老先生不必多理，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也叫我少爷好了。”
冯唐一愣，大老爷是所有人对县尊的尊称，少爷却是奴仆对主人的称呼，不过他人老成精，微微一顿，立刻道：“大老爷说的对，咱们都不是外人，以后学生就叫您少爷了。”
周子羽点点头，感到顺耳多了，挽起冯唐的双手：“咱们进去吧！”
冯唐立刻应承，带着众人走进县衙。
福伯落在身后，看着两人，露出一抹笑容，暗道少爷真是天生的贵人，无师自通就收服了一个人，殊不知周子羽根本没有想到“少爷”这个称呼内在的含义。
等他们进去后，跪在旁边的十几个衙役才呼啦啦起身，对看一眼后在门口站起了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