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万籁俱寂。
忽有锐芒划破虚空,其色两分,一赤一紫,青芒在前,赤芒咬后。青芒闪动之速甚疾,在枝桠茂密的丛林间挪移,每一次闪动,就跨越四五根巨木所覆盖范围。
紧追在后的赤芒却秉着一条笔直的路线前行,路上所遇障碍,皆视若无物,直接洞穿过去。洞穿之时,焰光闪动,火舌噬咬,其所镂穿之物,皆现出乌黑碳色。
双方追逐多时,那赤芒终于将青芒迫出丛林,速度陡然提了一个层级。而那青芒失了丛林对赤芒的阻碍,终于被赤芒衔尾追到。青芒眼见再也无法逃脱,一个急转,怒击赤芒。
虚空中赤光与青光大作,接着是剑器交击地铮声一响,声音又尖又锐,激出的凌厉剑风割得周遭林木四分五裂。
青芒匆匆回击,果然力有不胜,被赤芒撞脱了固有的飞行路线,失去稳定,飞旋着跌坠于地。随即插地,耀眼的青芒终于敛去,现出一把二尺约余的短剑。
紧跟着,一个身着道袍的青年狼狈现形,像从急速飞行中被甩出来一般,落到地上后,连退五步才缓住仆倒之势。道袍青年伸手拭去嘴角血迹,炯炯目光直盯前方。
和那赤芒正面相击前,他便预料到结果,知道自己绝不能讨到任何好处,因此那回马枪般的反刺,只是为求自保而下的一步险棋。虽然成功截住了赤芒携高速飞行而带来的万钧势头,不至于被一剑毙命,却也内腑震荡,真气的运行都出现几分阻滞。
眼前这个藏身剑中不露形貌的敌人,不止修为胜他一个大境界,便是御剑格杀的手法,也远比他高明。那时他刚拿下承建虞候新祖庙的大生意,正约了同伴去韦鉴丘堪舆选址,哪成想竟撞到杀人灭口的现场。
数条年轻男人的尸体整齐地被铺陈在一张长长舒展的席子上,都面孔扭曲,似见到有生以来最恐怖一幕。旁边还有一个新挖的坑。道袍青年立即察觉到不妙,大声呼喊正在查看尸体的同伴。
然而等同伴听到领悟到喊声意义已经晚了,一道赤色剑芒陡然出现在同伴眼前,洞穿了他整个头颅。
如流星坠地一般,那一剑的诡秘,阴狠,乃至于霸烈,是高超境界与绝强御剑术支撑下,郁烈杀机的外显表达。
青年目眦欲裂,同伴临死前那夹杂着惊愕与恐惧的扭曲表情从此深印心头。但他还算冷静,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远敌不过那驾驭赤色剑芒的高手。
打不过,只有跑。
然而糟糕的是,他虽借那赤色剑芒一剑击杀同伴后调整气息的当儿,凭自身所精修的木遁之术,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侥幸遁入丛林中,却被那杀人者及时将一束气机锁定。气机所及,他便如黑夜中一盏明灯,根本逃无可逃。
更可怕的是,这敌人不仅和屠夫一样冷酷,还具备杀手般的耐心。在丛林追逐时,道袍青年便瞧得出来,敌人并不擅长丛林作战,这一点,由其剑光追击道袍青年时并不闪避阻隔的林木枝桠,从头到尾都是横冲直撞可看出端倪。
一来,多半是敌人为追求绝强的杀伤力而忽略了对精细掌控力的修行,平时于广袤青冥中飞剑拼杀还显不出这缺点,一旦到了特殊地形,阻隔物多的时候,发挥出来的实力就要差了不止一截。
二来,敌人那讲求一击必杀的御剑风格,爆发有余,而持久不足,这是相当鲜明的“一波流”御剑风格。敌人想必对此道浸淫已久,一旦遇到讲究于微隙之间辗转腾挪的丛林追逐,更习惯以力破巧。
然而这些阻碍,在耐心的敌人面前,只不过是块小小的绊脚石,要多费一番功夫而已。这敌人便如设下埋伏耐心等待猎物上钩的猎手,步步紧逼,几次迫近道袍青年寄身其间的飞剑。逼得道袍青年接连几次,都不得不偏转方向,最终被逼出丛林。
这样一来,道袍青年便等若深入丛林兜了一个大圈,再度回到命案发生的现场。所不同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追逐,他真气耗费甚巨,体力也快到枯竭的边缘,且与敌人硬拼了一记,内腑震动。唯有精神状态,在紧绷的压力下显得兴奋十足。
至于对方的状态,估计损耗不大,赤色的剑芒依旧锐意纷然,灵光耀目。这真是糟透了。若防不住赤色剑芒接下来的一剑,他多半要身死当场,和之前中剑的同伴一个模样。
更坏的是,在莽莽丛林中,他尚能借精修的木遁周旋一二,而此时被逼出了丛林范围,连唯一的地利优势都丧失了。他求生意志虽然坚定,却还是不可抑止地感到绝望。
而那赤色剑芒击中他身剑合一所化的青芒后,便缓下速度,如一尾游鱼盘空而行,如此环绕数匝,既是以时时剑指要害的紧迫威胁来控制节奏,也是蓄势,力求以一剑爆发之功将青年力毙当下。
道袍青年只感那赤色剑芒便如吊在颈上的勒绳,稍一不注意,便立时催命。他面临此等险境,心湖反而如明镜照悬,纯粹透亮,所有多余的感观知觉都收敛下去。
他此时唯一的凭依,便是磨练多年的灵觉。
便在此时,杀机立现!
剑芒环绕道袍青年盘匝的当儿,抽冷子突刺,直指道袍青年项中脊骨。
剑芒将动杀机忽现的关键时刻,灵觉立即便有了反应。
捕捉到一线杀机,道袍青年毫不犹疑,立时仆倒,险险避过剑芒。即便如此,还是不能幸免。只见剑芒拂过,背脊的皮肤被四溢的灼热剑风划到,如碳烤一般发出滋滋响声,焦黑一片。所幸行动力未受影响,只是疼得厉害,精神反而病态般的更为兴奋。
赤色剑芒一击不成,那寄身剑中的敌人很是惊讶。对面这误闯者似有预知杀机的异能。他催动剑芒绕空而行时,一念不起,直到发动冷袭,才念启剑动。他这招隐蔽之极,又蕴含了极暴烈的阳极真气于剑芒中,以往对敌时,一经发动,无不将对手力毙当下。
而被他这招斩下性命的,多是无知无觉时便已魂归天外。即便是少部分人察觉到危机来临,也因剑速太快而自救不及,枉添怨愤。便是更少数的厉害人物,勉力做出反应,或闪避或回以剑击,也防不住隐于其中的阳极真气。不是白费功夫,照样身死无误;就是身受重创,再无应敌之力。
他自出道以来,还从未见过在此招下全身而退之人。
剑能通神,将剑术练到一定程度,便能借之施展出种种神通,有的机巧百变,有的威力巨大,更有的神妙而不可思议。
而自诸子百家以来,剑术发扬光大,种种奇妙法门被发明出来。这其中,有一门流传最广的身剑合一术,修到极处,能将身体虚化,凭依在自家心血所附的宝剑之上,以此飞遁千里,杀人及远,端的是剑修必学。
不过修为不同,能凭依在飞剑之上的时限也有所不同。受到不可抵御的外力伤害时,也会破解身剑合一术的效果。使剑修失去身体虚化所达到的高速活动能力及伤害免疫能力。
自道袍青年被那赤芒剑光击落后,到赤芒剑光再度发动及道袍青年险险闪避第一波攻击,才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
那寄身与赤芒剑光中的人物眼见道袍青年躲过自己必杀的一击,心知夜长梦多,于是加紧攻势,赤色剑光登时如纺织机上的梭子,飞速地来回纵横,光芒亮到了极点。
不余时,道袍青年便多了许多伤口。只是他对剑光的轨迹做出合理预测,几番规避,竟连着避开要害,只是轻伤。
忽然,咻的一声,道袍青年背脊又中一剑。这一剑深入腠理,延及经络,便数道暴虐的阳极真气钻啮而上,成功侵入经脉,顺着督脉顺流而上,所过之处,青年身上的残余真气尽皆丢盔弃甲,不过数息,便上溯至脑宫,与留在伤口的其余阳极真气合流,一举击碎了脑宫最核心的所在。
至此,即便是精通神魂的修士出身,也无法从中抽离出神魂碎片进行解析了。
随即,飞剑在空中盘旋了数圈,便远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