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很热。但阳光下的两个少年,却丝毫感觉不到炎热,相反,他们的心头满是寒意,而寒意的来源,就是他们眼前的老者。
“老头,你是谁?”
行歌带着警惕的目光,盯着老者问道。
面对这甚是无理的询问,老者却并未生气,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慢慢道:“老夫姓墨名竹,来府中借马。”
本以为来借马的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没想却是个平凡的老者。不过,就算他只是个普通老人,他仍是老爷的朋友,水川府的贵客。
行歌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赶紧行礼道歉:“方才小人言语无理,还望老先生见谅。”
墨竹老人摆了摆手,脸上笑意依旧,明显没有把他的无理之言放在心上。他看着行歌与朔风,笑道:“年纪轻轻,身份平凡,却心怀修仙远志,不错不错。”
听到这话,行歌与朔风神色一僵,一时愣住。
他们之前的那番谈话,无论让什么人听到,对此的想法肯定只有一个,那就是愚蠢、找死。但听这个墨竹老人所言之意,分明是十分赞赏,这便让二人有些惊异。
行歌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老人,忽然觉得这个老人很亲切。他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老先生,我们两个人有可能吗?”
这一问,让墨竹老人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变成一种难以琢磨、很复杂的神色。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行歌:“你认为你有可能吗?”
行歌又愣住,似是想了很久,然后一字一字道:“一定有可能。”
墨竹老人又笑了,笑得很开心。他就这样笑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让两个少年目瞪口呆的一句话:“名满大荒的剑宗六剑客之一许云锋,他,也曾是一名家丁。”
高处不胜寒。
许云锋现在就觉得遍体生寒,不过这份寒意不是来自万丈高空的狂风与云气,而是来源于他胸前的印记。
这个印记,是死亡的印记。
一月前,他为取龙元,孤身一人入南海,上螺岛,与龙子赑屃激战三日。
天龙生九子,为龙族之王。而赑屃,乃九子之首,法力无边,身怀本命法器——封神碑。此碑乃神器,可镇八方鬼神。许云锋胸前的死亡印记,便是此碑镇压所生。
这场人龙大战,最终是许云锋胜了,他得到了龙元,但也得到了死亡,无法改变的死亡。
对于死亡,许云锋三百年来都看的很淡,没有丝毫畏惧,可现在,他却有些不安,只因一份迟迟未曾履行的承诺,一份挚爱之人一生的最后托付。
“幽昙。”
念起这个名字的同时,许云锋握紧了手中的那串紫色玉石,就像是握住了他口中所言的那女子的手。
他握的很紧,仿佛只要他稍稍松手,那个在他心中日夜思念了十五年的女子就会永远消失。
迎面而来的云气在他的脸上凝结成露珠,然后缓缓地滑下。他就像是一个在云中痛哭流涕的人,尽管他并没有真正的哭。但他的眼神,其实已经说明——他的内心深处,正在热泪横流。
大荒两千三百零六年,许云锋离开剑宗远游大荒,于南海偶遇水族幽昙仙子。那时的两人俱是大荒俊才,交谈之下只觉相见恨晚,遂于天玑山落星崖上畅谈三日。
幽昙仙子优雅高洁,眼波温柔朦胧,比美酒还醉人。
许云锋的心也不禁醉了。
那夜二人并肩坐于落星崖绝壁之上,同看星辰。就在那个温柔的月夜,许云锋第一次吻了一个女子。
星月为鉴,两人一吻定情,约定凡事了结后,就一同归隐南海。可谁想天意弄人,当他们相隔百年再遇之时,却是生死离别。
大荒两千五百九十七年,南荒暗潮涌动,隐匿千年的锁魂教隐隐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不久之后,锁魂教教使就出现在了风族。
那年幽昙仙子正在风族游历,恰巧遭遇了锁魂教使,后被其控制,于风族望云城大开杀戒。
这件事,便是后人所说的“望云劫。”
当年许云锋奉命与众多天极门、碧霄宫的高手前去风族灭魔。面对失去灵识的幽昙仙子,他不忍动手,反被幽昙仙子打成重伤。生死时刻,幽昙仙子竟用绝命秘法突破神识封印,停下杀伐,但也死在了他的面前。
弥留之际,幽昙仙子躺在许云锋的怀中,眼波一如落星崖的那个月夜,温柔醉人。她留下了一份托付,便闭目而去。
昔年星华长追忆
情丝三千绕尘心
忧愁寂寥
轻抚七弦,音已乱
柔肠寸断
欲觅往日情节
梧叶又落,再难寻
深寒正浓
高山月冷
谁人与共?
扬琴萧瑟
音乱此间繁尘
天玑落星
百年韶华
奈何,尽成浮梦
这是当年那夜二人于落星崖上共吟的一首诗,如今,只剩下许云锋孤身吟唱。
从那之后,许云锋心如死灰,在南海落星崖一呆就是十五年。
“落星映月,自难忘,幽昙,你的托付,我一定完成!”
许云锋低语轻喃,又将手中的玉石握紧了一分。他望着远方的天水城,眼中的伤感渐渐被担忧取代。
那个孩子还好吗?
当年幽昙仙子迷失灵识在风族大开杀戒,结下了不少仇敌,而正巧那一年,风族与水族因落凤城独立的问题,关系十分紧张。
望云一劫之后,风帝借此向水族施压,水帝为保大局,只能将幽昙一家——六水家族尽数流放至西海波流岛。
十五年过去,六水家族已然无一人存活。但就在一个月前,许云锋从水族的一个挚友那里得知,六水家还有一个孩子活了下来。
那个孩子,就在天水城的水川府中。
水川府。
墨竹老人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而行歌与朔风,也仍未曾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名满大荒的剑宗六剑客之一许云锋,曾经是一名家丁?
相信不管是谁,听闻之后,肯定都会无法平静,因为许云锋实在是一个天才,千年难遇的天才,真的很难想象,这种天才居然曾是一个家丁。
大荒两千两百七十二年,四月初三,剑宗迎来了又一次的开山收徒之日。
在那一天,一共有十二人拜入剑宗,人数为千年以来剑宗开山收徒最多的一次。但这十二人,对比往年的那些人,却真的是差的太远,无论是悟性还是根骨。
就在剑宗两院首座感叹大荒人才凋零的时候,这十二人中的一个少年震惊了他们,也震惊了整个大荒。
少年只用了七日时光,就领悟了剑宗九虚境界中的七境,可谓:七日悟道,一朝探虚。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少年在拜入剑宗之前,从未修炼过。根骨的纹络,足以证明他连体质六境中的第一境——强身,都未修成。
只要是修仙之人都明白一点:大道三千,若要修仙道,首先要做的,就是突破体质六境:强身、协力、练气、睛明、凝神、通达。
这六境,即是修仙的基础,因为修仙对于神识的要求太过严格,而强大神识的来源,极是强壮的身体。若是没有突破体质六境培养神识直接修仙,那结果只有一个——神识枯竭,魂散身死。
没有任何人能够绕过体质六境直接修仙,可是少年做到了。
这个少年,就是许云锋。
那一年,他十九岁。
墨竹老人讲完了这个故事,他明明是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在讲述,但却令人心潮澎湃,因为许云锋,已是个传说。
不知过了多久,行歌的神情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变为坚定,同时在他的心里,也坚定了自己的目标,以及往后要走的路。
良久后,他对墨竹老人说了一句:“老先生,谢谢你。”
墨竹老人笑了笑,问道:“想好了?”
行歌点了点头,一旁的朔风也点了点头。
许云锋七日悟道,一朝探虚。这种天才也曾是家丁,并且和自己一样,从未修练过,他能做得,为什么自己不能?
这是行歌心中所想,同样也是朔风的想法。
千年以来,未突破体质六境却能直接领悟天道的人,只有许云锋一人。
墨竹并没有说出这句话,他心知就算说了出来,眼前这两个少年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望着两少年眼中的坚定之色,墨竹的心境,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决定为这两个孩子指条路,一条可能的路。
“你俩知道星台问天吗?”
听到墨竹老人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行歌与朔风有些不解。
星台问天,可知仙命。
水族有谁不知道?
不知是哪一年,哪一夜。天水城的天空中有无数星辰坠落,落在了城心的“问水”湖内,组成了一座星辰高台,后水帝赐名“落星台。”
又不知是哪一年,哪一夜。有一个酒楼的伙计儿来到了这个落星台上,面对着问水湖,怒骂老天不公,只因他被一个修仙之人侮辱。
那个修士骂他是个废物,在自己眼中连狗都不如,因为狗都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修仙悟灵,可他却没有。
这个伙计儿天生经脉残缺,无法修炼水族“问水诀”,自然也无法突破体质六境,从而接触天道。所以,在修仙之路上,他或许,或是真的连狗都不如。
那一夜,伙计儿站在落星台中心,痛哭流涕的指天大喊:“我虽是个废物,但也想修仙道,因为我再也不想受尽欺凌!老天你若是有眼的话,就给我一个机会!”
他骂天的时候,湖中很多摇船观月的人都在看他,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在此地疯言疯语。若是老天真的给了他机会,那岂不是天也疯了?
但是下一刻,那些人全部呆住了,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一道星光自天而降,落在了那被人认为是疯子的伙计儿身上,随即,整座落星台亮了起来,无数星光围绕着伙计儿漂浮,最后进入了他的体内。
看到有刺目之光自天而降,当时那伙计儿吓得半死,还以为骂天一举引来了天雷,自己即将魂飞魄散。不过随后他就发现那并非天雷,而是一道温和的星光。星光照耀间,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变化,细细查看后,竟是突破了体质六境!
那夜后,登落星台可向天问命一事,便在水族流传开来。
之后,就有无数从未修练过,甚至是不能修炼的人,抱着极大的希望来此问天。可结果,却并非如他们心中所愿。
成功的人实在太少,而像那个酒楼伙计儿一样,能一举突破六境的人,再没有第二个。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些人在问天之后,体质发生了彻底改变,从而有了修仙的机会。
说来也怪,得到上天眷顾的这些人,要么是经脉天生残缺,无法修炼的,要么就是家丁、乞丐这样身世凄惨的。莫非上苍真的是在垂怜这些永远无法探寻天道的可怜之人?
不久后,落星台变成了水族圣地,也成了平凡之人心中的一个圣地。
欲知是否有缘接触天道,来落星台问天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