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本文开首说过，引起我创作这篇小说之冲动的，是一则仅只数百字的短新闻。因其短小精悍，更因其后来获奖人集了，我决定将它一字不易地转录于本文尾部，以飨读者。原文如下：
谁之罪——本市一名优等生凶杀前后
警笛长鸣。
被押上警车的是本市某重点大学的优秀毕业生章某。他年方二十四岁，在校学习时被公认为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曾多次获得校、系各种奖励。今天他却犯了杀人罪。
被杀的是他的母亲的情夫竺某。竺某系有妇之夫，与章某之母秦某有暧昧关系长达数十年之久。竺某因生活作风问题而曾被劳动教养一年。
案发当日下午，章某与同学两人因提前下班而返家，适逢竺某与秦某躲藏于内室。章某对竺秦两人之行为素来深恶痛绝，此时便手持水果刀冲入内室，刺竺某十数刀而中其要害。竺某在送医院途中不治。
章某在同学陪同下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其所在单位、毕业学校及亲见其长大的左邻右舍闻讯无不为之惋惜，许多人纷纷投书法院，希望执法部门念其年轻初犯并考虑其作案之前因后果，从宽处理。不少亲友同时希望其母秦某出面陈述详情，承担其应负之责，但秦某却道：“随他去吧！”
此案不日将在江东区法院公开审理。
为了避免引起纠纷，我在此姑隐该文之作者姓名及刊登该文之报名，请读者鉴谅。但作为对读者在阅读本小说时尚未知晓故事结尾之补偿，我可以把小说中几位主人公的收场告诉大家：
高斌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虽经上诉但被驳回，于今年年底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没能捱过他的“本命年”——本国惯例，处决犯人常在过年前，死刑犯是不让他们虚长一岁的。
朱娜娜受不了这等刺激，还没等到与高斌诀别就发作了精神病，而且是那种动刀动枪既伤害别人又有自戕倾向的“武神经”。家人无奈，将她五花大绑送到了市精神病防治院，如今天天在吃药打针而且接受电疗，病情尚未见显著好转。
高丽蓉如前所述，在得知高斌被判死刑的当天即服毒自杀。她的学校出面操办了她的后事。火化那天，除了工会的几个干事之外，学校里的同事们没一个到场。但那间最简陋的“告别小厅”里竟哭声震天，因为她所任教的那个班级的几十个学生竟闻讯赶来了。十来岁的孩子闹不清好端端的高老师怎么就离他们而去了，相邀相约着几乎一个不拉地来见老师最后一面。见到老师化了妆脸色红彤彤地躺在铁板床上，免不了想起春上清明前后老师带了他们也来过这片地方——火葬场隔壁就是烈士陵园，高老师曾带了他们来瞻仰兼作春游——于是浑不懂事的四年级娃娃们便哇哇地放声痛哭起来，有几个女孩子竟失却了对死人的恐惧，执住了高丽蓉冰凉的手一心想拉了她坐起来让她活转来。工会主席看不下去，又难以启口把十岁孩子弄不明白的事说明白，只好急急踅到火化工面前请求他们快快把铁板床推走。在一片真心实意的幼稚的哀嚎之中，高丽蓉比当天火化的所有亡者都先行一步消融了她的肉体。当那些抽抽噎噎的孩子们还未跨出火葬场大门时，她已化为一缕青烟，袅袅婷婷地升入空中，前去追随她毕生追随的人去了。
一九九二年岁末于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