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云清野恍惚地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隐隐还是有些害怕的。
他收了心神,朝着大殿正门拾阶而上。
四丈高,三丈宽的火漆大门上雕刻着一直巨大的九尾赤烈狐,说不出的活灵活现,似乎是一只真的赤烈狐被禁锢在大门上,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一样。
这大门一年只在祭拜的时候打开一次,而且必须依靠纯正的赤烈狐一组灵力方能打开,云清野没有一丝灵力,自然是无法触发开关的。
他走道左边的一扇小门,轻轻地敲了敲。
门吱呀一声打开,速度快的好像门后随时站着一个人在等待敲门一样。
一个胖乎乎的老头探出头来,头发有些乱蓬蓬的,最引人注意的是他脸上的红通通的酒糟鼻。
“干嘛?”
“我来看爷爷。”
胖老头哦了一声,又迅速把脑袋缩了回去,留着门就消失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他的声音。
“……记得把门带上……”
这胖老头从云清野有记忆开始就在这宗祠大殿里存在,而且大都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是干嘛的,但云震和云中天都对他颇为恭敬,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造次。
云清野见怪不怪,进门后顺手把门带上了。
大殿内的空间大的有些离谱,长宽都达到近百步,高度足足又六丈之高,除了四周竖立着数十根巨大的石柱,中央的空间没有任何一根柱子的支撑,显得气势磅礴。
整个大殿内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中央位置搭起一个高台,顶上悬挂着不知是何物的硕大光源,配上四周环绕的小光源,照的整个大殿明晃晃的有如白日。
云清野虽然不懂魂术,但对器术却颇有心得,他知道这是器术大师欧阳冶子发明的“永明灯”,主要是由一种发光石为燃料,加上灌入灵力的机器,使得“永明灯”保持发光。
发光石采自晋国北部的一个矿脉,十分珍惜,就算是大户人家,能拿上鸡蛋大一枚都足以炫耀,像云家这样无所顾忌的使用实在是骇人听闻。
云清野一步步朝着高台走去,空旷的大厅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他还是第一次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和祭祖仪式时看到的差别甚大,这样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高台之上摆着云氏前十四代祖先的牌位和画像,呈金字塔形状自上而下铺开。
最顶上单独摆放的画像显得格外巨大,雕工细腻精致,栩栩如生。据说是他是云家的第一世祖云赤阳,也是云家唯一一位修炼到九尾赤烈狐的魂师,已经到达了灵修上品的境界。
那副雕画像上,云赤阳凤眼方脸,神色严峻,不怒自威,虽然雕刻精细却多少有点样本化,这幅模样云清野似乎在很多神庙里见过,所有传说中的顶级魂师大都是这么一副神鬼不侵的样子。
但就如所有的传说一样,随着年代的久远变得越加瑰丽和脱离现实,究竟事情是怎样再也没有人知道。
云清野压下这些大逆不道的思想,把目光投到他最亲近的爷爷云震上,云震的排位在最下排的右下角,父亲云清野是第十五代家主,原本他会是第十六代的,但他的牌位和画像不可能会安放在上面了。
爷爷云震的画像足有真人大小,被刻画在一面透明的“清水玉”上,画像并非细腻的宫廷画,而是用线条绘画出轮廓,几笔煞爽的手法便刻画出云震豪情万丈的气势。
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云清野百感交集。
云震在世之时,最为溺爱云清野,常常把他一人带进宗祠,指着祭台上的先祖,一位位地向他介绍,说着他们的传说和故事。
“等到你有了孩子,我的画像估计就要摆在上面了,你也要带着他来看我,告诉他我的故事嘛!”
云震这么说的时候,总是发出爽朗的笑声,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爷爷,恐怕我是没法带我的孩子来看你了,”云清野在云震的画像前盘腿坐下,“我就要死啦。”
他迷迷糊糊地进了宗祠,原以为自己无话可说,可以开了口,竟然滔滔不绝起来。
他把这些年犄角旮旯的事情都翻了出来,自己和百里殇又打架了;认识了一个叫翩翩的姑娘,不过估计爷爷是不会喜欢的,因为她也是个烟花女子……
云清野像个老妇人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姿势也从坐着变成卧着,最后干脆躺在了地上。
“喂,小子,你究竟还要唠叨到什么时候?”
胖老头的脑袋突然出现在云清野眼前,吓了他一大跳,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你身上有酒?”胖老头把鼻子贴了上来,“而且是好酒!等等,你别说,是十年以上的‘雀泉’!”
云清野佩服不已,自己和百里殇在青青池喝的的确是十五年的雀泉,没想到这老头一下就闻出来了。
“身上没有了,是之前喝的。”云清野摊开手,表示无辜。
“真没劲!”胖老头瘪嘴,“没酒就少唠叨,你这样唠哩唠叨的,我没法睡觉!”
云清野又好气又好笑,这是自家的宗祠,没有责怪老头看管不力就已经不错了,但他也无心计较,笑着说道:“那我不说话,就在这儿坐坐。”
“那最好,下次来记得带点酒来,你们云家实在小气,拿的那些酒还不够我漱口。”老头边说边跳上高台,在云震画像下的空地上躺下,一把抓起贡桌上早就空了的酒杯,往嘴里倒了倒,然后又嫌弃地放下,“这儿一共贡着你们家十四位死人,每天的贡酒才那么点,够鬼喝啊,也不怕先人在地底打架……”
这是云家最为神圣的祖地,供奉着历代先人,这胖老头竟然这般放肆,看的云清野目瞪口呆。
听老头这话,他必然不是云家人,更不可能是府中大家认为的“看宗祠的下人”了。
“来,吃个果儿!”
胖老头说着从贡盘上操起一个水果,朝云清野丢过来,自己也抓了一个,咔嚓咔嚓咬了起来。
云清野条件反射地接住,他本就是不羁的人,平日里最不喜欢规矩,看着老头放肆的样子不但没有生气,倒觉得挺有意思,略作思考也把水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好小子!”
胖老头看云清野咬着水果,突然高兴地大笑起来,一个转身竟然从祭台上飞了起来,在空旷的大殿内来回穿梭,所过之处泛起阵阵的金光,一通左右腾挪之后,悠悠然地悬挂在云清野的正前方,手里还叼着那个啃了剩下半个的水果。
这一番折腾只看得云清野目瞪口呆,他出生名门,又在太学院中学习,虽然自身没有魂力,但耳濡目染也见过不少强大的魂师施展武技,但还没见过像这胖老头一样收放自如的,好像他根本就是一只鸟,魂力比云清野那深不可测的变态师父也不妨多让。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小子了。”胖老头重于落到地面上,一只手搭在云清野的肩膀上,“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云清野,拜见老前辈。”云清野也咧嘴一笑,抓起手上的果子咬的咔咔直响。
“叫什么老前辈,我不爱听,叫我阿乐!”
云清野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不过看他这所作所为确实挺招乐的,只不过不知道族里的长老们和父亲乐不乐的出来,想到这里他笑的更开心了。
不过面对这位足可以做他爷爷的老人,云清野可不敢直接叫阿乐,他想了想开口叫道:“乐叔!”
胖老头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几圈,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幸亏你没叫我乐爷爷,想当初云震这臭小子管我叫乐爷爷的时候,差点没被我揍个半死。”
云清野素来以胆大包天著称,却也想不到胖老头会说出这番话。爷爷云震去世九年,如果未过世的话现在也已经是六十花甲的老人了,胖老头竟然管他叫臭小子,那他的年纪岂不过了百岁,可怎么看他也不过是五十岁上下而已。
“你是云震的孙子?”
“是。”
“时间过得可真快,臭小子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乐叔认识我爷爷?”
“何止认识,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乐叔你看上去还没我爷爷大,怎么可能看着他老人家长大?”云清野有意激他。
“你懂什么,那是我驻颜有术,”胖老头得意地挑挑眉毛,“实话告诉你,我现在足足有一百……一百多少来着?”
老头儿说着,自己开始掐起了手指,数了一会儿有点生气了,一揪胡子:“我活的太长啦,想不起来了。”
云清野见他这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小子看着和云震儿时还有几分相似,不过看上去一副聪明像,不像他一副傻呆呆的样子。”
“哦?”云清野来了兴趣,“爷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呆,憨,笨!死脑筋!”
云清野回忆起爷爷,再联想起旁人对他的评价:忠厚耿直忠义。和老头说的其实没什么本质差别,想到这里他又笑了。
“我还记得有一回,那是个大年夜吧……”
胖老头一屁股坐在了祭台上,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云震当年的故事,云清野也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聚精会神地听起来,爷爷在世人心目中一直是忠勇的高大形象,不过在老头儿嘴里却成了一个傻乎乎的笨小孩,在云清野听来再有意思不过了。
一老一少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说到开心顺手就抓起贡台上的瓜果啃了起来。
“可惜啊,你还是没渡过那一劫,”老人叹了口气,扭头看着云震的画像,“都怪我回来晚啦!”
云清野听出了他声音里真挚的内疚,勾起了他内心最难过得事情,忍不住开口道:“乐叔,爷爷是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