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的桌案,上边雕刻着一朵很大的百子莲,雕工栩栩如生,处处细腻得紧。
案子上搁放着一个墨色的砚台,整齐地摆了几只青岚笔,搁了几张宣纸,宣纸上画着几颗星辰,细腻的笔法,似是褶褶生光一般。
边上的女子安静地坐在檀木椅上,玉手抬起,绾着长长的发丝,歪着头卷着一缕发,宽大的袖袍顺势滑到手肘处,露出白皙的一截藕臂,她看着身侧的紫衫男子,扯开了嘴角笑了笑。
明明那么疼,还要装作无所谓。
女子伸长了手去拿那一只青岚笔,手指轻轻摩挲着,然后悠然地问他,“之铭,今儿你见着皇上,他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贺之铭微眯着眼想了想,道,“看着精神较好,只是总觉得,言语间有些有些力不从心。”
“嗯,那便就是这几日了。”邢九堇把玩着那青岚笔,敲了敲桌案,忽然间,那红木扇门被推开来,灌进了些许的冷风,一粉裙女子急急地跑进,头上插着的玉簪几尽散落下来,脸上的妆容花了脸,她啼哭着,唤道,“小堇。”
那般嘶哑的嗓音,哭得都要说不出话来。
楚笙瑶眨了眨眼,手背擦了擦眼上的泪,看清了那坐在椅上的女子,却在模糊间又看见那紫袍男子,精致的眉目,微微地愣着。
像是所有的黑暗突然之间亮起了光芒,照亮了她的前路。
她提着裙摆疾步跑到他身侧,伸长了手臂揽住他的脖子,死死地箍紧了他,下颚搁在他肩胛之上,拼尽气力的落泪,哭着说道,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哀伤,“加贝,皇上要把我许给六哥,怎么办,怎么办?”
那一旁的邢九堇也愣着了,手上抓着的青岚笔不知觉地掉下,落在青石板上,摔成两半,她顿了顿,移开了目光,安静地看着他,却说不出来什么样的滋味。
倘若有一天,那样一个一直对你好的男子,你却一直伤他的男子,突然之间弃你而去,你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
“郡主。”贺之铭瞥见她的神情,忙是挣扎着扯开楚笙瑶的手臂,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也略有些不忍,只得偏过头去,笑着说道,“贺之铭该恭喜郡主,成亲是好事,郡主该高兴才是。”
“加贝?”楚笙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他,他那般镇定自若的样子,还扬着一抹笑意,越发地让她心痛,她无力地唤他,却笑得灿烂,言道,“我成亲了,你竟是如此为我高兴吗?”
“笙瑶。”邢九堇回过神来,扶上她的手,撑住她,可她却拉开她的手,上前走了几步,抓住他的衣袖,依旧笑着,面容却那样狼狈,语气似是恳求一样的求着他,“加贝,我就要嫁人了,你都不肯再看我一眼吗?”
他轻皱着眉回头,大手抓上她的袖袍,轻轻拿开,眼睛直视着她,看劳了她,笑着拂去她眼上的泪,又刻意疏离地说道,“郡主,我不过是一介草民,不过是懂得几点医术,不值得你这般为我。”
楚笙瑶睁着眼睛看他,手指抓紧了他的手,幽幽地乞求,“加贝,几日后,我便是他人之妇,与你就更无可能。”
“我不求你为我做些什么,我只是希望,这几日,你陪一陪我,待到成亲之时,我便立刻回去,自此不再打扰你,好不好?”
“好不好?”
她模糊着泪眼,那般低声下气的渴求。
她是当今皇上最喜爱的郡主,就连皇后见了她也要留几分面子,她什么事都可以乱来,谎话可以讲,宫规可以犯,独独不能任她乱来的,就是这夫君,身在宫中,任她再如何得宠,却也终究选不了自己的夫君。
贺之铭松开了手,定定看她看了许久,又偏头看了邢九堇一眼,终是道了句,“好,这几日,我便好好陪你玩。”
她听着,眉眼笑开,生出一朵朵艳丽的花儿。
邢九堇站在门边,倚着木门,微微笑着看着他和她的背影,本该是璧人,本该是绝配,她却硬生生地硌在二人中间。
她轻叹着气,眼神收了回来,却见着那白衣男子安静温和地站在几步远处,深深地凝视她,一贯的温文尔雅,对着她笑,可那笑,已然与从前不同了。
纵然还是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笑容,可总有些东西,变了,不同了。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立即撤开了目光,抬脚合上扇门,他却快步走来,一只手掌抵住门,被夹上了一通青红。邢九堇忙是把门打开来,满目担忧地看着他的手,俯下身轻轻吹了吹,关切地问了句,“还疼不疼?”
“不疼。”楚凉尘笑着,笑得那样开心,然后他忽然抱住她,揽住她的腰,搂得她紧紧的,似是想要与她融为一体。
她皱着眉挣开他,手指扯开他的手臂,可他却没有要松开的打算,越发地抱紧了她,硌得她生疼生疼,她怒着,握起拳头打他的后背,一拳一拳,狠狠地,打在他背上,在他怀里挣扎着,“花花,你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
楚凉尘仍然是箍紧她的腰,眉心皱得狰狞,殊而,又一拳落下,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妖艳的血花落在她肩头,染红了整个白裙。
邢九堇愣着,慢慢地张开了手掌,那一掌的血红妖娆,刺痛了她。她慌了起来,看着他后背还在不断渗出的血渍,他一身的白衫,染得和玫瑰一样红,红得妖艳,刺眼。
他抹了抹唇角的血迹,轻点了点她的俏鼻梁,安慰她道,“没事,我不疼。”
“花花,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她哭红着眼,头低得死死的,哭得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想要求得原谅却又没有那个勇气。
“没事,我真的没事。”他浅浅笑着,再次拥她入怀,背上的伤虽疼,可看着她哭得那般狠,更让他心疼。
她还是在乎他的,只要她对他还会在意,他便心满意足了。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头,然后松开他,低着头替他解开腰间的锦带,带子“吧嗒”一声落下,衣衫顺势有些凌乱,她抬起手拉开他的衣襟,手指触到他的脖颈,望见那白皙的锁骨上,一道清晰的咬痕,她咬过的痕迹。
邢九堇顿了顿,缓了缓情绪,接着褪去了他的衣衫,背上淌着的血流了许多,那原是一道簪子划过的伤痕,划的很深,又是很长一道口子,她那样看着,看着,突然就不争气地看哭了。
指腹触着那锁骨,轻轻地摩挲着,她幽幽地道,眼上却又流下泪来,“花花,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咬着来发泄用的。”邢九堇轻轻抚着,又抱上他,****的上身滚烫滚烫的,她抵在他肩上,手指触上他背上的一处,覆在他耳边,闷闷地道,“这条伤疤,是上次在天牢里,你冒险来看我,我刺的。”
那两道伤,刻在他身上,刻在她心里。
她又摸着他背上流着的血迹,哭着道,“今日,我再一次,这样的伤了你。”
原来,有的时候,不说,不代表就不伤。
不知不觉中,她竟是伤了他这么多,可他却从未与她计较,从未与她提起,所以她便那般以为,她未曾伤害过他,都是他在伤她。
可是他伤了她什么?只是背弃了他对她的誓言,可那也是迫不得已,也是无可奈何。
“之铭会医术,为何不让他替你祛除,留个疤在身上,多不好看。”邢九堇搂紧他,脑袋靠在他肩上,轻轻地问他。
楚凉尘浅笑着,手掌舒心地拍着她的后背,同样轻声地回答她,“这是你留给我的,我怎能不要?”
“只要是你给我的,不论是好是坏,是喜是悲,我通通都要。”
他附在她耳旁,温柔地说着,“小堇,都是花花对不起你,我背叛了我们之间的誓言,还对你说那么重的话,一切都是我不好。”
她看着他身上的伤,也许是释然了。
他是皇子,终究是不能只娶一人的。
他若娶了习松儿,一不违抗圣命,二有北格相助,这是取得皇位最好不过的选择。
她那般努力地帮他,不就是想要让他取得皇位么?既然他娶习松儿有益于皇位,那她,应当谅解他才是。
邢九堇既已释然,那么她的来路也不想隐瞒,她拥着他,感受这一刻的幸福,“花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我听着。”他轻轻颔首,笑着道。
“我其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是来自未来,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她微微笑着,靠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的国家叫中国,那里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碧海蓝天,鸟语花香。”邢九堇轻轻说着,笑得很灿烂。
“既这么美,那等到将来,我一定陪你回你的家乡看一看。”楚凉尘搂着她,闭上了眼,许下诺言,只是这诺言,怕他穷尽一生,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