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浓浓的哀愁偷偷地跑了出来。
一轮弯月高高地挂在天边，却躲进了云层里。四面闪着弱光的星辰，拼了命地要释放出自己的光辉。
夜色下的荒野，刺骨，冰凉。
一男子猫着身子，隐匿在黑暗中，悄悄地前行。
浓重的夜色掩盖住他的身形，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随在他身后，宛若一个黑衣人随身附在他身上一样。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脚下时不时地会踩到一块块错落的石子，抵住他的路。男子走得很慢，脚板上似是被什么东西抵住，他停了停，蹲下身来，大手抓起那脚下的东西想要丢出去，却发现手感摸起来不对头，不像是石块。
他抓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竟是一个白骨嶙阾的骷髅面孔。他一惊，手却还死死地抓住，不肯丢掉。那骷髅上，两个眼孔，深深地陷了进去，在凄冷的夜里，显得越发能够看透人心。
而那男子细细地盯着骷髅，竟还伸出手去摸它的唇下，他伸进去，仔细触摸那骨齿的纹路，自言自语地道，“倒是有了一番年头。”随后便把它放下，静静地放回远处，又向前行。
男子似是漫无目的地走，又像是在找寻些什么。
然后，他慢慢地来到一个墓碑前，夜色太深，月光太弱，使得他只好用指腹触摸那碑上刻着的字体，一笔一划，感觉到不是所要的，便退后，深深鞠了一躬，去了下一个墓碑。他照样是摸着字体，一笔一划地摸过，摸到一半，他眉心已经皱了起来，再摸到底部，紧握着的拳，指甲已是深深地嵌进皮肤里。
墓碑后的坟，狠狠地刺了他的眼。
他突然像发了疯一样，疯狂地跑到那墓碑后面，双手拼命地刨土。
一层一层的土被他抓起又抛开，老高的坟堆渐渐变成与平地一样高，却没见着他想见到的东西，他不甘心，再次挖了深处下去，直到碰到那一冰凉的骨骼，愣了愣，手上的动作只是轻了轻，并未停下。
他轻轻铺开表面的一层土，一具骷髅模糊地呈现在他眼前。
竟是连具棺材也不肯给他！亏他这一生，尽心尽力地为南回打拼，虽说年长有了那不敬之意，可无功也有劳啊，到头来，竟，不过是尸骸一副，随意丢在荒野。
男子忍着莫大的悲哀，心中还怀有那一丝盼望，顺着那骷髅的纹路，直直地摸下，待摸到那手臂的骨骼后，又顺着那条骨摸下去，摸到指关节，一路路地数下去，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再摸下，那微微凸出的第六根！
摸到这，他彻底的绝望，彻底的崩溃。
六根手指。
贺山。
贺之铭。
贺六指。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大手捧起一旁的泥土，狠狠地给他盖回去，好像盖回去了，便就能掩盖他所看到的，所听到的。
笑着笑着，他恶狠狠地打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声声让人心疼。脑子里便是浮现那日，梧桐楼，堇儿抽出碟子下的匕首，狠狠刺进左山的胸口，然后，松儿把那银针刺进他的后颈，一个致命一击。他便生生地看着，看着他在他面前死去，毫不知情。
六指。
他原是姓贺的，他爹原是有六指的，他爹原是唤贺山的！
“爹！”
贺之铭撑着脑袋，双手死死地抵着太阳穴，大口呼着气，歇斯底里地喊。
眼眶里就那样泛出了泪，滴滴地落进土中，渗进骨骼。他着咬牙把坟堆回去，一手一点土，掩埋了那骷髅，也埋葬了他的盼望。
他葬好，扶了回去，对着那墓碑，深深地叩了三个响头，声声鸣亮。
良久，他咬破食指，殷虹的血渗出来，他在碑上写下几个字，最后一笔落下，他便拂袖，头也不回的离去。
此生，能再见他一面，已足够。
那座墓碑，一切依旧，只是碑上生生地多出几个字，碑下生生地留下几点血迹。
苍凉的荒野，泛上点点哀戚。
夜色浓重，月色微光。
高高的城墙，气势恢弘，如同砂场上的铁甲军墙。墙上的瓦，铺着琉璃，魅然焕发。顶上的匾挂在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上安城。”
城下，一男子骑于九花轧上，安静地看着另一绝尘马上的女子。
女子拽着马鞍回头，倾然一笑。
二人驾着马肚，看着城门口前来送行的一行人。
音妃今儿还是一件素裙，不过是三千的青丝盘成一个凌云髻，插上一枝淡粉镂空玉步摇，右手被皇帝紧紧抓着，她也不在意，只是静静看着马上的男子。
而皇帝则依旧是着那一身金黄色龙袍，站在音妃身旁，手上抓着音妃的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那默默站在一旁的女子，身着金黄色的凤袍，头戴凤冠，划着浓妆，一脸笑意地看着皇帝与他身旁的音妃。
“尘儿，此番前去可要小心。”音妃淡淡开口，然后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女子，说道，“好生护着她。”
“母后，您放心，儿臣自有分寸。”楚凉尘轻轻颔首，对着音妃说道，“您照顾好自己，等儿臣回来。”
邢九堇牵着马鞍，让马头转向外边，唤了他一声，“花花，走吧。”
楚凉尘会意，抓紧了缰绳，二人策马而去，“父皇，母后，儿臣这便走了。”
驾着马一路前行，很快便离开了上安。邢九堇拉着绳，忽觉不远处有一紫衣男子策马而来，顿了顿，还是偏过头去，说道，“花花，你看那边。”
他应声，眼神瞟向那一方，那边的男子也见着他俩，转了马头，冲他们而来，到了近处，他拉紧缰绳，到他身边，哈哈地笑着，“凉尘，我没来晚吧？”
“正是及时。”楚凉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道，“走吧，路上我再与你讲。”
“嗯。”贺之铭回了一句，眼神不自主地瞟了那女子一眼，继而夹紧了马肚，率先离去。
她看他的背影，只觉多了一份苍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