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子装修好便开始看家具。
在家具城看了一个上午,订了一套客厅的家具,沙发、茶几、电视机柜,三件花了三万多块。订完货,走出这家店铺的时候,一个人跟在后面说:“咋也不讲讲价,会讲价的能少花好几千块呐。”
我转脸看看说话的人,身上很脏,样子很丑,不知是干吗的,便不愿接他的话茬,只道:“东西好就行。”走远了,听他像是在对别人说:“看样像个公务员。”
几天后,接老板电话说家具到了,第二天送货。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新房子等候。等了很久,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我愣住了,眼前竟是那个相貌丑陋,嫌我不讲价的人。他喘息着告诉我:“俺是送家具的,电梯停电,俺爬楼上来的。”
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嫌我不讲价,因为他了解卖家具的底细,只是不理解老板雇佣了他,他反倒不向着老板说话。
我的房子在十六层。我问:“电梯停电了家具怎么搬上来?”他说:“那我扛上楼,你再添十块钱钱行吗?”
“不行!”我断然拒绝了他。倒不是在乎这十块钱,是怕这么高的楼层,把家具碰了摔了咋办。
“对老板咋恁大方,对俺咋恁小气呐,就十块钱也不愿出?”他可怜巴巴的。
“不是大方小气,这么高的楼,你怎么扛?”
“这你甭管了,保证东西不碰不摔。”
“不行不行,你还是回去吧,等来电再说。”我坚决不同意。
他为难道:“包装我都拆了,咋拉回去。”
“家具没进屋,你就拆包装,什么意思?”我有点冒火。
我知道他是想要那些包装纸卖钱,怕搬上楼来不给他了。看他样子憨厚,竟耍这种把戏,没有了外包装,家具碰损了咋办。
我越想越气,不由对他吼道:“合同上签好的免费送货,钱我一分也不多给!你回去吧。”
他被我生气的样子吓住,愣了愣,下楼去了。
我在房间里又呆了一会儿,锁好门刚要下楼,忽然听到电梯的铃响,转过身只见电梯门开了,那家伙兴奋地从电梯间里跳出来,像个小孩子似的冲着我:“大叔,谢谢你,你真是个福星!”
我被弄糊涂了:“谢我什么?”看他那相貌,真分不清谁该叫谁大叔。
“回头再跟你说。”他边说便把家具从电梯里搬出来,告诉我还要再搬几趟,又乘电梯下去了。我回到屋里等着。那家伙把家具全部搬进房间后,用手背擦着头上的汗,咧嘴笑着说:“大叔,幸好你刚才没答应俺。”
“到底什么事?”我莫名其妙。
“刚才俺打电话给老板,问咋办,老板叫俺扛上楼,钱公司付,多给俺加二十块钱。你说咋恁巧,又来电了,刚才你要是答应俺,这钱不就挣不着了。大叔,你说你不是俺的福星是什么?”
竟然是这么回事。望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我心底竟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大叔,你可千万别跟老板说来电了,俺挣俩钱不容易,老婆孩子都在乡下,都指望俺这俩钱了。”看我没表态,又说:“老板也太黑,这一炮生意就多挣你几千,你当时咋不狠狠压价?他的钱不坑白不坑。”
他认为自己是在坑老板的钱,想叫我帮他瞒着,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把事情告诉我。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又脏又丑的家伙有了好感。
“你多大了?”
“快三十了。”
难怪他叫我大叔。我笑说:“你太实诚了,刚才的事,你不说谁都不知道,老板也就永远不会知道了。太诚实会吃亏的。”我以长者的口吻教导他。
他憨憨一笑:“俺有话藏不住,再说你给俺带来福气,俺哪能不谢你。”
听了这话,我真感到惭愧。他依然那么执着地叫我福星,把他的幸运算到我头上。
二十块钱竟会叫他如此兴奋,我不由生一种复杂的情感。突然,我冒出一个念头,想再给他一个惊喜,成为他名副其实的福星。
我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家具完好无损,我再给你一点小费。”
他连连摆手说:“哪能哪能,又没给你扛家具,再说你那些纸壳子俺也能卖些钱,有的人家就不让俺把纸壳子拿走。”
他说什么也不要钱,这是我没想到的。
我把剩余的家具款交给他,他往腰里掖好,说:“这老板价钱要的高,东西倒是好东西,看大叔屋里的家具都是名牌,是个公务员吧?”
我笑笑,没回答,送他进了电梯,他又好心地告诫我:“大叔,以后买东西要学会砍价,钱再多也是自己挣的,也不容易。”
电梯门合上了,我回到屋里。没多久,老板打来电话,问我家具进屋了吗,是否完好无损,余款交给送货人了吧,最后问:“电梯是不是停电了?”
我举着手机,略微一停顿:“是,停电了,他一件件扛上楼的,累得不轻。家具没一点磕碰,谢谢。”
我头一次撒谎撒得这么圆满,而且还没有一点心理上的不舒服。假如他没把“坑”老板的事告诉我,说不定我就会说:“是的,停电了,又来电了,真巧。”
是的,我肯定会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