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斯嘉丽,你给我站住,我给你留的情书,在北方河边的树梢上,放着,想看就自己拿着看去吧。
白瑞德毫无表情,撂下一句话,坐船往南方走了。
狗东西,凭什么我要自己爬到树上,拿你的破信,我才不稀罕哪。说着,斯嘉丽装着不经意的样子,用眼角的余光斜了一眼那棵高耸的树。
玛格丽特·米切儿盯着白瑞德傲慢的后背,用手摩挲着《飘》,饥饿地笑着说,白瑞德,你仗着我喜欢不够你,就对我的孩子这样说话。我看到,米切尔的笑容里,有绝望的光一闪。
我从小时候,就爱上了现在的你。
你是我的爱人,兄长,父亲,朋友,老师,帮凶,对手,野兽,废墟,爱的罪恶,你是我的心灵按摩师。
我也知道,你爱上的是小时候的我。
我是你的妻子,情人,孩子,诱惑,烈火,女首领,你的激情,你的荒诞,你的力量,你的疯狂,你的骄傲,你邪行的一口井,你水里的一面镜子,你饥饿瞳孔上飞翘的睫毛,你身体喷涌的出口。
你是我的白瑞德。
我是你的斯嘉丽。
我和你,我和她。我们和《飘》,只有一双眼睛,左右互相看着。走近,试探,触摸,调情,爱着,恨着,别离,勾引,利用,最后失去。
失去眼睛以后,黑夜里,我们三个人,各自向着一口深井摸索着,向着现在的你,现在的斯嘉丽,现在的米切尔靠近。我想找回那个时候的你,我想只在你的面前,看着你的深井一般不可捉摸的眼睛,看看你眼睛里的水的流向。
你说,欲望像一朵云,浮在杯面上,白色的蒸汽,伸出手,把试味的人,攫住了,浸入杯中。
我不知道,欲望淹没了人?还是人饮尽了欲望?
白瑞德,你是我的欲望,渴极了的人,见到水的欲望。你懂我说什么。你是魔鬼,你是爱的磁场,谁靠近你的磁场,谁又能逃脱?
你是一个黑洞,白色的光亮的黑洞,在绝望的黑夜白昼,给爱最后一口呼吸。
还记得,那时,在塔拉庄园,我总是喜欢习惯性地扑过去用唇碰碰你的胡子。你不怀好意地说,斯嘉丽,你猜猜,什么样的女人最性感。说这句话的时候,你不知道,我看到什么,在南方和北方之间的一条河上,有一只船,那个船就是一张硕大的床,上面是我的欲望,我的激情。我的力量,我的塔拉庄园。
那句话,你一直没有告诉我。
在你转身走后的时间里,我听见你对我说,智慧的人最性感。
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太晚了。
一把红彤彤的火,烧了塔拉庄园。废墟,我才知道,当我扯下墨绿色的窗帘,包在我身上,去诱惑一个帮凶,栽种一个庄园的时候,救活一个信念的时候,你活生生的搂抱,亲吻,已经把我毁灭了。让我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成长为一具身体。那个时候,你正爱着我,杀死一个女人的虚荣,虚弱的狂妄。花正红的时候,你看到的是零落成泥的将来。
一个男人的眼睛,成就着一个女人的力量,一座庄园,一个希望。
那个时候,你清醒地爱一个身体,女人的,柔软的,虚妄的,身体,灵魂后面的身体。
那时那么清楚地看到了我。所以,你爱着我。一个叫斯嘉丽的人。
我眼里看到是金钱,南方,一个性感的男人,一个希望,一个梦想,一个庄园,而已。
你清醒地爱着。你清醒地懂得我。看清楚了我。所以你爱。
你爱,是因为你看到了你自己。
因为我们是对方的镜子。我们互为帮凶,助纣为虐地帮助对方放出内心的野兽,去撕咬战争的苦难,战争的机会,在残忍的撕咬中,博得生存的希望。让爱麻木缝合动荡的世界留给我们的伤口。
白瑞德,你是南方,我是北方,你是南极,我是北极,是米切尔的《飘》,是一个少女的梦想的爱,梦想的天赋,梦想的恨,让我们走到一起,让我们为她在书里书外爱上了。
我们注定是要相爱的。我们是一个人,一条命,被分割成两个人,不同性别的两个人。我们太像了。
——欲望,性欲,野心,志向,我们的不屈,我们的不甘心,我们的智慧,我们的虚妄。我们都有心里的塔拉庄园。
我们注定是要恨的。我们是一个人,一条命。
我们在对方身上把自己看得太清楚,那么残忍,那么崩裂,像极了。
我们有一个孩子,骑马的孩子,种植玫瑰的田园,动荡不安的床,欲壑难填的深渊,无所畏惧的占有,貌似贵族的阳春白雪,覆盖不了下里巴人的割裂的眼神,就像你原谅我的花心,不原谅我的世俗一样。
你比我更好,你比我更坏。
我在爱着你的坏时,我在利用你的好。
你在爱着我的坏时,你在恨着我的好。
邪行地爱着。米切尔得意地飘了。
真诚地爱着,你笑了。
割裂地恨着,我哭了。
留着一个悬念,留着一个仇恨,留着一个嫉妒,留着一段战争的动荡,留着一个名字,为了续集,为了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
爱还有续集吗?我想问问米切尔,问问你。你的心灵的按摩师,手在按摩的时候,看到了温度了吗?看到了肉欲了吗?
我在嫉妒,嫉妒斯嘉丽,找回自己的时候,为什么那样漫不经心地对待白瑞德,这样怠慢爱情。
我在问嫉妒,为什么斯嘉丽要刻骨铭心地爱白瑞德,凭什么,凭什么要在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看清楚自己。
不,爱是看不清楚的。看清楚了,不爱。
一把火点燃世界,是为了看清远方,看清对方,不是为了照亮自己在什么地方。
斯嘉丽说,我向你招手,不是为了让你看清我,而是让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爱希利,一个煮沸到一百度也不沸腾的男人,怎么会爱。又怎么不爱。
爱是因为他的冰点,在无人注目的时候,在他那里引来爱慕的眼光。填满一个虚荣女人的饥饿。
不爱,是因为没有火的照亮,没有激情的点燃,能够一眼看穿对方的模样。
一个叫媚兰的女人,着魔地爱上斯嘉丽。不,她爱上的是斯嘉丽灵魂里的白瑞德。因为斯嘉丽就是另一个白瑞德。一个影子,一个邪行的灵魂。一个爱情的替代品。一种不屈的力量,一撮逆境里飞扬的头发,一个在苦难中不理不睬的眼神,一粒种子在干裂的土地上攒动的神采。
媚兰在战争里,看不到男人,当男人死去的时候,爱上一个女人,为一个有着女人的性别,男人的灵魂的人,爱着。爱着小时候就爱上的现在的人。
米切尔困惑了。
原谅《飘》的缺失,原谅一个没有男人的时代。
原谅战争。只有战争才能成就一个个杰出的军事家。战争,阴谋的温床,赏赐予女人的爱,赏赐一枚枚寒光闪闪的勋章。
米切尔一定会到那个树上的。斯嘉丽是她的孩子,是她自己,是她给这个战争的见面礼。
白瑞德是她的心目中的爱人,情人,她的野兽,她灵魂中的世界,她自己的背影,她活着写作的理由。
米切尔,我真的想对你说,因为你能听懂我的胡言乱语,自从我触摸到你的文字时,我爱上了你,尽管我可能永远见不到你,但是,你是让我吃醋的女人。我想说。你在找一个活着的理由,找一个爱着的借口,找一个毁灭的机会。你站在南北战争的中间,一手烟火,一手玫瑰,轻易地就让一切爱恨,飘了。
米切尔,我知道你这个时候站在树梢上看那封信——白瑞德的情书。但你必须听着,仔细听,这是我写给你的世纪情书,唯一的一次,你是我的埋单人,买下我所有的忠贞的情感。
——肉对魂说,困觉。当我的肉体需要时,理智很虚假。我爱你苍老的容颜,爱你备受摧残的皱纹,爱你光屁股的童年,一直爱,没有续集。
——魂对肉说,文化的土壤,让半部乱世成就佳人时,我不仅爱你的文字,爱你完整的人。飘——到哪里。
米切尔,你的《飘》,就是我的咒语。
你的咒语救了我,在尘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