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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老独

老独本来不叫老独的,至于叫什么,谁也不愿费脑子去琢磨,兴许老独自个儿也忘了。老独这名儿是乡亲们一起叫出来的。老独年轻的时候,就爱一个人上集,一个人下田,一个人赶路。谁干什么事不愿有个伴儿呢,可老独就不。后来,他娶了媳妇,生了儿女,还是那个癖,独个儿抽烟,独个儿掂量着什么,就像一只独飞的雁。日子长了,乡亲们见了他便老独老独地喊,喊得亲切,他便哎哎地答应着,这名头就自然地代替了本来的名字。

老独今年六十三了,还是独来独往的,既不和村里的老头们凑一堆儿唠嗑,也不曾走近过村头老人们的扑克摊。这不,六月的日头当空照,老独的活儿到一段落了,独个儿坐在田头吐烟圈,屁股后放着老伴前半晌送来的水壶。邻家张老头锄头一端吊着个篮子,一晃一晃地走来,远远地招呼,哎,老独,还不回呀,肚子受得住?

回。老独这么应了一声,拍拍屁股,把锄头搭在肩上,晃荡着水壶慢慢悠悠地走了。

进了门,女儿阿芝接锄头,爸,累了吧,桌上有稀粥,先喝碗垫垫肚子。老独点点头,目光在女儿身上爱抚地绕了一圈,转身搓手上的泥。

啪!厨房里什么东西摔碎了。哎呀呀,真真晦气,好好一个碗就被我摔了,我这日子是越过越糟心。就我这双贱手,侍候这一大茬人,是侍候不起呀。那酸溜溜的说话声似乎比东西的碎裂声更尖锐。

老独搓着的手停了下来。阿芝顿时涨红了脸,忙放好锄头,低着头匆匆拿起扫把走进厨房。媳妇秀娥黑着个脸,端着一盘青菜扭身而出。老伴只顾低着头烧火。

老独招呼外孙和内孙们坐好,呼噜呼噜喝起稀粥来。秀娥对他点了个头,算是招呼,坐下来端起饭碗自顾自地扒拉开了。

老独伸头探了探厨房,阿芝和老伴擦着手,端着碗凑过来了。圆桌已围得满满的,孙子们挪了挪,给老伴挪出个位子,阿芝便站着夹菜。秀娥高声说,阿芝,我的位子让你坐吧,身子却稳稳地没动半分。阿芝连忙推辞,不用,不用,我够得着。说着夹了菜,退到角落里吃去了。

老独抬头望了女儿一眼,又低下头呼噜起稀粥。一时间,厅里只有筷子碰着碗沿的声音和稍有抑制的咀嚼声。仿佛全家正各各忙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只有苍蝇的嗡嗡声偶尔把这张沉默的网撞出一两个小洞。

夏日乡村的夜寂静而热闹,各个窗口的光相继而灭,一间间老屋渐次静寂下来。周围的田野却开始热闹,蛙声虫鸣交织成一片罩住整个村子。这本是野趣横生,催人安眠的天籁之音,在心存烦躁之人听来却犹如杂乱的聒噪,听在耳里,响在心房,平添一份焦灼与无奈。

老独像一尊雕像蹲在厅角,含着一根纸烟,火星一明一灭,在黑暗里格外显眼。当火星亮亮的一闪时,可以窥见他额头紧紧皱成一撮的皱纹和额角灰草一样的短发。突然,老独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烟火烫到嘴唇了。他吐掉烟头——如果月光亮一些的话,可以看见老独脚边已有小半堆烟头——又下意识地往兜里摸索,翻了一会,才发觉烟完了,手脚便有些无措。呆立了一会,背着手毫无目的地踱起步来,脑里反反复复回旋着一句,女儿怎么就选错了人,偏找个吃白粉的女婿!

秀娥在床上也烙饼一般,翻来覆去不得劲。倒不是因为男人在外,是老独的脚步声,一直沉闷地响着。阿芝,你也别怪我秀娥狠心。想当年,自个儿未过门时,和阿芝也曾是掏心掏腹的好友。过了门后,高高兴兴地做了姑嫂,高高兴兴送小姑出门。怪只怪阿芝背运,嫁了那样一个女婿。如今离了婚,倒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来了。这一住下,还有个日子数么。秀娥不是供不起这碗饭。这两年,男人在外也算做了点小生意。可嫁出的女人倒回家来,家是要倒霉的呀。秀娥回想起村里那些老姆、老婶们沉着脸的议论,心下更不踏实了。这不,这段日子,几年没犯的腰疼病又犯了,干活提不起精神气。秀娥又翻了个身,把床板弄得咯吱咯地响。

外头压抑着的脚步声渐渐停止了。

夜黑得越发浓重了,一切逐渐静下来。

村里红冠的公鸡催过几遍之后,日头才带着前宿的迷蒙懒洋洋地爬上村外那座小山。秀娥眯着眼,黑着眼眶,哗哗啦啦地舀水淘米,把锅沿儿碰得山响。最近,她干活总像憋着一股气。老独就坐在对面门槛上修箩筐,没听见似的低着头琢磨着。

秀娥恨得干瞪眼,把半锅水泼得老远,扭身进房去了。她就看不惯老独这德性,闷葫芦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男人出门,在这家里就算他是个主儿,却什么事也不吭一声,就这样让阿芝粘在这,晦气。

自她过门以来,老独就像个不管事的,只会埋头干地里的活。倒像这个家的过堂客,从不放点心思。整日价就蹲在角落里吸着烟,发着闷,也不知掂量些什么。在秀娥看来,阴阳怪气的,让人捉摸不透。也没念过几天书,哪那么多七拐八弯的心思,秀娥心里是很看不上眼的。然而闷是闷,老独也不刁,她这儿媳妇倒当起家来了,彼此也还相安无事。但阿芝一小家子倒运,总不能在这赖一辈子呀。可老独是怎么想的,从来不表态。

不痛快归不痛快,秀娥毕竟是个理家的好手。她手脚利索,阿芝刚把洗好的衣服晾上竿,她已安排好一切,鸡喂了,屋子扫了,热腾腾的稀粥端上来了。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上来,都还迷着眼,乱着发。小虎——阿芝的儿子——机灵,先占了最好的位子,守了最好看的碗。红红——秀娥的女儿——年纪小,抢不到,转身一手抓了小虎的碗。一争二夺,两个孩子当即毫不含糊地摔起跤。

哗啦一声,碗在地板上开了花,两个孩子倒发起愣来。老独查看孩子的手,幸而都没有受伤。秀娥紫着脸跨过来,拉起红红,啪啪!就在她的小屁股蛋重重打了两巴掌。红红接了信号一般,立即哇哇大哭起来。你这败家的,嫌我骨头不够硬,还不够背气么。秀娥边骂边又抬起手,死力地打,看你还敢不,砸光了,败光了才满意。

阿芝一时尴尬不已,插不进一句话。小虎被这架势一吓,也拉紧妈妈的衣襟,哭起来。

老独抢过红红,替她揉着屁股蛋,待孩子的哭声渐小,才黑着脸喝了一声,吃饭!

吃过饭,老独把小虎带到田里,让他颠着小脚跟在后面捡野花、野草。

中午,秀娥端上菜后,一手抚腰,一手轻轻捶打着,这腰无缘无故又疼得让人不得安生。阿芝递上一瓶药酒,嫂子,我帮你搓搓。

秀娥轻轻接过去,一转身便放在角落里了,低低嘀咕了一句,家里守着个活寡妇,就该这样走霉运。

这是说得极轻的一句,却隐隐飘进阿芝的耳里,顿时如雷轰一般。她咬住发抖的嘴唇,未踏进房门槛,眼角的泪已止不住滑落下来,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恨自己不争气的男人,染上可咒的毒瘾,弄得妻离子散。当初,阿芝看上他是个英俊潇洒的大公子哥,老独黑着脸反对得很是厉害。如今自食了苦果,倒是老独在她背后默默撑着。妈是一辈子顺从惯了的,从未有过自个儿的主意,对女儿的艰难只有暗自伤心,她认为这只能怨阿芝的命。

回到娘家一个多月来,哪天不是忍气吞声,饭桌上是沉闷得令人难熬。阿芝是有两个钱的,也没少往娘家拿,嫂子不是不知道。但嫂子不稀罕那几张票子,她相信村里人讲的,阿芝是个不幸的人,注定会为这个家带来不幸。

爸,要不,我和小虎他们搬到前寨去——前寨有以前的老屋子,几年前搬出来后,就一直空着,还算敞亮——老独中午回家时,阿芝红着眼睛凑到他跟前,呜咽着。这样也好,彼此清静些。老独眯着眼睛吐了一口烟雾,点了点头。

阿芝当下就收拾了东西。没想到对秀娥一说,秀娥顿时变了脸色,阿芝,我秀娥就是再毒,也饿不了你这半家子。还是你人高贵,嫌我做的饭不好,睡不稳,嫌我聒噪你了。

嫂子,没那意思。阿芝陪着笑,就这半家子,添的乱够多了,彼此也方便些。

方便!住在这不方便?秀娥的脸涨成猪肝色,这是成心让外人笑话我秀娥,这样一家人起两个灶做饭,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秀娥没了人性。这是存心让我里外不是人!这才是秀娥真正在意的。

秀娥有些撒泼,但所说也不无道理。一家子,好端端就烧起两个炉灶,分两个锅做饭,准会是人们饭后茶余的好谈资,众人的唾沫能掩死人。秀娥泼是泼,面子还是顶要紧的。

老独不是没想过这点,但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按自个意愿办事,对别人的看法看得淡了,没想到秀娥如此在意。

阿芝不再谈分开做饭的事。想起前段时间张罗在镇子上找工作的事,看来刻不容缓,早一点找到工作搬过去,早一点省心。好在阿芝念的书多,人也聪明,找工作估计不难。

日子照样磕磕碰碰地过。阿芝每天奔忙于村子和小镇的那条黄尘飞扬的小道。老独照例在锄头一端晃荡着一个水壶,拖着唯一不离身的影子,在田里敲敲打打,掀掀翻翻的,只是更少言寡语,手指和几颗老牙拜烟所赐,更明显地黄起来。

一天,阿芝从镇上回来,一改平日黄黄的焉样,扬着流光溢彩的脸,仿佛一朵吸足了露水的花儿,精神昂扬。她吆喝着两个小伙子,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大箱子搬进门槛。

老独和秀娥脸上眼里全挂满了问号。

阿芝似乎在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找回了少女的活泼,朗声说,爸、嫂子,我找到工作了,待遇也不错,连房子也找好了,过两天就搬到镇上去。

秀娥闪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这笑容像在长久的梅雨天过后,灰黑的天空终于透出的一丝灿烂的光线,让人感到舒畅、亲切而温暖。

老独则心满意足地蹲到角落里,嘴里那口烟,吸纳得很是顺畅了。

但接下来,随着箱子的打开,秀娥的脸重新恢复到乌云密布。大费周章带回来的竟是这种没用的货色,仿佛是闲养着的一只既不会捉老鼠又不懂得乖巧的花猫,整日只会喵喵地聒噪或成为脚下的障碍物。她转过身,缝自己的衣领去了。

一向稳重的老独在箱子打开的一瞬却差点失态地跃起来。一架扬琴,想了几十年而得不到的东西就在眼前。他扔掉半截烟头,把一双粗糙的老手在衣服上不知所措地搓了搓,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去抚摸发亮的琴弦,仿佛那是一件极精致易碎的水晶制品。

阿芝得意洋洋地靠在扬琴边,看着老独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地活泛起来,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酸辣。

老独年轻时是曾跟过几年戏班子的,能把笛子、喇叭、扬琴等耍得让人叫板。特别是对扬琴,老独更是情有独钟。敲起扬琴时,手腕舞蹈般在琴弦上翻飞,摇头晃脑,一副人不醉我自醉的神情,琴声如流水行云。戏班子散后,老独摸不到扬琴,常空落落地盯着双手发呆。但空落归空落,发发愣也就算了,还得老老实实扛上锄头。那年月,除了戏班子必备,扬琴是有钱人的玩意。

那天,老独几十年来第一次没出田,整天都在叮叮咚咚地调弦、试音,甚至有几次高高兴兴地招呼孙子们一同欣赏。

几天后,阿芝雇了一辆拖拉机,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搬上去,用出门旅游的欢畅高声道别,我走了啊,嫂子。

再住两天吧。

啊,不了,我明天要上班的呀,有空到镇上转转,也图个新鲜嘛。

哎,一定去,一定去。秀娥笑眯眯地扬着手。姑嫂前嫌尽弃,恋恋不舍地分了手。就在这当儿,秀娥感觉腰是一点也不痛了,满心畅快。阿芝在镇上找了工作,把家搬过去是理所当然的,再不会有一家人在同个村内起两个炉灶之嫌。

有了扬琴,老独的生活似乎一下子有了色彩。接下来的日子,老独把去田里啄地的时间很慷慨地分了一半给那架扬琴。它像是可极为尊贵而霸道的宠物,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主人的溺爱。

然而,这宠物在秀娥的眼里是令人厌烦,令人憎恶的。开始几天,孙子们围在老独的扬琴边,昂着大大小小的脑瓜,好奇地听着,家里静多了,秀娥少费了不少力气去训斥、吆喝,倒也图个安逸。虽则她半点听不出那叮叮咚咚的声响有什么顺耳之处,但她自顾忙自己的事,也还相安无事。

几天后,那群叽叽喳喳的小毛头似乎已竭尽了耐心,在这叮叮咚咚的声调里再找不到新奇之处,便纷纷失去了兴趣,照样地撒欢追逐,照样地掀桌倒凳,照样地哭哭闹闹。以致于秀娥又不得不整日唬着脸,与这帮小毛孩周旋了。老独倒是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醉心他的琴音。秀娥觉得那声音现在不但是没用而且可厌了。

秀娥忙着的时候,一听到扬琴,心里就像有条虫子在抓挠,莫名地烦躁。但毕竟是公爹,秀娥还有点顾忌,没有明说,只是抿着嘴忍耐着,思量着这玩意儿也许就图个新鲜,先让他热热乎乎摸碰两天,过了这阵劲儿,也是搁置起来的。男人在外头,田里的草要除,地要翻,瓜果要收,全靠公爹,他一个老人,不会不明白这个理儿。

然而,这次老独竟一发不可收拾,大有老年壮心不已的气势。半个月来不但兴致未减,手腕反而练得更为顺畅,神情越加迷醉。而后,竟发展到几次跑到镇上找阿芝,买来大大小小的琴谱。一个老头子,像个小学生似的眯着眼睛认认真真读起书来了。

秀娥感到腰在这几天又疼起来了,不但是腰,头似乎也胀得难受。她几次很含蓄地提醒老独,田里还有很多正事,而这种玩儿的东西也许可以推一推。

老独哼哼哈哈答应了一阵,倒是到田里埋头干活去了。但他也学会了争早争晚,巧妙地利用起零零碎碎的时间,把扬琴的声音见缝插针地点缀在生活的每一个小孔隙里。老独的日子似乎变得倍儿滋润。

秀娥的脸又重新整天整天地黑着,家里的空气似乎总沉淀着什么重物。要不是几个小毛头上窜下跳,那闷气准无法疏通了。

老独这才从沉溺中稍稍抬起头,扬琴声也不得不收敛了些。

这天晚上,天闷得慌,夜里的黑色凝成浓重的一块。老独的扬琴声敲得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仿佛夜里走山道的人,每一下脚都显得踯躅,全没有平日的流畅、自信。

啪!啪!里间传来两声重重的巴掌。哇!红红突然放开喉咙,直着嗓子大哭起来。

再吵,再让你吵!秀娥有些气喘吁吁,啪!哪天收了我的命你就满意了。

琴音戛然而断。老独忙过去抱过红红,低低地说,有气也不该撒在孩子身上。

秀娥也不答话,只把房门重重摔了一下。

老独觉得那沉闷的响声在屋子的四壁来回弹了几次。红红猛地抱住他的脖子,沾着泪水的黑眼睛睁得老大,也忘记了刚才无遮无拦的哭泣了。

第二天,老独不声不响地把扬琴重新装进箱子,托两个人,帮忙搬到前寨老屋。秀娥也没吱声,只是当晚唤老独吃饭时,那声儿带着点亲热,气儿也顺畅多了。

老独把老屋收拾得很是齐整,搬了套茶具去。他沏着热茶,悠悠哉哉敲响扬琴,其实,老独挺懂得找乐子的。老邻居们见他兴致如此高,仿佛几十年来认识的老独变了个样儿。

从那以后,老独的生活分割成规规矩矩的几块。一块下田,一块回家吃饭睡觉,一块就钻在老屋恋他的扬琴。偶尔到镇上看看阿芝,阿芝现在生活得滋滋润润的,把老独的琴音也润得越发的顺畅。后来,老独干脆搬到老屋睡觉了,只回家吃饭。这社会,老人分开住并不稀奇,秀娥也乐得顺着他孤僻的性子。都说老独这样心里定窝着气。老独只是笑笑,他睡着舒服,过着舒服,自个儿明白就行。

刚搬到老屋那阵,老邻居热乎乎的,帮着抹个桌子,扫个地,围着那琴乐呵呵地聊天儿。老独只管弹琴,不聊天。聊着聊着,大伙就觉得没啥味了,老独全不会招呼人。那琴,不像曲儿、戏剧有词儿,有情节,听着听着,新鲜劲过了,就听不出什么名堂。——现在电视都不稀罕了,这个还有味吗。当年的老戏迷早已迷上别的了——便纷纷回到原先的扑克摊和棋局去。倒是老独,全无所谓,自得其乐。

过了些日子,老邻居觉得水波不兴的日子似乎有了些许小浪花儿,不显不露,但是存在着。后来发现似乎与老独的琴音有关。这琴音对他们来说既然无欣赏价值,便该归入吵人一类中去。

农村人可以忍受几头大肥猪的嗷叫,可以忍受毛头小孩的蹦跳叫嚷,可以忍受泼妇的骂街,这些全是农村交响曲中固有的音符,不管这音符是高昂还是低沉。然而,琴声就像突兀加进的音符,虽是美妙却难以协调,仿佛某件乐器走了调,让人听着怪不舒服。

先是左邻的张大婶,嚷嚷说几个月大的小孙子,正甜甜睡着,被老独不合流的琴声惊醒,昨晚愣是哭闹了一夜。人家虽没有在老独面前说明,却对四邻婉转表达了一些不满。

后屋的李家媳妇儿可是个泼货,不像张大婶这些老辈的那么顾全邻居情分和面子,站在窗口,哎哎地嚷叫,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这么不晓理,中午想安稳地困一困也不让了,也不知讨人嫌!当下,老独的扬琴就断了一根弦。

后来,人们看老独的眼神就怪怪地飘忽着,打起招呼讪讪地不对劲儿。

再后来,邻居突然觉得老独的老屋似乎静了许多,一瞅,门锁了,老独搬回去了。从此,老独再不敲那叮叮咚咚的扬琴,也不提起。只是更凶地抽烟,关于扬琴的事如烟一般被一场狂风刮得无影无踪。

老独又很安心地过起了以前的日子,每日扛着锄头,晃荡着水壶,到田里翻土疙瘩,还那么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秀娥感到那一阵烦心的事都过了,腰也渐渐不痛了,夜里也睡得安生了,日子重新水波不兴。

一天,太阳窜上中天了,人影儿被归家的农民们踩到了脚下,秀娥摆上的饭菜已半凉了,孩子们早在盘碗里偷偷抓扒起来,邻里陆续有人啪啦啪啦地洗碗筷了。在平日里,这个时间老独早该回来了,然而,这时大门还静悄悄地,并没有往常那熟悉地咯吱一声,也没有老独半弓着的影子闪进来。秀娥到隔壁向张老伯打听了一下,奇怪的是,张老伯说老独今天回来得比往常都早,他见老独只干了半晌就回来了。秀娥不放心,自个儿跑到田里,不见老独身影,那只他不离身的水壶静静地蹲在田头,秀娥的心猛地一紧,一种对未知之事本能的畏惧与不解涌上来。

于是,家里开始了紧张的寻人,消息也旋风一样溜遍了村头巷尾。后来,有人说,看见老独丢了锄头,把上衣卷在胳膊下,溜跶似的慢悠悠一直向北去了,还以为是走亲戚呢。没想到这一溜跶就是三天。家里人呆呆傻傻地对望着,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没琢磨透老独,这一次老独的失踪更是不可理解,无法接受的。

两年过去了,老独再没有任何消息。老独的事在村里一直是人们百谈不厌,百猜不透的谜。唯一确定的是,老独是自个走了,很安心很绝心地走的,把他安了几十年的窝彻底地扔在了身后。老独只是一个怪癖的农民,关于他的事,无论在村里人看来是如何地惊天动地,也只不过让村里人好好惊讶一番,生活的轮子依然在它原来的辙子里骨碌碌地转。至于老独心里是否有过波澜,是否有过些什么不一样的想法,便不得而知了,也不是人们所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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