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母校操场边的梧桐树下,看许多梧桐叶在飘落之际却忍不住在空中嬉闹。它们如蝶一般起舞,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浪漫而又悲伤。我踩着地上的落叶,听着“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由得想起了那位老人。
我读小学的时候,老人是学校的门卫,每天放学的傍晚都会去打扫操场,而我也经常会和同学们在操场上踢球。他总会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孩子们,别玩太晚,记得早点回家,家里有等你们的亲人。”有时,他也会手拿扫把弯着腰看我们踢球,看得开心了,还咧着大嘴笑。而我们玩得累了,也会帮老人扫那满地的梧桐叶,扫干净了,就一起坐下来听老人讲故事,我们听得最多的就是他以前抗日作战时的故事,讲到这些,老人神情总是很严肃:“所以你们得要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做人,就得要有军人般的意志。”接着我们就会不假思索异口同声地回答:“哦。”老人也时常提起他儿子,但表达来表达去就一句话:“他是个好儿子,好公民。”
记忆中,老人经常会和我们手拉手在操场上跳舞,一起玩捉迷藏,我们跟他学唱国歌。然后,一起踩着满地的梧桐叶,听着“嘎吱嘎吱”的声音。操场上,回荡着我们肆无忌惮的开心的笑。他看着天真无邪的我们,嘴里呢喃着:“孩子,真好”,若有所思的样子。更奇怪的是,每次扫落叶的时候,他总会从地上捡起一片,然后看着它好长一段时间,再放进自己的口袋。
一直以为,老人和我们一样,是世上最快乐的人,因为我们可以经常在一起玩耍。可是,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他并不快乐。
那也是在初冬,孤鸟停在寒枝上和那流着口水的老猫一起嘶叫,有点哀伤的味道。渐冷的天气,让我们顾不上每天傍晚的贪玩,早早地回家。已经好久没见到那扫操场的老人了。偶然的一天,我放学回家经过操场,看到那梧桐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身子,望着远方,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肆虐着人们身体的寒冷。我跑向操场,近了,大声喊:“爷爷。”
本想让老人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驱赶这冬季的寒冷。可是当他转身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了他眼角那似乎快被风吹干了的泪水。
老人看到我跑向他,一时惊讶得不知怎么办,赶忙把手伸向眼角擦拭,然后微笑着说:“孩子,你怎么来了?帮爷爷扫操场?”
“爷爷,爷爷,你怎么哭了?你不开心吗?”
“傻瓜,爷爷看到你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哭呢?那是风太大了。”
“那爷爷你在这干吗啊?你不冷吗?”
“爷爷不冷,我在这等人,等一个和你一样能带给我惊喜的人。来……咱不等了,爷爷送你回家。”
回家的路上,老人一直嘱咐我每天要及时回家,因为家里有等我和思念我的亲人,不要让家人担心,也不要让他担心。
后来,我小学毕业,就和老人失去了联系,老人的样子,也渐渐模糊,只记得他说过他在等一个和我一样能让他惊喜的人。“那个人有回到老人身边吗?”我有空的时候就会经常这样问自己。
高二那年,小学老师告诉我,那老人的老伴过世了,老人没流一滴眼泪。之后,又听到消息,老人昏倒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心会隐隐地痛,一直在异地求学,却没有时间回母校看望曾经那个语重心长让我早点回家的老人。
后来老人病重,我赶回母校看他。老人躺在木板床上,脸色苍白,面容憔悴,身子也消瘦许多。我看到老人心痛地哭了出来:“爷爷,你怎么样?”老人看到我,很艰难地朝我微笑,吃力地指了指床头的铁罐子,示意我打开。
我打开看,里面装的是一罐子的梧桐叶,老人嘴角动了动,说:“罐子里装着的是我的思念。”接着老人从缝缝补补过的棉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枯黄的纸,递给我,上面写着字:
“亲爱的父亲母亲:
你们还好吗?天气变凉了,记得多添衣服。母亲的哮喘好了吗?记得按时吃药。父亲的身体还硬朗吗?儿子很挂念你们。
父亲母亲,你们听我说,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你们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们千万别难过,儿子在部队没有给你们丢脸,没有给咱村里的人丢脸,你们的儿子立了很多军功,给你们争了光,给咱村争了光,给祖国也争了光哩。儿子我本来想提前退伍,回来孝敬你们二老,结果儿子不孝,不能再尽孝道。
父亲母亲,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儿子在天堂微笑地看着你们。”
这是老人的儿子写给他的一封信,我终于明白,老人一直在等的那个能带给他惊喜的人是他儿子,而他儿子却在一次支援前线的抗战中光荣牺牲了。老人每思念他一次,就会捡一片梧桐叶,藏在铁罐子中。收到他儿子的信的第二天,老人的老伴因伤心过度,再加上身体不好,离开了人世。一下子,老人失去了这世界上和他最亲的两个人,剩下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老人不是没有流泪,而是他把眼泪流在了心里,和所滴的血液结合成了悲伤,悲伤过度,所以就昏倒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果忧伤可以称出重量,那需要多少个不眠的夜作为砝码啊。
老人说得对:“他的儿子是个好儿子,是国家的好公民。”
后来,老人去世了,去世的时候,手里拿着他儿子的信,身旁放着装满梧桐叶的铁罐子。听村里人说,老人走时,很多部队的士兵和领导都来送行。
如今,我还是在异地求学,但是一有时间我就会回家,因为我始终记得老人对我说过的话:“孩子,记得早点回家,因为家里有等你和思念你的亲人。”
事隔多年,我一直记得老人在我心中的印象,高大、坚强和军人般的意志力。我想,老人应该知道,现在的我在思念远方的他,因为我也会用一个铁罐子盛梧桐叶;我想,老人现在肯定在天堂和他的家人一起,他老伴还有他心爱的儿子,他们终于可以团聚;我想,我们伟大的祖国也肯定在思念,那远方的曾为她作出贡献为她牺牲了的英雄儿女们。
远方,阳光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