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寓言》以篇首头二字名篇。“寓言”就是以假托他人之言来阐发自己的道理。这是庄子论述自己观点的一种手法。全篇的宗旨在于庄子的哲理是用大量的寓言作为论证的根据的,但也包括了“重言十七”的内容。
“原文”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籍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来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
穷年:尽年,终其天年。
“译文”
寓言十分之九,重言十分之七,卮言天天讲,总合自然的分际。寓言十分之九,借别人论说。父亲不为自己的儿子做媒。父亲称赞儿子,总不如让别人称赞更可信服。别人说就不是自己的过错,而是别人的过错。与自己意见相同就应和,不与自己意见相同的就反驳。同于自己的意见就肯定它,不同于自己的意见就否定它。重言十分之七,因为是自己的言论,这是年长者的言论。年长了,而没有纵横始终的期待长者,就不算是年长才智。做人而没有先人的才智,就是无道的人。人没有人道,就是那称作陈腐的人。卮言天天讲,合于自然的分际,因此发展变化,因而享尽天年。
“原文”
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言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译文”
不发言论,万物自然齐谐,齐谐中参与了主观言论就不再齐谐了,主观言论一参与齐谐也就无法齐谐了。所以说:“要说无声的语言。”说无声的语言,是一生都在传达真意,却从未曾开口说话;一生都没开口说话,但却并不是没有说话。有的是肯定,有的是不肯定;有的是正确的,有的是不正确的。怎样是正确的?正确的就是正确的。怎样是不正确的?不正确的就是不正确的。怎样是肯定的?肯定的就是肯定的。怎样是不肯定的?不肯定的就是不肯定的。万物本来就有它正确的一面,万物本来就有它肯定的一面;没有一物不存在正确的一面,没有一物不存在肯定的一面。没有无心之言日出不穷,顺随自然,谁又能够得以长久呢?万物都有种类,以不同的形象互相代替,循环往复,没有先后次序,这就叫做自然均等统一。自然均等统一,是自然的法则。
“原文”
庄于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译文”
庄子对惠子说:“孔子六十年中有六十次修善德行。开始肯定的,后来又否定它。很难说今天所认为是对的就不是五十九年来所认为是错误的。”惠子说:“孔子励志勤行用智学道吗?”庄子说:“孔子已经过于用智了,他未尝多言。孔子说:‘人的才智是禀受于天的,恢复灵善而生。发出声音符合乐律,说出言论而符合法度。利义摆在面前,而好恶是非的辨别,只能是服人之口罢了。要使人心服而不敢违逆,这样才算确立了天下的定则。’算了吧,算了吧!我还赶不上他呢!”
“原文”
众罔两问于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搜搜也,奚稍问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无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译文”
影外的微影问影子说:“你过去低头而今仰头,过去束发而今披发,过去坐着而今站起,过去行走而今停步。为什么呢?”影子说:“自然而然的动作,有什么值得好问的呢!我活动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我犹如蝉壳、蛇皮,只是像蝉、蛇,但并非蝉、蛇。有火和日,我就出现;在阴天与黑夜,我就隐没了。人身,是我的依赖,更何况那没有依赖的呢!他来我就随他来,他去我就随他去,他动作我随他动作,这些自然而然的动作,又有什么值得好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