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98300000003

第3章

生不如死

一个人能及时晖过去,实在是件很不错的事,只可惜晖过去的人总会醒的。

田思思这次醒的时候,感觉就没上次那么舒服愉快了。

她睡的地方已不是那又香暖又软的床,而是又臭、又冷、又硬的石头。

她既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没有听到那轻柔的呼吸声。

她听到的是一声声比哭还凄惨的呻吟。

角落里蜷伏着一个人,阴森森的灯光照在她身上。

她穿着的一件粉红色的袍子已被完全撕破,露出一块块已被打得又青又肿的皮肉,有很

多地方已开始在慢慢的出血。

田思思刚觉得这件袍子看来很眼熟,立刻就想起了那‘受过很大刺激’的女孩子,那已

被梅姐劝回屋子去的女孩子。

她想站起来,才发觉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出,身上似已完全麻

木。

她只有挣扎着,爬过去。

那女孩忽然抬头,瞪着她,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就像是只已被折磨得疯狂了的野兽

田思思吃了一惊。

令她吃惊的,倒不是这双眼睛,而是这张脸。

她白天看到这女孩子的时候,这张脸看来还是那么美丽,那么清秀,但现在却已完全扭

曲,完全变了形,鼻子,已被打开移两寸,眼角和嘴还在流血,这张脸看来已像是个被砸烂

的西瓜。

田思思想哭,又想吐。

她想忍住,但胃却已收缩如弓,终于还是忍不住吐出。

吐的是酸水,苦水。

这女孩子却只有冷冷的瞧着她,一双眼睛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冷漠空洞,不再有痛苦,也

没有恐惧。

等她吐完了,这女孩子忽然道:‘王大娘要我问你一句话。’

田思思道:‘她要你……问我?’

这女孩子道:‘她要我问你,你想不想变成我这样子?’

她声音也完全没有情感,这种声音简直就不像是她发出来的。

任何人也想象不到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但的确是她在问。

这句话由她嘴里问出来,实在比王大娘自己问更可怕。

田思思道:‘你……你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这女孩子道:‘因为我不听王大娘的话,你若学我,就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她声音冷漠而平淡,彷佛是在叙说着别人的遭遇。

她的人似已变成了一种说话的机械。

一个人只有在痛苦已达到顶点,恐惧已达到极限,只有在完全绝望时,才会变成这样子

田思思看到她,才明白恐惧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几乎也已完全绝望。

这女孩子还是冷冷的瞧着她,冷冷道:‘你是不是已经肯答应了?’

田思思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女孩子淡淡道:‘不知道就是答应了,你本该答应的。’

她转过脸,伏在地上,再也不动,再也不说一句话。

田思思忽然扑过去,扑在她身上,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这女孩道:‘我的话已说完。’

田思思道:‘你为什么不想法子逃走?’

这女孩子道:‘没有法子。’

田思思用力去扯她的头发,大声道:‘一定有法子的,你不能这样等死?’

这女孩子头被拉起,望着田思思,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奇特的微笑,道:‘我为什么不能

等死?我能死已经比你幸运多了,你迟早总会知道,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死都死不了

。’

田思思的手慢慢松开。

她的手已冰冷。

她的手松开,这女孩子就又垂下头去,仍是伏在地上,彷佛再也不愿见到这世上任何一

个人,任何一件事。

生命难道真的如此无趣?

田思思咬咬牙,站起来。

她发誓一定要活下去,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活下去!

她绝不肯死!

□□□

墙壁上燃着只松枝札成的火把。

火把已将燃尽,火光阴森。

阴森森的火光映在黑黝黝的墙壁上,墙壁是石块砌成的。

巨大的石块,每块至少有两三百斤。

门呢?

看不见门。

只有个小小的窗子。

窗子离地至少有四五丈,宽不及两尺。

这屋子好高,这窗子好小。

田思思知道自己绝对跳不上去,但她还是决心要试试。

她用尽全力,往上跳。

她跌下。

所以她爬。

每块石头间都有条缝,她用力扳着石缝,慢慢的往上爬。

她的手出血,粗糙的石块,锋利如刀。

血从她的手指流出,疼痛钻入她的心。

她又跌下,跌得更重。

但她已不再流泪。

这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一个人流血的时候,往往就不再流泪。

她决心再试,试到死为止。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条绳索自窗户上垂了上来。

有人在救她!

是谁在救她?为什么救她?

她连想都没有去想,因为她已没有时间想。

她用力推醒女孩子,要她看这条绳索。

这女孩子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不想走,我宁可死。’

只看了一眼,只说了这么样一句话。

田思思跺了跺脚,用力抓住绳索,往上爬。

她苗条的身子恰巧能钻出窗户。

窗外没有人,绳索绑在窗户对面的一棵树上。

风吹树叶,飕飕的响,树上也没有人,灯光也很遥远。

田思思爬过去,沿着树干滑下。

四面同样黑暗,从哪条路才能逃出去呢?

她不知道,也无法选择。

面对着她的是片花林,她不知道是什么花,只觉花的气息很芬芳。

所以她就钻了进去。

她很快就听到风中传来的乐声,然后就看到了前面的灯光。

温柔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雪白的窗纸,雕花的窗格。

乐声使灯光更温柔!乐声中还插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是后退?还是从这屋子后绕过去?

田思思躲在一棵树后面,正不知该选择哪条路,乐声忽然停止,两个人慢慢的从屋子里

走了出来。

看到了这两个人,田思思的呼吸也停止了。

左面的一个风姿绰约,笑语如花,正是王大娘。

右面的一个人长身玉立,风神潇洒,赫然是仗义疏财,挥金结客的‘中原孟尝’田白石

田二爷。

王大娘说的那特别有名的客人,原来就是他。

田思思做梦也没有想到完全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看到她爹爹。

她欢喜得几乎忍不住叫了出来。

□□□

她没有叫。因为这时又有两个人跟她爹爹身后走出了屋子。

这两人一老一少。

老的一个又矮又胖,圆圆脸,头发很少,胡子也很少,腰上悬柄很长的剑,几乎要比他

的人长一倍。使他的样子看来很可笑。

年轻的一个看来甚至比老的这个还矮、还胖,所以样子就更可笑。

年轻人就发胖总是比较可笑的,他不是太好吃,就是太懒,不是太懒,就是太笨,不是

睡得太多,就是想得太少。

也许他这几样加起来都有一点。

田思思认得这老的一个就是她爹爹的好朋友,大名府的杨三爷。

这年轻的一个呢?

难道他就是杨三爷的宝贝儿子杨凡。

‘难道爹爹竟要我嫁给他?’

田思思脸都气红了,她宁可嫁给马夫王大光,也不嫁给这条猪。

她决心不去见她爹爹。

‘我这样子跑出去,岂非要笑死人么?’

她宁可在任何人面前丢人,也不能在这条猪面前丢人的。

王大娘正带着笑,道:‘这么晚了,田二爷何必走呢?不如就在这里歇下吧?’

田二爷摇摇头,道:‘不行,我有急事,要去找个人。’

王大娘道:‘却不知田二爷找的是谁?我也许可能帮个忙……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最多,

眼皮子都很杂。’

田二爷笑笑,道:‘这人你一定找不到的,她绝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他忽然长叹了口

气,接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她,但我走遍天涯海角,也非找到她不

可……’

他要找的,当然就是他最宠爱的独生女儿。

田思思喉头忽然被塞住。

到现在她才知道,世上只有她爹爹是真的关心她,真的爱她。

这一点已足够,别的事她已全不放在心上。

她正想冲出去,不顾一切冲出去,冲入她爹爹怀里。

只要她能冲入她爹爹怀里,所有的事就立刻全都可解决。

她爹爹一定会替她报复,替她出这口气的。

只可惜她没有冲出去。

□□□

就在这时,忽然有只手从她后面伸过来,掩住了她的嘴。

这只手好粗,好大,好大的力气。

田思思的嘴被这只手捂住,非但叫不出来,简直连气都喘不出。

这人当然有两只手。

他另一只手搂住了田思思,田思思就连动都不能动。

她只能用脚往后踢,踢着这人的腿,就像踢在石头上。

她踢得越重,脚越疼。

这人就像抓小鸡似的,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往后退。

田思思只有眼睁睁的瞧着,距离她爹爹越来越远,终于连看都看不见了——也许永远都

看不见了。

她眼泪流下时,这人已转身奔出。

他的步子好大,每跨一步至少有五尺,眨眼间已奔出花林。

村外也暗得很。

这人脚步不停,沿着墙角往前奔,三转两转,忽然奔到一间石头屋子里。

这石头屋子也很高,很大,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床大得吓人,桌椅也大得吓人。

椅子几乎已比普通的桌子大,桌子几乎已比普通的床大。

这人反手带起门,就将田思思放在就床上。

田思思这才看到了他的脸。

她几乎立刻又要晖了过去。

□□□

这人简直不是人,是个猩猩,就是王大娘要找来强奸她的那猩猩。

他的脸虽还有人形,但满脸都长着毛,毛虽不太长,但每根都有好几寸长,不笑时还好

些,一笑,满脸的毛都动了起来。

那模样就算在做噩梦的时候都不会看到。

他现在正在笑,望着田思思笑。

田思思连骨髓都冷透了,用尽全力跳起来,一拳打过去,打他的鼻子。

她听说猩猩身上最软的部位就是鼻子。

她打不着。

这人只挥了挥手,就像是赶蚊子似的,田思思已被打倒。

她情愿被打死,却偏偏还是好好的活着。

她活着,就得看着这人,虽然不想看,不敢看,却不能不看。

这人还在笑,忽然道:‘你不必怕我,我是来救你的。’

他说的居然是人话,只不过声音并不太像人发出来的。

田思思咬着牙,道:‘你……你来救我?’

这人又笑了笑,从怀中摸了样东西出来。

他摸出的竟是圈绳子,竟然就是将田思思从窗户里吊出来的那根绳子。

田思思吃一惊,道:‘那条绳子是你放下去的?’

这人点点头,道:‘除了我还有谁。’

田思思更吃惊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人道:‘因为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

田思思的身子,立刻又缩了起来,缩成一团。

她看到这一只毛茸茸的手又伸了过来,像是想摸她。

她立刻用尽全力大叫,道:‘滚!滚开些,只要你碰一碰我,我就死!’

这人的手居然缩了回去,道:‘你怕我?为什么怕我?’

他那双藏在长毛中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一种痛苦之色。

这使他看来忽然像是个人了。

但田思思却更怕,怕得想呕吐。

□□□

这人越对她好,越令她想呕,她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

这人又道:‘我长得虽丑,却并不是坏人,而且真的对你没有恶意,只不过想……’

田思思嘶声道:‘想怎么样?’

这人垂下头,嗫嚅着道:‘也不想怎么样,只要能看见你,我就很高兴了。’

他本来若是只可怕的野兽,片刻却变成了只可怜的畜牲。

田思思瞪着他。

她已不再觉得这人可怕,只觉得呕心,呕心得要命。

她忽然眨眨眼,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她问出这句话,显然已将他当做个人了。

这人目中立刻露出狂喜之色,道:‘奇奇,我叫奇奇。’

‘奇奇’,这算什么名字?

任何人都不会取这么样一个名字。

田思思试探着,问道:‘你究竟是不是人?’

她问出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很紧张,不知道这人是不会被激怒?

奇奇目中果然立刻充满愤怒之意,但过了半晌,又垂下头,黯然道:‘我当然是人,和

你一样的是个人,我变成今天这种样子,也是被王大娘害的。’

一个人若肯乖乖的回答这种话,就绝不会是个很危险的人。

田思思更有把握,又问道:‘他怎么样害你的?’

奇奇巨大的手掌紧握,骨节‘格格’的响,过了很久,才嗄声道:‘血,毒药,血……

他每天给我喝了毒药的血,他一心要把我变成野兽,好替她去吓人。’她抬头,望着田思思

,目中又充满乞怜之意,道:‘但我的确还是个人……他可以改变我的外貌,却变不了我的

心。’

田思思道:‘你恨不恨他?’

奇奇没有回答,也用不着回答。

他的手握得更紧,就好像手里在捏着王大娘的脖子。

田思思道:‘你既然恨他,为什么不想法子杀了他?’

奇奇身子忽然萎缩,连紧握着的拳头都在发抖。

田思思冷笑道:‘原来你怕他。’

奇奇咬着牙,道:‘他不是人……他才真的是个野兽。’

田思思道:‘你既然这么怕他,为什么敢救我。’

奇奇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你若真的对我好,就该替我去杀了他。’

奇奇摇头,拚命摇头。

田思思道:‘就算你不敢去杀他,至少也该放我走。’

奇奇又摇头,道:‘不行,你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休想逃得了。’

田思思冷笑,道:‘你就算是个人,也是个没出息的人,这样的人谁都不会喜欢的。’

奇奇涨红了脸,忽然抬头,大声道:‘但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田思思道:‘真的?’

奇奇道:‘我虽是个人,但不像别的人那样,会说假话。’

田思思道:‘可是我也不能一个人走。’

奇奇道:‘为什么?’

田思思道:‘我还有个妹妹,我不能抛下她在这里。’她忽又眨眨眼,道:‘你如果将

她救出来,我说不定也会对你很好的。’

奇奇目中又露出狂喜之色,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道:‘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嘴很小,时常却噘得很高,她的名字叫田心。’

奇奇道:‘好,我去找她——我一定可以救她出来。’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走到门

口,忽又回过头,望着田思思,吃吃道:‘你……你会不会走?’

田思思道:‘不会的,我等着你。’

奇奇忽然冲回来,跪在她面前,吻了吻她的脚,才带着满心狂喜冲了出去。

他一冲出去,田思思整个人就软了下来,望着自己被他吻过的那只脚,只恨不得将这只

脚剁掉。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能说得出那些话来的。

她自己再想想都要吐。

突听一人冷冷笑道:‘想不到田大小姐千挑万选,竟选上了这么样一个人,倒真是别具

慧眼,眼光倒真不错。’

田思思抬起头,才发现葛先生不知何时已坐在窗台上。

他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也变成窗子的一部份。

好像窗子还没有做好的时候,他就已坐在那里。

田思思脸已涨红了,大声道:‘你说什么?’

葛先生淡淡道:‘我说他很喜欢你,你好像也对他不错,你们倒真是天生一对。’

桌上有个很大的茶壶。

田思思忽然跳起来,攫起这只茶壶,用力向他摔了过去。

葛先生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等茶壶飞到面前,才轻轻吹了口气。

这茶壶就忽然掉转头,慢慢的飞了回来,平平稳稳的落在桌子上,恰好落在刚才同样的

地方。

田思思眼睛却看直了:‘这人难道会魔法?’

若说这也算武功,她非但没有看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葛先生面上还是毫无表情,道:‘我这人一向喜欢成人之美,你们既是天生的一对,就

一定会去要王大娘将你许配给他。’他淡淡的接着道:‘你总该知道,王大娘一向很听我的

话。’

田思思忍不住大叫,道:‘你不能这么样做。’

葛先生冷冷道:‘我偏要这么样做,你有什么法子阻止我?’

田思思刚站起来,又‘噗’地跌倒,全身又开始不停的发抖。

她知道葛先生这种人只要能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她忽然一头往墙上撞了过去。

墙是石头砌成的,若是撞在上面,非但会撞得头破血流,一个头只怕要变成两三

个头。

她宁可撞死算了。

□□□

她没有撞死,等她撞上去的时候,这石块砌成的墙竟忽然变成软绵绵的。

她仰面倒下,才发现这一头竟撞在葛先生的肚子上。

葛先生贴着墙站在那里,本身就好像又变成了这墙的一部份,这墙还没有砌好的时候,

他好像就站在那里,他动也不动的站着,脸上还是全无表情,道:‘你就算不愿意,也用不

着死呀。’

田思思咬着牙,泪已又将流下。

葛先生道:‘你若真的不愿嫁给他,我倒有个法子。’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什么法子?’

葛先生道:‘杀了他……’

田思思怔了怔,道:‘杀了他?’

葛先生道:‘谁也不能勉强将你嫁给个死人的,是不是?’

田思思道:‘我……我能杀他?’

葛先生道:‘你当然能,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你就能杀他。’

他说的话确实很有意思。

‘你只有在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她才能伤害你。’

大多数女人却只有伤害真正爱她的男人。

田思思垂下头,望着自己的手。

她手旁忽然多了柄刀。

出了鞘的刀。

□□□

刀的颜色很奇特,竟是粉红色的,就像是少女的面颊。

葛先生道:‘这是把很好的刀,不但可以吹毛断发,而且见血封喉。’他慢慢的接着道

:‘每把好刀都有个名字,这把的名字叫女人。’

刀的名字叫‘女人’,这的确是个很奇特的名字。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它为什么叫女人?’

葛先生道:‘因为它快得像女人的嘴,毒得像女人的心,用这把刀去杀一个喜欢你的男

人,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田思思伸出手去,想去拿这把刀,又缩了回来。

葛先生道:‘他现在已经快回来了,是嫁给他,还是杀了他,都随便你,我绝不勉强…

…’

说到后面一句话,他声音似已很遥远。

田思思抬起头,才发现这魔鬼般的人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的确像魔鬼。

因为他只诱惑,不勉强。

对女人说来,诱惑永远比勉强更不可抗拒。

田思思再伸出手,又缩回。

直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才一把攫起了这柄刀,藏在背后。

奇奇已冲了进来。

他一个人回来的,看到田思思,目中立刻又涌起狂喜之色,欢呼着走过来,道:‘你果

然没有走,果然在等我。’

田思思避开了他的目光,道:‘田心呢?’

奇奇道:‘我找不到她,因为……’

田思思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

她手里的刀已刺入了他的胸膛,刺入了他的心。

奇奇怔住,突然狂怒,狂怒出手,握住了田思思的咽喉,大吼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做错了什么?’

田思思不能回答,它不能动。

只要奇奇的手指稍一用力,她脖子就会像稻草般折断。

她已吓呆了。

她知道奇奇这次绝不会放过她,无论谁都不会放过她!

谁知奇奇的手却慢慢的松开了。

他目中的愤怒之色也慢慢消失,只剩下悲哀和痛苦,绝望的痛苦。

他凝视着田思思,喃喃道:‘你的确应该杀我的,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他反反复覆的说着这四个字,声音渐渐微弱,脸渐渐扭曲,一双眼睛也

渐渐变成了死灰色。

他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是凝注着田思思,挣扎着,一字一字道:‘我没有找到你的朋

友,因为她已经逃走了……但我的确去找过,我绝没有骗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才死,他死得很平静,因为他并没有欺骗别人,也没有做对不起人的

事,他死得问心无愧。

□□□

田思思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发现全身衣服裳都已湿透。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他的确没有。

但她却骗了他,利用了他,而且杀了他。

他做错了什么呢?

‘嗤’的刀落下,落在地上。

泪呢?

泪为什么还未落下?是不是已无泪可流?

突听一人道:‘你知不知道刚才他随时都能杀你的。’

葛先生不知何时又来了。

田思思没有去看他,茫然道:‘我知道。’

葛先生道:‘他没有杀你因为他真的爱你,你能杀他也因为他真的爱你。’他的声音彷

佛很遥远,慢慢的接着道:‘他爱你,这就是他唯一做错了的事。’

他真的错了么?

一个人若是爱上了自己不该爱的人,的确是件可怕的错误。

这错误简直不可饶恕!

但田思思的眼泪却忽然流下。

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为这种人流泪,可是她的眼泪却已流下。

然后她忽然又听到梅姐那种温柔而体贴的声音,柔声道:‘回去吧,客人都已去了,王

大娘正在等着你,快回去!’

听到‘王大娘’这名字,田思思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她身子立刻往后缩,颤声道:‘我不回去。’

梅姐的笑也还是那么温柔亲切,道:‘不回去怎么行呢?你难道还要我抱着你回去?’

田思思道:‘求求你,让我走吧……’

梅姐道:‘你走不了的,既已来到这里,无论谁都走不了的。’

葛先生忽然道:‘你当真的想走,我倒也有个法子。’

田思思狂喜,问道:‘什么法子?’

她知道葛先生的法子一定很有效。

葛先生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你走。’

田思思道:‘答应你什么?’

葛先生道:‘答应嫁给我。’

梅姐吃吃的笑起来,道:‘葛先生这一定是在开玩笑。’

葛先生淡淡道:‘你真的认为我是在开玩笑?’

梅姐笑得已有些勉强,道:‘就算葛先生答应,我也不能答应的。’

葛先生道:‘那么我就只好杀了你。’

梅姐还在笑,笑得更勉强,道:‘可是王大娘……’

再听到‘王大娘’这名字,田思思忽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答应你!’

这四个字刚说完,梅姐已倒了下去。

她还在笑。

她笑的时候眼角和面颊上都起了皱纹。

鲜血就沿着她脸上的皱纹慢慢流下。

她那温柔亲切的笑脸,忽然变得比恶鬼还可怕。

田思思牙齿打战,慢慢的回过头。

葛先生又不见了。

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再也没有去瞧第二眼,就夺门冲了出去。

前面是个墙角。

墙角处居然有道小门。

门居然是开着的。

田思思冲了出去。

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只是不停的向前奔跑着。

□□□

夜已很深。

四面一片黑暗。

她本来就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只要一停下来,黑暗中彷佛立刻就现出了葛先生那阴森森,冷冷冰,全无表情的脸

似乎她只有不停的奔跑,她辨不出路途,也辨不出方向。

她不停的奔跑,直到倒下去为止。

□□□

她终于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的地方,彷佛有块石碑。

她刚倒下去,就听到一个冷淡淡的声音,道:‘你来了吗?我正在等着你。’

这赫然正是葛先生的声音。

葛先生不知何时已坐在石碑上,本身彷佛就是这石碑的一部份。

这石碑还没有竖起的时候,他好像已坐在这里。

他动也不动的坐着,面上全无表情。

这不是幻觉,这的确就是葛先生。

田思思几乎吓疯了,失声道:‘你等我?为什么等我?’

葛先生道:‘我有句话要问你。’

田思思道:‘什……什么话?’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田思思大叫,道:‘谁说我要嫁给你?’

葛先生道:‘你自己说的,你已经答应了我。’

田思思道:‘我没有说,我没有答应……’

她大叫着,又狂奔了出去。

恐惧又激发了她身子里最后一分潜力。

她一口气奔出去,奔出很远很远,才敢回头。

身后一片黑暗,葛先生居然没有追来。

田思思透了口气,忽然觉得再也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

这次她倒下去的地方,是个斜坡。

她身不由己,从斜坡上滚下,滚入了一个很深的洞穴。

是兔窟?是狐穴?是蛇窝?

田思思已完全不管了,无论是狐?还是蛇?都没有葛先生那么可怕。

他这人简直比狐狸还狡猾,比毒蛇还可怕。

田思思全心全意的祈祷上苍,只要葛先生不再出现,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绝无怨言。

她的祈祷彷佛很有效。

过了很久很久,葛先生都没有出现。

星已渐疏。

黑夜已将尽,这一天总算已将过去。

田思思长长吐出口气,忽然觉得全身都似已虚脱。

她忍不住问自己:‘这一天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这一天就彷佛比她以前活过的十八年加起来还长。

这一天她骗过人,也被人骗过。

她甚至杀了个人。

骗她的人,都是她信任的,她信任的人每个都在骗她。

唯一没有骗过她,唯一对她好的人,却被她杀了,她这才懂得一个人内心的善恶,是绝

不能以外表去判断的。

‘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我究竟能算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只觉心好绞痛,整个都在绞痛,就彷佛有根看不见的鞭子,正在不停的抽打着她

‘难道这就是人生?难道这不是人生?’

‘难道一个人非得这么样活着不可?’

她怀疑,她不懂。

她不懂生命中本就有许许多多不公平的事,不公平的苦难。

你能接受,才能真正算是个人。

人活着,就得忍受。

忍受的另一种意思就是奋斗!

继续不断的忍受,也就是继续不断的奋斗,否则你活得就全无意思。

因为生命本就是在苦难中成长的!

□□□

星更稀,东方似已有了曙色。

田思思忽然觉得自己彷佛成长了许多。

无论她做过什么,无论她是对?是错?她总算已体验到生命的真谛,她就算作错了,也值

得原谅,因为她做的事本不是自己愿意做的。

她这一天总算没有白活。

□□□

她的确已成长了许多,已不再是个孩子。

她已是个女人,的的确确是个女人,这世界上永远不能缺少女人。

她活了十八年,直到今天,才真真实实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这世上的欢乐和痛苦,都有她自己的一份。

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她都要去接受,非接受不可。

东方已现出曙色。

田思思眼睛朦朦胧胧的,用力想睁开,却又慢慢的合起。

她实在太累,太疲倦。

虽然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里睡着,却又无法支持。

朦朦胧胧中,她彷佛听到有人在呼唤:‘田小姐,田小姐……’

是谁在呼唤?

这声音彷佛很熟悉。

田思思睁开眼睛,呼声更近,她站起来,探出头去。

四个人正一排向这边走过来,一个是铁胳臂,一个是刀疤老六,一个是钱一套,一个是

赵老大。

看到这四个人,田思思的火气就上来了。

若不是这四个王八蛋,她又怎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但他们为什么又来找她呢?难道还觉得没有骗够,还想再骗一次。

田思思跳出来,手插着腰,瞪着他们。

她也许怕王大娘,怕葛先生,但是这四个骗子,田大小姐倒真还没有放在眼里。

她毕竟是田二爷的女儿,毕竟打倒过京城来的大镖头。

她武功也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但毕竟还是有两下子的。

这四人看到她,居然还不逃,反而陪着笑,一排走了过来。

田思思瞪眼道:‘你们想来干什么?’

钱一套的笑脸看来还是最自然,陪着笑道:‘在下等正是来找田大小姐的。’

田思思冷笑道:‘你们还敢来找我?胆子倒真不小。’

钱一套忽然跑下道:‘小人不知道大小姐的来头,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罪。’

他一跪,另外三个人也立刻全都跑了下来。

□□□

赵老大将两个包袱放在地上,道:‘这一包是田小姐的首饰,这一包是七百两银子,但

望田小姐既往不究,将包袱收下来,小人们就感激不尽了。’

这些人居然会良心发现,居然肯如此委屈求全。

田思思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中,又不免有点得意,板着脸道:‘你们都已知道错了么?’

四个人同时陪笑道:‘小人们知错,小人们该死……’

田思思的心早已软了,正想叫他们起来,四个大男人像这样跪她面前,毕竟也不太好看

谁知这四人刚说到‘死’字,额角上忽然多了个洞。

鲜血立刻从洞里流出来,顺着他们笑起来的皱纹徐徐流下。

四个人眼睛发直,面容僵硬,既没有呼喊,也没有挣扎。

八只眼睛直直的看着田思思,然后忽然就一起扑面倒下。

田思思又吓呆了。

她根本没有看出这四人额上的洞是怎么来的,只看到四张笑脸忽然间变成了四张鬼脸。

是谁杀了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

田思思忽又想起梅姐死时的情况,手脚立刻冰冰冷冷。

葛先生!

田思思大叫,回头。

后面没有人,一株白杨正在破晓的寒风中不停的抖颤。

她再回头,葛先生赫然正站在四具尸体后面,冷冷的瞧着她,身上的一件葛布衫在夜色

中看来就像是孝子的麻衣。

他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全无表情,他身子还是笔笔直直的站着,动也不动。

他本身就像是个死人。

这四个人还没死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站在这里了。

田思思魂都吓飞了,失声道:‘你……你来干什么?’

葛先生淡淡道:‘我来问你一句话。’

田思思道:‘问什么?’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同样的问话,同样的回答,几乎连声调语气都完全没有改变。

田思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问出这么愚蠢的话来。

她迷迷糊糊的就问出来了。

因为她实在太怕,实在太紧张,自己也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葛先生道:‘这四个人是我叫他们来的。’

田思思拚命的点头,道:‘我……我知道。’

葛先生道:‘东西他们既已还给你,你为什么不要?’

田思思还是在拚命点着头,道:‘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她一面点头,一面说不要,那模样实在又可怜,又可笑。

葛先生目中虽没有怜悯之色,更没有笑意,淡淡道:‘你不要,我要。’他收起包袱,

又慢慢的接着道:‘这就算你嫁妆的一部份吧。’

田思思又大叫,道:‘你无论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还有很多很多比这些更值钱的首

饰,我会都给你,只求你莫要逼我嫁给你。’

葛先生冷冷道:‘你一定要嫁给我,你答应过我的。’

田思思不由自主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从没有正面看过他。

她不看也许还好些,这一看,全身都好像跌入冰窖里。

他脸上没有笑容,更没有血。

但他的脸却比那四个死人流血的笑脸还可怕。

田思思大叫道:‘我没有答应你……我真的没有答应你……’

她大叫转身,飞奔而去。

她本来以为自己连一步路都走不动了,但这时却彷佛忽然又从魔鬼那里借来了力气,一

口气又奔出了很远很远。

身后的风声不停的在响。

她回过头,偷偷瞟了一眼。

风在吹,没有人。

葛先生这次居然还是没有追来。

他好像并不急着追,好像已算准田思思反正是跑不了的。

无论他有没有追来,无论他在哪里,他的影子已像恶鬼般的缠住了田思思。

田思思又倒下。

这次她是倒在大路旁。

□□□

乳白色的晨雾正烟一般袅娜自路上升起,四散。

烟雾缥缈中,远处隐隐传来了辘辘的车辆声,轻轻的马嘶声。

还有个人在低低的哼着小调。

田思思精神一振,挣扎着爬起,就看到一辆乌篷大车破雾而来。

赶车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田思思更放心了。

老头子好像总比年轻人靠得住些。

田思思招着手,道:‘老爷子,能不能行个方便,载我一程,我一定会重重谢你的。’

老头子打了个呼哨,勒住缰绳,上上下下打量了田思思几眼,才慢吞吞的道:‘知不知

姑娘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

这句话可真把田大小姐问住了。

回家吗?

这样子怎么能回家?就算爹爹不骂,别的人岂非也要笑掉大牙。

才出来一天,就变成了这付鬼样子,非但将东西全部丢得干干净净,连人都丢了一大个

‘田心这小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逃了,她本事倒比我还大些。’

去找田心吗?

到哪里去找呢?她会逃到哪里去?

若不回家,也不找田心,只有去江南。

她出来本就是为了要到江南去的。

但她只走了还不到两百里路,就已经变成了这样子,现在已囊空如洗,就凭她孤孤单单

的一个人,就能到得了江南?

田思思怔在路旁,眼泪几乎又要掉了下来。

老头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忽然道:‘姑娘你莫非遇着了强盗么?’

田思思点点头,她遇到的人也不知比强盗可怕多少倍。

老头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一个大姑娘家,本不该单身在外面走的,这年头人心已

大变了,什么样的坏人都有……唉!’他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上车来吧,我好送你回

家去。’

田思思垂着头,吶吶道:‘我的家远得很。’

老头子道:‘远得很,有多远?’

田思思道:‘在江南。’

老头子怔了怔,苦笑道:‘江南,那可就没法子啰,怎么办呢?’

田思思眨眨眼,道:‘却不知老爷子你本来要到哪里去?’

老头子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道:‘我有个亲戚,今日办喜事,我是赶去

喝喜酒的,所以根本没打算载客。’

田思思沉吟着,道:‘我看这样吧,无论老爷子你要到哪里去,我都先跟着走一程再说

,老爷子要去的地方到了,我就下车。’

她只想离开这见鬼的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老头子想了想,慨然道:‘好,就这么办,姑娘既是落难的人,这趟车钱我非但不要,

到了地头我还可以送姑娘点盘缠。’

田思思已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毕竟还是有好人的,她毕竟还是遇到了一个。

□□□

车子走了很久,摇摇荡荡的,老头子还在低低的哼着小调。

田思思朦朦胧胧的,已经快睡着了,她梦中彷佛又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还躺在摇篮里

,她的奶妈正在摇篮旁哼着催眠曲。

这梦多美、多甜。

只可惜无论多甜美的梦,也总有觉醒的时候。

田思思忽然被一阵爆竹声惊醒,才发觉车马早已停下。

老头子正在车门外瞧着她,看到她张开眼,才笑着道:‘我亲戚家已到了,姑娘下车吧

。’

田思思揉揉眼睛,从车门往外看过去。

外面是栋不算太小的砖头屋子,前面一大片晒谷场,四面都是麦子田,麦子长得正好,

在阳光下灿烂着一片金黄。

几只鸡在晒谷场上又叫又跳,显然是被刚才的爆竹声吓着了。

屋子里里外外都贴着大红的双喜字,无论老的小的,每个人身上都穿着新衣服,透着一

股喜气。

田思思心里却忽然泛起辛酸之意,她忽然觉得每个人都好像比她愉快得多,幸福得多。

尤其是那新娘子,今天一定更是喜欢得连心花都开了。

‘我呢?我到什么时候才有这一天?’

田思思咬了咬嘴唇,跳下车,垂首道:‘多谢老爷子,盘缠我是一定不敢要了,老爷子

送我这一程,我……我已经感激不尽。’

说到后来,她声音已哽咽,几乎连话都说不下去。

老头子瞧着她,脸上露出同情之色,道:‘姑娘你想到哪里去呢?’

田思思头垂得更低,道:‘我……我有地方去,老爷子你不必替我担心。’

老头子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看这样吧,

姑娘若没有什么急事,不如就在这里喝杯喜酒再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就有人接着道:‘是呀,姑娘既已到了这里,不喝杯喜酒,就

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了。’

又有人笑道:‘何况我们正愁客人太少,连两桌都坐不满,姑娘若是肯赏光,那真是再

好也没有了,快请进来吧。’

田思思这才发现屋子里已有很多人迎了出来,有两个头上载着金簪,腕上金镯子‘叮叮

当当’在响着的妇人,已过来拉住了田思思的手。

还有几个梳着辫子的孩子,在后面推着,乡下的热肠和好客,已在这几个人脸上表现了

出来。

田思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温暖之意,嘴里虽还在说着:‘那怎么好意思呢?’人已跟着

他们走进了屋子。

外面又是‘乒乒乓乓’的一阵爆竹声响起。

一对龙凤花烛燃着火焰活活泼泼的,就像是孩子们的笑脸。

两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子,已摆满了一大碗一大碗的鸡鸭鱼肉,丰盛的食物,正象征着

人们的欢乐与高兴。

生命中毕竟也有许许多多愉快的事,一个人纵然遇着些不幸,过着些苦难,也值得去忍

受的。

只要他能忍受,就一定会得到报偿。

田思思忽然也觉得开心了起来,那些不幸的遭遇,彷佛已离她很远。

她被推上了左边一张桌子主客的座位,那老头子就坐在她身旁。

这张桌子只坐了五个人,她这才发现来喝酒的客人果然不多,除了她之外,彼此好像都

是很熟的亲戚朋友。

每个人都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她又不免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悄悄的向老头子道

:‘我连一点礼都没有送,怎么好意思呢?’

老头子笑笑,道:‘用不着,你用不着送礼。’

田思思道:‘为什么我用不着送礼?’

老头子又笑笑,道:‘这喜事本是临时决定的,大家都没有准备礼物。’

田思思道:‘临时决定的?我听说乡下人成亲大多要准备很久,为什么……’

老头子打断她的话,道:‘普通人家成亲当然要准备很久,但这门亲事却不同。’

田思思道:‘有什么不同?’

老头子沉吟着道:‘因为新郎倌和新娘子都有点特别。’

田思思越听越觉得有趣,忍不住又问道:‘有什么特别?他们究竟是老爷子你的什么人?

老头了笑道:‘现在新郎倌就快出来了,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他。’

田思思道:‘新郎倌很快就会出来,那么新娘子呢?’

老头了笑得好像有点神秘,道:‘新娘子已经在这屋里了。’

田思思道:‘在这屋里?在哪里?’

她眼珠子四下转动,只见屋里除了她和这老头子外,只不过还有六七个人。

刚才拉她进来的那两个妇人,就坐在她对面,望着她嘻嘻的笑,笑得连脸上的粉都快掉

下来了,这两人脸上擦的粉足有四五两。

越丑的人,粉擦得越多,看来这句话倒真是没有说错。

田思思暗暗的笑,她越看越觉得这两人丑,丑得要命,比较年轻的一个比老的更丑。

田思思悄悄道:‘难道对面的那位就是新娘子?’

老头子摇摇头,也悄悄笑道:‘那有这么丑的新娘子。’

田思思暗中替新郎倌松了口气,无论谁娶着这么样一位新娘子,准是上辈子缺了大德。

在她印象中,新娘子总是漂亮的,至少总该比别人漂亮些。

但这屋子最漂亮的一个就是这妇人了,另外一个长得虽顺眼些,但看年纪至少已经是好

几个孩子的妈了。

田思思心里嘀咕,嘴里又忍不住道:‘新娘子总不会是她吧。’

老头子笑道:‘她已经可以做新娘子的祖奶奶了,怎么会是她。’

田思思道:‘若不是她们,是谁呢?’

她虽然不敢瞪着眼睛下去找,但眼角早已偷偷的四面打量过一遍,这屋里除了这两个妇

人外,好像全都是男的。

她更奇怪,又道:‘新娘子究竟在哪里,我怎么瞧不见。’

老头子笑道:‘到时候她一定会让你看见的,现在连新郎倌都不急,你急什么?’

田思思脸红了红,憋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又道:‘新娘子漂亮不漂亮?’

老头子笑得更神秘,道:‘当然漂亮,而且是这屋子里最漂亮的一个。’

他眼睛又在上下的打量着田思思。

田思思脸更红了,刚垂下头,就看到一双新粉底官靴的脚从里面走出来,靴子上面,是

一件大红色的状元袍。

新郎倌终于出来了。

这新郎倌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是丑?还是俊?是年轻人?还是老头子?

田思思想抬头去看看,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倒底还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而且和这家人又不熟。

谁知新郎倌的脚却向她走了过来,而且就停在她面前。

田思思刚觉得奇怪,忽然听到屋子里的人都在拍手。

有的还笑着道:‘这两位倒真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

又有人笑道:‘新娘子长得又漂亮,又有福气,将来一定是多福多寿多孩子。’

田思思又用眼再去瞟,地上只有新郎倌的一双脚,却看不到新娘子的。

她忍不住悄悄拉了那老头子的衣角,悄悄道:‘新娘子呢?’

老头子笑了笑,道:‘新娘子就是你。’

□□□

‘新娘子就是我?’

田思思笑了,她觉得这老头子真会开玩笑,但刚笑出来,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这玩笑

开得好像未免太过火了些。

屋子里的人还在拍着手,笑笑道:‘新娘子还不赶快站起来拜天地,新郎倌已经急得要

入洞房了。’

新郎倌的一双脚,就像是钉在地上似的,动也不动。

田思思终于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她整个人就忽然僵硬,僵硬得像是块木头。

她的魂已又被吓飞了!

□□□

新郎倌穿着大红的状元袍,全新的粉底靴,头上戴着花翎的乌纱帽,装束打扮,都和别

的新郎倌没什么两样。

可是他的一张脸?——天下绝对找不到第二张和他一样的脸来。

这简直不像是人的脸。

阴森森,冷冰冰的一张脸,全没有半点表情,死鱼般的一双眼睛里,也全没有半点表情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的站着,瞬也不瞬的瞧着田思思。

田思思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葛先生!

这新郎倌赫然竟是葛先生!

同类推荐
  • 乱古游侠

    乱古游侠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推背只是一种手段。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为父求药遭遇天地骤变,昆仑再现世间。
  • 落英明玉刀

    落英明玉刀

    一个懵懂少年,立志征服传说中的神之领域历史的空白处处充满着悬疑,神魔大战不过是强者的游戏是安分地做一个被愚弄的凡人还是勇于挑战,高高在上的神明莫道仙人终须侍,凡人何惧有一死!
  • 武侠之八寒地狱

    武侠之八寒地狱

    为侠者一生所求,除魔卫道,不正是为了此情此景,为了这些人脸上的笑容?
  • 苦海一刀

    苦海一刀

    寒冷的天气,大雪纷飞,一个孤独的少年,缓缓前行,右腰间挂着一把刀,一把漆黑的刀。
  • 铙歌外史

    铙歌外史

    一场盛大的复仇,几段纠葛的爱恨。一个孤寂的身影跨越时光,搅动风云,带给江湖和官场一次又一次波谲云诡。隋炀帝杨广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他弑父篡位,夺走名满天下的白衣卿相刘远明心头挚爱,更踏平刘家满门。杨广自认为从此黄袍在身,君临天下,可以高枕无忧,却没有想到自己种下的恶果在暗处发芽,在二十年后饱满成熟,结出一环紧扣一环的阴谋诡计,在宿命的推动下将他从高不胜寒的帝位上拉下,彻底粉碎了他千秋霸业的美梦。本文立足史实和历史演义传奇,剧情紧凑,悬念丛生,阴谋环环相扣,力争为读者构建一个纵横广阔的武侠历史世界。最近比较忙,每天到家都快十点了,所以改为每天一更啦,上午9点半之前更完,向读者道个歉T.T
热门推荐
  • 无耻鬼君欠调教

    无耻鬼君欠调教

    她曾怨恨上天的不公,因为能见鬼她受了十八年的冷待直到差点死在夏候夜的手中,她才知道原来她是引灵师,她体内拥有阴灵之魄,她是他天生的宿敌想杀我?对不起,即使你是鬼王又如何,她再也不是初见时任鬼宰割的小绵羊惩恶鬼,断阴魄,送魂归她不辞辛苦,夜以继日的感化怨灵,只为提升法力,她要掌控鬼魂的生死,也让夏候夜感受一下被人掐着脖颈,决定生死的艰难“夏候夜,爱我,你怕了吗?”本文是个披着灵异外衣的悬疑爱情故事,一对一,男主心狠手辣却巨宠女主【搞笑版剧场】若浮生对着夏侯夜倾城一笑:“虞阴,我们来场人兽之恋吧。”夏侯夜瞥她一眼,淡淡的说:“我是鬼,你是兽。”若浮生尴尬,她对着夏侯夜撅起自己的樱桃小嘴,娇羞的说:“要亲亲。”夏侯夜立马变幻出自己青面獠牙的模样,认真的问:“还要吗?”若浮生泪奔【虐恋版剧场】夏侯夜强忍着心痛抹去若浮生流下的眼泪,轻笑:“我是鬼,你是人,我们本来就不能在一起。”“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招惹我?”夏侯夜轻蔑的笑:“我游荡千年,那么寂寞,拿你来解解乏罢了。”“所以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你不会都当着了吧?孩子,我这年龄都能当你祖宗了。”夏侯夜笑的更轻蔑。若浮生泪如雨下,她手指苍天,狠狠发誓:“夏侯夜,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永远都只能做个孤魂野鬼,最后魂飞魄散。”看着若浮生跑开的背影,夏侯夜的身体慢慢透明,然后魂飞魄散……
  • 这是神马鬼

    这是神马鬼

    当你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遇见一只鬼,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当那只鬼还是辣么辣么帅的帅哥后,你的内心是否是崩溃的?!是否会想为什么连一只鬼的颜值都是辣么高?!但当你知道一只作为颜值高的鬼还是高智商的学霸,你是否想考虑就这么嫁了算了吧?!好吧!请看我们女主与"鬼"的爱恨情仇
  • 佛祸

    佛祸

    无悲无苦永恒净土无人无魔梦想颠倒二十四诸天,谁可争雄?魔劫未止,佛祸再起。四境之中,谁是黑夜中唯一明灯?一少年,在这乱世之中,踉踉跄跄,度化世人,再开新途。
  • 拯救地府

    拯救地府

    喝下用你用泪水熬制的孟婆汤不知道还能记下你多久能不能让我再多看你一眼尽管我知道我习惯于躲藏但你是第一个人叩响我的心窗
  • 史玉柱全传

    史玉柱全传

    史玉柱是中国最具传奇色彩的企业家之一。从1989年以深圳为起点,史玉柱在经历了20多个春秋之后,最后在上海这个繁华大都市指点江山。在史玉柱身上承载着崇高至上的荣誉,也背负着巨大的失败,大起大落给这个原本普通的创业者烙下了非凡的印记。史玉柱最大的资本不是他的财富,不是他的股票,而是惨败之后的东山再起,而是以常人难有的勇气完成的人生大逆转。商海沉浮,史玉柱起死回生,再造奇迹,为无数创业者高高地竖起了一面精神旗帜。
  • 初景生情:魂兮归来爱命定

    初景生情:魂兮归来爱命定

    当高冷的她遇上淡漠的他,发生的化学反应竟是——“喂!你不能离我远点啊!”“娘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喂,不要连出去吃个饭都跟着我行么!”“我怕哪个野男人把你给勾走!”自从景离泱遇上千慕初,他属下惊愕的下巴就再也没合上过。
  • 天选之繁荒

    天选之繁荒

    高材理科生龙豪游戏异界之旅。这世界在我眼里原为三级有着完美的秩序与铁律。我就要凝视它们…骤然众象幻变…我看见东方的亡灵在辛达魔旗帜之下逐渐统一,日益强盛。它们组成尸潮之海欲吞食卡洛迪大陆;我看见南方的兽人变得躁动不安,冶制战斧兽甲组建军队…它们将用无尽的怒火焚烧卡洛迪大陆;我看见外强中干的北斗、日落西山的南盟面对尸潮,兽人无不不知所措;我看见昔日的城堡变成残壁,村庄变成废墟,种种美好不复存在…无数的硝烟战火、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需要勇敢的战士,无畏的英雄,英明的君王,来拯救他们,引领他们击败敌人重建辉煌。我听见他们在高呼我的名字,在歌颂我的功德,在记载我史诗般的事迹——是的,必将如此。
  • 装备的世界

    装备的世界

    在这个神秘的世界,忽然被传送来1000万人,但是只有10万人能活下来,为了生存,必须杀戮,去寻找绝世装备,强大自己,拉帮结派,杀死别人,活下去吧!
  • 宠妻无度:狡猾杀手妃

    宠妻无度:狡猾杀手妃

    杀手,一个一步步饮着别人的血,踩着别人尸体走过来的职业。“177,这次的任务发给你了。”177,她的代号。她嘴角狠狠抽了下,穿越时空,刺杀古人?还有更荒诞的任务吗?“咳咳…任务是有些艰巨……但我相信你肯定不负所托!技术上你不用担心,组织上会全力支持你的!”某boss抚额,眼皮跳了跳。“boss,你可真抬举我。”她嘴角翘了翘,拖着下巴做沉思状。“我那套豪华温泉别墅送你了。”“……”“车库里的跑车你随意挑。”“……”“我的小祖宗,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某老板语气十分谄媚。“前面的我都要了,再加上你家那条蛇。”某女用匕首修着指甲,眼里睚眦必报的精光乍现,那该死的被老板当做宝贝的蛇,之前咬过她一口。
  • 惹火萌妃:殿下,我很乖

    惹火萌妃:殿下,我很乖

    秦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一心帮他,他却一门心思只想睡她!“爱妃,为夫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爱妃,其实我比鸡腿好吃!”“爱妃,我已经洗干净了!”“爱妃,我不只帅,还很能干!”秦衿仰天泪流,某人套路太深!她血薄,扛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