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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曾仲鸣以身代殉

听完谷正鼎汇报河内之行的结果,蒋介石并无任何表示,一切已在他意料之中。他一面抚弄着谷带回的那三本护照,一面心中想着对策。就凭汪精卫退回护照,他就可以宣布汪仍执迷不悟,一意孤行,而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但这样做,还有不妥善之处,据各方情报表明,汪精卫近日来一直蛰伏不动,与日本人也没有进一步的勾结,所谓叛迹未显,杀之未免会被人指责他蒋某人手段太狠,言行不一。另外像这样简单地解决问题,未免太便宜汪精卫这个他已恨之入骨的对手了,于心实有不甘。

这次,他要让汪精卫输得没有扳本的机会。

又一批杀手被调进了河内。

余鉴声,杭州警校毕业,与王鲁翘同窗,两人后来又娶了一对姊妹花,成了连襟。彼此间配合默契,是干他们这行的最佳搭挡。

张逢义,山东人,黄埔生,最大的特点是胆大,随机应变,遇事不慌,是陈恭澍在北平站任上的部属,十分得力。

郑邦国,安徽人,行伍出身,身材高大,粗声粗气粗线条,他善于用枪,连发点射,在靶上能打出花来。

陈布云,江苏徐州人,长得敦敦实实,沉默寡语,杀人越货,却毫不含糊。

以上诸人,陈恭澍个个都满意,称赞戴老板有眼光,唯有一位,却是让他感到不快的。

此人名叫唐英杰,这是化名,他的真名叫张效良。陈恭澍对此人知根知底,原来唐是他在天津的老部下。

唐英杰干黑道勾当的本领陈恭澍无法挑剔,他少年逢名师,深山学艺,得到真传,尤其擅长于小巧腾挪的功夫,轻功术在军统中无人能比,虽说不上踏雪无痕,却也窜房越脊,如履平地。有人亲眼见他从4层楼上手持一把雨伞坠下,似半空中风筝忽悠悠潇洒飘逸,落地后毫发无损。初出江湖后,首先在上海大世界献艺,技惊四座,被偶然路过的戴笠一眼看中。

唐英杰也就自恃这身功夫,不将陈恭澍看在眼里,此人还是个好色之徒,采花大盗,弄得一身杨梅大疮。陈恭澍布置的任务也要看他心情是好是坏,否则是不会卖命的。

偏偏陈恭澍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怎能容他猖狂,双方的关系也就可想而知了。戴笠了解这一情况后,为了息事宁人,一纸调令将唐英杰调走了事。

现在,他却又将唐英杰遣来了河内,根据唐的特长,此人肩上的任务还特别重要,汪宅内部的情况就靠他这位“鼓上蚤”去摸清了,陈恭澍暗自摇头。

除了一帮武夫外,还有几位文客也来到了河内。

曹师昂,湖南人氏。他不是军统的人,曾在法国留学,学的是航空专业,现任参谋本部第一厅第一处航空科长,精通法语自不必说,还娶了一位漂亮的法国小姐作太太。这样的人派遣到河内协助工作是太合适不过了,是戴笠费尽心机才物色到的。

曹师昂交给陈恭澍一个沉甸甸的纸包,指着它说:

“老兄一定知道这里是法国属地,他们为了提防安南人反抗,对于持有或使用武器者,不管是谁,一律处以重罚。幸亏有我太太作掩护,带着这包东西,一路上提心吊胆,今天总算可以交差了。”

他打开纸包,是两枝美国造的左轮,司维斯牌,它射程近杀伤力大,是杀手们喜欢用的武器,另外还有一盒子弹。

陈恭澍接过来掂了掂,重庆方面千辛万苦费尽周折,将武器送来,说明离行动的日子不远了。

曹师昂此行的任务自然不止于将这两枝枪交给陈恭澍,临行前,戴笠为他设宴钱行,席间,给他的口头指示是这样的:

“先与方炳西同志取得联系,再由方代约陈恭澍见面。”

陈恭澍知道这层曲折后,心中自然不快,既然他是行动组的负责人,为什么一些事要隔着他,还要身旁置一个监督者。凭他老牌特工的眼光,甚至看出,就连眼前的曹师昂,也负有另外的秘密使命。

圈中有圈,计中有计,陈恭澍只能解释为这是戴老板的一贯作风。

重庆派来的人陆续均已到齐,陈恭澍统计了一下,连他自己在内,一共18位杀人魔头,后来有人戏称十八罗汉,或称十八金刚。在军统历次行动中,杀人绑票本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从未调动过如此力量。这也说明了这一次行动的性质和重要性。陈恭澍暗暗揣摩着,心里还是颇为放心的,有这么多罗汉、金刚助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有特殊保护的流亡客,不应该算是难事。

有了汪精卫的住址,陈恭澍立即开着车子,他要亲自踩探一下作案环境,作为制订行动计划的依据。

这是一辆二手货的福特轿车,是方炳西在陈恭澍到达河内之前特地购置的。车子外观极普通,半新不旧,一点都不惹眼,但机件良好,最大的优点是起动灵活,一发动就能窜出。

汪精卫现在的住址是在高朗街27号,这是一片高级住宅区,门前有一片草坪,街道宽阔,路边植有一排棕榈,间或有几株高耸的大王椰迎风摇曳,浓荫蔽日,房子也全给遮住了。左邻右舍俱是法国人,差不多每家门前都有车库,备有自用汽车。

27号是一幢西式楼房,楼房三层,一面单边,一面连幢,正面临街,后面是小院落,围有矮墙,有后门,又有角门。陈恭澍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发现后门的道路十分复杂,巷道纵横,曲径通幽,十分利于作案后的撤退。

唯一的麻烦处,就是汪宅外面有位安南警察巡逻,汪精卫并没有请求保护,大概是殖民当局防患于未然,临时安置的。如何处置他们,倒是件颇费周折的事。

好运气撞到了陈恭澍的怀里,这个问题的解决容易让人感到某种巧合的成份。徐先生介绍的那个魏春风一语喜煞了烦恼人,他告诉陈恭澍,他的女朋友的亲叔伯哥哥就在警察局当差,而且,正负责那一段的巡逻。

这个不知来历的魏春风,现在已越来越受到陈恭澍的信任,他虽不是行动组的成员,却成了行动组在河内的方向盘,地理图,引导者。陈恭澍、王鲁翘几乎整天和他泡在一起,就连作为指挥中心的住处也不对其保密了。互相熟稔到不拘形迹的地步。这个年轻人发挥出了不可预料的作用。

一切布置停当,行动组人人摩拳擦掌,跃跃一试,他们其中,有不少人嗜杀成性;在河内憋了四五十天,尚未闻到血腥味,未免感到乏味了。

一道电波将他们的血液又刺激得沸腾起来。

1939年3月19日凌晨二时,方炳西半夜敲响了陈恭澍的房门,递来一张已经译好的电文:

“着即对汪逆汪精卫予以严厉制裁。”

重庆方面已经以叛逆罪宣判了汪精卫的死刑。

这是一件意料中迟早会来临的事,陈恭澍虽然兴奋,却并未感到意外,甚至觉得这一行动的本身,也不是如何艰难,一切早就盘算计划好了,所以他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地给行动组各人下达了任务。

“遵照上级指示,决定采取硬性行动,对叛国者汪精卫予以严厉制裁。”

“在尚无更适当的行动场地之前,暂以汪某的行动为攻击目标。

“出动后,由本人督导指挥,各同志与本人脱去直接联系时,指定由王鲁翘同志指挥、余鉴声同志协助。”

“进入汪某寓所后,由唐英杰同志引导王鲁翘,余鉴声二同志指向目标,遂即加入行动行列。”

“张逢义、郑邦国、陈布云三人,分别担任警戒、掩护,其他各人位置,听任王鲁翘指定。”

“事后自由撤退,仍在原出发地点集合。万一不幸而被当地警察逮捕,切不可暴露身份。其他有关细节,责由王鲁翘,余鉴声再与各同志作具体规定。”

“行动的时间,自即刻起,进入战备状态,静候通知。”

真不愧是职业杀手,这一行动计划井井有条,疏而不漏。

陈恭澍又特意通知了徐先生。

徐先生说话很含糊,似乎劝告陈恭澍:

“如果以为国除害的法律观点来说,这当然是无可奈何的一种制裁方法,偌是牵涉到政治纠纷上去,这不是一个最明智的解决方法。”

陈恭澍没有时间与他争执,只是敷衍了两句。这位徐先生又转而嘱咐他事情干得利落些,不要拖泥带水,免得今后给他带来麻烦。

“这个自然。”陈恭澍一拱手,退了出去。

回到驻地后,陈恭澍又一次将王鲁翘、张逢义、余鉴声召集在一起,这是行动组的核心。

陈恭澍要求,在3月20日之前,再作最后一次侦察,仍指定唐英杰出动,他是这方面的行家。另外,还得让魏春风从当地警探方面进行复勘,俾可俩相印证。

如侦察结果与以前情况无变动,则定于3月22日夜间11时出动。

进入汪寓后之一切行动,由王鲁翘负责,以他为主,进行制裁任务。

“现在,最最要紧处就是情报必须百分之百的准确。”陈恭澍一再强调,他要张逢义陪着立刻去找唐英杰。

唐英杰又出去了,谁也不知他到了哪里。直到中午过后,才跑了回来。责备他不该私自溜出去,他却满脸痛苦地说肚子疼,刚才是出去买药的。附近没有药房,因此误了时间。

“分明是瞎话。”陈恭澍现在正仰仗于他,也没有揭穿,只是请他晚上再出动一次,特别注意汪精卫的卧室所在是否有所变化。

这一次,唐英杰十分乖巧地答应下来。

想想还不放心,陈恭澍又唤过张逢义,让他晚上陪着唐英杰,免得这个家伙偷工减料,应付交差,误了大事。

3月20日,也就是唐英杰出动侦察的第二天。

一大早,唐英杰回头,迎面撞见陈恭澍,就没好气地报告说:

“我去过了,是在张逢义监督之下进行的,我在楼顶上停留了很久,一点动静也没有,楼里开着灯的还是三楼朝北的那间,不会错。‘他’就住在那里。”唐英杰十分肯定。

没去理会唐英杰话中的刺,陈恭澍眼睛转问张逢义,他要核实一下。

“没错,这个家伙赛狸猫,汪宅的人毫无察觉。”张逢义肯定了唐英杰的报告,还捎带奉承了他一句。

陈恭澍放心了,这么重要的事,谅唐英杰也不敢因偷懒而撒谎。

刚要打发唐英杰回屋睡觉,魏春风一头热汗闯了进来,整个计划被迫突然提前了!

“汪家正在打点行装,有全家出走迹象。”魏春风第一句话就惊呆了屋中人。

尚未反应过来,电话铃又急促响起,听筒里传来徐先生的声音。

“汪精卫偕同全家准备午前起程到打叻,是否在那里住几天,或转道西贡,就此放洋,尚不明白。”徐的消息又比魏春风更详细一步。

两桩消息如此吻合,令人不得不作出如下判断:汪某全家就要离开河内了。由于时间紧迫,其中一些疑点已来不及查清,马上采取步骤才是正理,陈恭澍当机立断:

“请王鲁翘、余鉴声分头传达,立刻召集张逢义、唐英杰、郑邦国、陈布云,各自携带武器备件,集合待命,准备出发。

“责由魏春风回去联系当地眼线,在不露痕迹的前题下,守候在27号附近,发现情况,火速电话传讯。”

“通知方炳西,守住徐先生,请他设法利用河内警政关系,了解汪精卫的动态。”

然后,他拉着王鲁翘检查那部福特车,加足了油料,试了引擎。然后用满是油污的手拍拍王鲁翘的肩膀。

“这下全看你的了。”

10时刚过,魏春风从外面打电话回来。

“有两辆黑色大轿车,已经从汪寓大门开出,正向红河大桥方向开去。”稍停一会,又听见他在报告:

“汪夫妇都在车上。

显然,他是一面打电话,一面在监视对方动态。

“追!”陈恭澍大吼一声,这个字也是其他特务们心中的共同反应。

福特车已到了极限程度,过了红河大桥,遥遥望去,有两部黑色大轿车,正停在路边一块空地,车头对正路面,以便随时能启动加速。

陈恭澍稳定一下情绪,为了保险起见,他一踩油门,擦着那两辆轿车超越过去。就在这一瞬间,依稀看到了汪精卫夫妇和曾仲鸣的身影。

还未来得及打转车头,靠车门而坐的郑邦国已大声喊叫:

“赶快掉头,他们跑了。”

待福特车调转方向,那两辆黑色轿车已把他们拉开200米距离。

陈恭澍这一急非同小可,他一面提高车速,一面让大家做好射击准备。他未想到,这样干除了打草惊蛇,又能有几分把握。

对方的车速明显快于福特车,距离越拉越远,陈恭澍纵是心急如焚,也只能眼巴巴望着它把自己甩脱了。

这一趟徒劳往返的追逐,行动组铩羽而归,个个心头窝着火。陈恭澍事后检讨,虽未丧失理智,但判断与行动,都开始带有感情的色彩了。

具体表现之一,就是陈恭澍下令立即行动,决定破釜沉舟,就在今夜,对汪宅进行突击性强攻。

一切布置妥当,当夜,陈恭澍亲自驾车,转了几个圈,便到了高朗街,刚在左侧的一个巷口停下,王鲁翘几个人还不曾下车,两个安南警察却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从黑暗中出现。

这一惊几乎使众人怔在了当场。这两位安南警察打着手势嘀嘀咕咕比划着,他们谁也听不懂,情势顿形紧张。

陈恭澍正在暗自担心,右手向装有手枪的口袋滑动,就在这时,魏春风却如及时雨般从天而降,他一把拉过陈恭澍,问他身上是否带钱。

陈恭澍不暇思索地将口袋中钞票一古脑全部交给了魏春风。

只听一阵交头接耳,两位警察轻而易举地被打发走了。

就连陈恭澍也感到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一伙人深夜开车来此,形迹已露嫌疑,魏春风恰好到处的出现,未免太及时,太凑巧了。

他当时却顾不得推敲这许多,陈恭澍一挥手,几个人已消失在黑暗里。

由于事先唐英杰多次踩点,汪宅四周情况了如指掌,在他带领下,一伙人绕到27号院落的后门。

唐英杰用力一推,门已从里面锁上。这难不倒他,稍退后几步,然后借助助跑的力量,腾身而起,双手在墙头一拍,人已如一团棉絮落到墙内,真个是体轻如燕,声息全无转到门边,一模门闩,原来是一把头号大锁把门,双手一扭竟分毫不动。连忙又窜出头来,示意众人翻墙而入。

身大力猛的陈布云弯下身来,余鉴声、王鲁翘、郑邦国以此为梯,翻身而入。

穿过后院,跨上台阶,一伙人已摸索至楼房前,眼前一道门拦住进楼的路。想到刺杀目标已近在咫尺,几位杀手止不住血液加快,神经高度兴奋起来。

郑邦国一马当先,用手一推门,纹丝不动,扭动门球,里面已经反锁,也不暇思索,抽出随身利斧,连劈数下,心头火起,奋力一踹,果然应声而开。

紧随身后的王鲁翘已浑身罩上一层杀气,一个箭步,越到前面,未等唐英杰带路,手持武器,飞身上了二楼。

唐英杰、余鉴声也不怠慢,如影附形般地跟着上了楼梯,郑邦国则以攻为守,留在底层,既掩护楼上行动者的安全,也为了保护通道。

几位杀手一连串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配合之默契,简直是天衣无缝。

刚才那一脚踹门声,早惊动汪宅上下,郑邦国突然发现有人正从另一房间开门探望,他抬手两枪,将来人吓回后,扯开嗓子大喊:

“谁再出来,老子的枪不认人。”

枪声划破了夜间的寂静,坐在车上的陈恭澍心也随之紧张起来,他将车子转了一个方向,对着27号方向了望,却又没有动静了。再环顾四周,稍许,又传来三声枪响,他再次慢车缓行,准备行动组的撤退。

陈恭澍听到的第二次三声枪响,是王鲁翘发出的。原来他冲上二楼,却不见一个人影,屋门都紧紧关上,他正待转身上三楼,却与一个人迎面相撞,双方吃惊都不小。王鲁翘见不是目标,连忙摇动手枪:

“不准喊,快回去。”说完再不理会,转身又跨级跃登三楼。

上到三楼,王鲁翘直奔右首,冲向带阳台的那间北房,他毫不迟疑,根据唐英杰的报告,已确定这就是汪精卫的起居所在。

门紧锁着,推门推不动,扭动门球也扭不开,显然屋中有人。他退后两步,身体像出膛炮弹猛然撞去,却感到肩膀一阵疼痛,看来此门坚固异常。

唐英杰也飞身冲了上来,他递过斧子就退了下去,换上余鉴声,负责二楼警戒。王鲁翘以力劈华山之势,硬将这坚固的房门劈开一尺见方的窟窿,探出手扭动门闩,想不到那里面已经锁死。

缩回手,目光穿过窟窿向内张望,屋中人已经吓呆,台灯依然亮着,在灯光照射下,只见床下趴着一个男人,上半身隐蔽在床上,完全看不见,腰背双腿则完全暴露在外面。想必是闻声知紧,一时不知所措的一种下意识的躲避。依据所见的体形为断,以及先入为主的意识作用,这不是汪精卫还是谁?

王鲁翘不再迟疑,一连三枪,眼见粒粒子弹都射入床下人的腰背,唯一遗憾处,就是无法进入房间验明正身。

王鲁翘自觉大功告成,一个唿哨,行动组成员纷纷作鸟兽散。

度日如年的陈恭澍正焦急地驾车转悠,他又感到了手指发僵,按理说,像他这样久经阵仗的老牌特工应该沉得住气。毕竟事关重大,反而患得患失起来,生怕有一丝闪失。第二次枪响过后瞬间,他看了看表,此刻已经过了午夜,准确地说是零时九分。行动组应该干完活了,却为何一个个不见踪影。

正疑虑着,却见巷口一个穿便衣的人朝他挥手,定睛一看,却是个陌生客。他在示意他离开?或是转到另一边去?为什么夜静更深,枪声大作之际突然出现?这些,陈恭澍都来不及考虑,只想脱开此人视线,于是加快车速折向了另一巷口。

巧合的是,从汪寓中撤退出来的王鲁翘正好从巷中钻出,他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意态悠闲如过路者。只听嘎地一声,抬眼看,福特车已停在他的面前。

招呼王鲁翘上了车,陈恭澍又围着27号绕了一圈,却一个人再未见着,就在这个时候,两辆警车呼啸而来,陈恭澍见势不妙,只得驾车先逃。

王鲁翘的兴奋劲却还未过去,不待陈恭澍发问,他早已眉飞色舞了。

“活干完了,眼看着汪精卫腰部中了三枪,两条腿只动弹了几下就伸直了。美中不足,未看到他的面孔。”

陈恭澍如释重负,轻松地吐了一口气,这是他受命执行本案以来最愉快的时刻,他的手指又恢复了灵活,利落地点燃一根香烟。

回到据点不过十分钟左右,唐英杰、陈布云二人先后回来了,再等下去,不见人影。张逢义根本没有进汪宅,余鉴声、郑邦国是和王鲁翘一齐出来的,他们不会在汪宅遇到狙击,难道半道上被警察逮去。

他们将希望寄托在那架电话机上,盼望着魏春风能打个电话。可是,电话机也仿佛睡着了,直至凌晨5时左右,才响了起来。

陈恭澍急忙抓起话筒,未及开口,对方已劈头一顿责备:

“你们搞错了!那个人好好的一点事情也没有,受伤的是曾仲鸣……”

犹如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沉船,陈恭澍只觉心头一阵冰凉,握电话的手痉挛得几乎不能控制,这种凉意似乎随着血液的循环而遍布四肢百骸,他已无心再听对方口罗嗦责备了。

陈恭澍带着一脑门子火去找唐英杰,他要对方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每次的侦察报告都说汪精卫住的是曾仲鸣被打死的那间,为什么与实际情况有误?是不是侦察不够准确?”

唐英杰振振有词,他一口咬定汪精卫就住在他认定的那一间。

“人是活的,会走又会动,如果临时调换了房间,我能拦住他们不让换吗?”

陈恭澍被顶得哑口无言。

联想到魏春风的突然出现,联想到陈恭澍在巷口遇见的那位向他打手势的便衣,联想到戴笠费尽心机将曹师昂从另一个部门调至重庆,难道仅为了传递两支手枪吗?联想到那神秘莫测、不知背景的徐先生,联想到作为军统局头目的戴笠数次秘密潜到河内,却对行动组的负责人严加保密。这一切的一切,未免太蹊跷,太令人费解了。

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整个的行动。

陈恭澍被火速召回了重庆,他本来想再干一场,将功补过。但戴笠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甚至善后事宜也无须他交待和处理。

这一路上的心情可想而知。戴笠临行前的交代,言犹在耳:“事关国家命运,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否则死无葬身之地。”陈恭澍眼前一片黑暗。军统局“家法”无情,他按着“规矩”计算,12年监禁?无期?直至极刑?都有可能乎。

一夜飞行,第二天早晨到了重庆珊瑚坝机场,却不见有人来接。看似这是有意冷淡,但熟悉军统习惯的陈恭澍却大为宽慰,这是个好兆头。

径直去军统局本部交差,接待他的是毛人凤。这位未来军统局的主宰,此刻还只是个小“书记”,但已经取得了戴笠的信任,暗中掌握了实权。他对陈恭澍什么也没说,既不谈河内事,也不提今后安排,一挥手,让陈恭澍回家听候差遣。

陈恭澍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戴先生是否在渝。他想无论如何总要见他一面的。可是毛人凤脸上毫无表情地表示无可奉告。

经过打听,陈恭澍已能确定戴笠没有离开重庆,可始终都不约他见面,这是为什么?

陈恭澍的不安很快便消失了,第二天上午,局本部派人送来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纸任命书。

“戴先生核定,派陈恭澍同志为本局代理第三处处长,盼即日到局办公。”

陈恭澍释然了。看来戴笠避而不见,是有着自己的用意,自己的想法。

终于,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戴笠约见了陈恭澍。起初,陈认为这回他必定会对河内的工作提出责问,甚至宣布对他的处分。可是戴笠依然故我,却扯上了另一话题。他告诉陈恭澍,在上海孤岛,军统局与李士群、吴世宝为首的76号汉奸特务正展开一场血淋淋的特工战,损失惨重。希望他力挽狂澜,杀出一番天地。

至此,压在心头上的石头才算完全落地。陈恭澍知道,他再不会为河内刺汪的失败而受到任何惩罚了。在他眼前,犹如满天的阴云顿时散开。此刻,沪上战斗正酣,正急需他这样一位老牌特工一展身手。

世事如棋,蒋汪对奕,前者处处棋高一着。河内刺汪行动,犹如过河卒子再拱一步,直逼中宫,已将战火烧到老将帐前。汪精卫只得以险取胜,不计利害地一头扎进日本人怀中,以国家利益和个人声誉作抵押,冒险一搏。岂不知,这正是蒋介石所希望的。从此,汪精卫将永远失去在中国政坛上东山再起的可能,失去在国民党内与蒋介石抗衡的力量和资本,成为国人皆欲杀之而后快的汉奸卖国贼。

高朗街枪声的血污,恰似斗牛士手中的红布,逗引得汪精卫疯性大发,他先是发表《举一个例》,不惜透露国家高级机密,为自己卖国行为作辩护,继而加快步骤,不顾一切地乞求日本人接纳他这条走狗。

日本方面也焦急起来,河内刺汪案发生后,影佐等人四处游说,他们责备当局,如果依然坐视不管,那么他们前一阶段的努力势必中途告废。于是日本政府急忙召开内阁会议,决定派影佐祯昭、犬养健等人前往河内进行营救汪精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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