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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卷:至尊

雄 狮

夜已深了。

琳梦终于还是要回去。

谢易人在黑夜中,吻了她。

她的反应是热烈的。

“易人……”

“宝贝,咱们明天见。”

“明天?”

“你不想见我了?”

“不,咱们明天见,明天一定见!”

他俩又拥抱在黑夜里,旁若无人。

幸好,也的确是无人,毕竟现在是人们睡觉的时候。

“明天一定见……”

这句话,就像是一条柔柔软软的索子,紧紧的缠着了谢易人。

为了这几个字,为了那夜深一吻,他直至凌晨三点多钟,才睡着了觉。

这一觉,甜极了。梦中,他脑海中全是琳梦那甜美的影子。

一觉醒来,已是上午九点。

谢易人很少九点才起床。

他一觉惊醒,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不早了!”

他匆匆从床上跳下来,匆匆梳洗,穿上最喜欢的一套新衣服。

就在这时候,老仆谢忠敲门。

“谁?”

“阿忠。”

“什么事?”

“有人要见少爷。”

在家中,他喜欢仆人叫他“少爷”。

谢易人皱了皱眉,开门。

“无论他是什么人,叫他马上滚!”

谢忠点头。

“是。”

但谢易人立刻又把他叫了回来。

“且慢。”

“少爷还有什么嘱咐?”

“他叫什么名字?”

“这位客人没有说名字,只是说他姓花。”

“姓花?”谢易人脸色一沉。

他忽然对谢忠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到后园子里去栽花。”

“那人……”

“我会叫他滚!”谢易人的脸色有点阴晴不定。

一个戴着茶色太阳眼镜,鼻大唇厚的半秃头汉子,悠闲地坐在一张沙发上。

谢易人盯着这人的脸。

“花买命!”

“谢董事长,早!”

“已不早了。”谢易人冷冷一笑。

这人是花买命,一个流氓,一个吸血鬼,也是一个很有点名气的杀手。

只要有人付得起钱,他除了自己之外,谁都敢杀,谁都下得了手。

花买命!

这可恶的家伙,为了邓来的债,居然追讨到这里来了。

只听得花买命淡淡的说:“谢董事长,我这一次来,是为了邓来的事。”

邓来!果然是为了邓来。

谢易人冷哼一声:“他欠你钱,你去向他追讨吧。”

“但……”

“不必说下去,我向你保证,现在邓来已有足够的能力,来清还一切债务,包括利息在内。”

“谢董事长,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还有什么事值得一谈?”

“当然有。”

“快说,我没有空。”

“邓来已把钱债完全还清。”

“这就是了,钱都还了,咱们再也没有半点瓜葛,而且,我已把邓来辞退。”

“这一点,邓来已向我说得很清楚,”花买命淡淡一笑:“他还另外再给我两千块,要我干一件事。”

谢易人一怔。

“这关我什么事?”

“本来的确不关你事,但现在又好像和你有点关系了。”

听到这里,谢易人光火了。

他正在忙着要去见琳梦,但却在出门的时候遇上了这么一个瘟神。

“哼!姓花的,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王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王小姐?”谢易人脸色骤然一变:“什么王小姐?”

“当然是指王琳梦小姐。”花买命在笑。

他的长相本来就不敢恭维,这一笑,更像是在收买人命。

谢易人的心沉下去。

他突然揪着花买命的衣襟。

“老花,你在放什么屁?”

“谢董事长,你叫错了,我不是老花,是小花,或者叫一声花仔也可以。”

谢易人几乎想一拳揍在这人的脸上。

但他没有动手。

他现在已经是个有身分、有地位、有财势的人,他绝不会轻易亲自动手。

而且,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也不敢动手。

他是投鼠忌器。

“你们把王小姐怎样了?”

“不怎么样,”花买命淡淡一笑:“她本来就是邓来的未婚妻,他们在一起,这才是天公地道的事。”

谢易人目中燃烧着怒火。

“你们敢掳走她?”

“怎么你会吃醋起来?”

“老花,你别胡来,你若认识我深一点,就会知道这件事并不好玩。”

花买命冷冷一笑,盯着谢易人的手:“你先放开手,咱们慢慢商量好不好?”

谢易人啐了一口,终于放开花买命。

花买命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冷冷地说:“你给了邓来一万块,就想连人家的未来老婆都吞掉,未免是太狠辣点吧?”

谢易人咬了咬牙。

“邓来,我看错了你。”

花买命吃吃一笑:“谢董事长,我也看错了你。”

谢易人怒道:“你看错了什么?”

花买命神秘地一笑:“我以为你对女人也早就有心无力了,想不到……”

“住口!”

“好!好!我不说,反正这些话也不能为我赚一块钱。”

“你们要钱?”

“当然,没有钱什么事都谈不拢。”

“多少?”

“这个还得要和邓来商量商量。”

“怎么?你倒来吊老子的胃口?”

“话可不是这样说,需知我现在只是受人差遣,他只是要我转知董事长一声,人,你可以要,你不要,他要,要了还要再要,那可人儿也着实迷人,连我花仔看见都睡不着觉。”

谢易人冷冷一笑。

“现在我连人都见不着,怎能相信你的鬼话?”

花买命哈哈一笑。

“谢董事长是要先看看王小姐?”

“不错。”

“哦!这个容易,她就在谢董事长的门外。”

“你没骗我?”

“这是一笔大买卖,我怎敢骗你?就只怕王小姐在你心目中不太值钱而已。”

谢易人早已气得牙痒痒,手也痒痒。

但是为了琳梦,他什么都不能发作出来。

花买命带着谢易人,站在门外。

门外无人,只有一条空荡荡的长街。

谢易人怒道:“老花,你在玩什么把戏?”

花买命吃吃一笑:“你不是想看看王小姐吗?”

“人呢?”

“别着急,来了,来了。”

一辆汽车来了。

它从转角处驶来,来得很快。

它在谢易人的面前停下。

“琳梦!”谢易人忽然吼叫起来。

花买命没有骗人。琳梦真的被掳走了。

她坐在车厢里,嘴巴被一块大棉花塞着。

在她两旁,有两个蒙面汉子,每人的手里都有锋利的匕首。

匕首抵在她的胸脯上。

花买命淡淡一笑,对谢易人说:“现在,你不能胡来,她也不能乱动,否则,后果堪虞!”

谢易人冷冷的盯着花买命。

“好手段!”

他的话还没有完,汽车已开走。

花买命也要走了。

“谢董事长,今天之内,咱们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价钱,再见。”

长街恬静。

谢易人却忍不住怪叫起来。

下午,三点三十三分。

花买命又来了,除了他之外,还有邓来。

这两个本来是不同类型的人。

前者是高利货吸血鬼,后者只不过是个汽车司机。

但现在,他们却联在一起,共同对付谢易人。

谢易人看着邓来,狠狠的瞪着邓来。

“你可知道,你现在干的勾当是何等愚蠢?又有多大的危险?”

邓来点点头:“我知道,这样很对不起董事长。”

谢易人冷冷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干?”

邓来叹了口气:“但我也知道,倘若不这么干,我更加对不起自己。”

谢易人一怔,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听得邓来又说:“但琳梦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女孩,我失去了她,就该找回一些补偿。”

谢易人大怒道:“我已经付给你一万块!”

“一万块在别人的眼中看来,也许是一个很吓人的数目,”邓来慢慢的说道:“但以董事长来说,这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谢易人冷冷一笑:“听你的语气,好像胃口真还不小。”

邓来淡淡道:“在这个大千世界里,只要有机会吃,又有谁的胃口会小的?”

谢易人打量着他,忍不住说:“以前我一直只当你是一部开车机器,想不到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会咬人的怪物。”

花买命在这时候插嘴:“你咬他的未婚妻,而他却只是咬掉你一些花不完的钞票,这又有什么不公平?”

“公平!很公平!”谢易人哼的一声:“别人借你一百块,不到几天就变成几百块甚至千多块的欠债,对你来说,也是******公平之至。”

花买命一笑:“这本来就是双方情愿,怪不了谁。”

谢易人冷笑着:“王小姐怎样?”

花买命说道:“很简单,你付钱,咱们就放人,而且保证以后绝不拈她一根毫发。”

邓来点点头。

“我也可以作出同样的保证。”

“你们要多少?”谢易人沉着脸,又补充一句:“别狮子开大口,我只是一间小银行的股东,可不是什么大亨。”

花买命瞇瞇一笑。

“谢董事长太谦逊了,放心,咱们绝不会开天杀价。”

邓来接道:“但价钱开出来,却是货真价实,一块钱也减不得。”

说到这里,花买命伸出了一根手指。

“十万?”谢易人说。

“不,是一百万。”邓来说。

“你们疯了?”谢易人跳了起来。

花买命道:“咱们没有疯,阁下的经济能力,咱们也已查得很清楚。”

邓来说:“一百万虽然不算少,但对你来说,仍然是一笔微不足道的数目。”

“微不足道!一百万居然会是微不足道的数目,你们可知道,许多人只花几百块甚至一百几十块就可以娶一个媳妇,王琳梦是什么?是天仙?还是……”

花买命淡淡道:“谢董事长,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们也许会一字不漏的说给王小姐知道。”

谢易人的脸色又变了。

他坚决摇头。

“一百万太离谱了,而且我也无法筹得出这许多现款。”

花买命道:“我们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再见。”

谢易人道:“三十万,怎样?”

花买命摇头:“一百万决不能少。”

说着,和邓来离去。

这一天晚上,谢易人睡不着觉。

他在考虑。

但无论他怎样考虑,还是舍不得拿出一百万来。

他既不舍得,也不忿气。

那邓来!

那混蛋!

他凭什么能够在“谢易人”的手上取去一百万?

这简直混帐!

混帐之又混帐!

无论如何,这笔钱不能付!但不付钱,他们会怎样对付琳梦?

杀了她?轮奸她?毁了她的容貌?打断她一双腿?还是把她卖到火坑里给人折磨?

心疼如刀割。想到这里谢易人的心疼了。

他忽然发觉到,自己自出娘胎以来,从来都没有对一个人付出过这么强烈的感情。

琳梦!

唉,薄命佳人!

他一定要救她!

翌日清晨。

谢易人驾驶着车子,在街道上左穿右插,直到他认为没有人跟踪自己,他才把车子驶向市北。

车行二十分钟,他来到了一个山岗。

山岗不算大。但作为一幢房子的花园,那就绝对不能算小。

他把汽车停在山岗下的竹林旁。

立刻有两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蓝衣汉子迎了上来。

“谢少爷,你早。”其中一个说。

“仇二爷在吗?”

“在!”另一个说:“他在练拳。”

“很好,带我去见他。”

山岗后,有一座高台。

高台上,横列两排漆黑、高大的兵器架。

兵器架上,满是武器。

刀、枪、剑、戟、斧、棍、矛、盾、三节棍,形形式式,种种俱备。

台上一人,正在练武。

但他没有选取任何武器。

他正在练拳。

工字伏虎拳。

拳风虎虎,着着有威。

这人虽然年逾五旬,头发灰白,但却仍然腰肢结实,浑身是劲。

他练拳的时候,别人只能站在台下。

谁若上台,最少要接他十招。

曾经有一次,一个来自法国的拳师在此地作客。

他在晚上的酒会喝得太多了,一醉不起,于是在这里渡过一宿。

翌日,他爬起床,淋了一个冷水浴。

他的酒意全消,体力最少恢复了八九成。

就在这时候,他来到了这座高台,看见这里的主人在台上练武。

他兴致勃发,冲上高台。

他是拳师。在法国拳坛,他最少排名在前三名之内。

但他一跳上高台,刚站稳身子,就看见主人闪电般向他连发十拳。

幸好这十拳都只是虚招。

主人接着问他:“你准备好没有?”

法国拳师大声道:“你来吧。”

主人大喝,发拳。

又是十拳。

但这一次,每一拳都重重击在这个法国拳师的脸上。

这位法国拳击高手,竟然连一拳也闪不开去。

他也受不了这十拳。

结果,他在台上倒卧不起,接着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

这里的主人姓仇。

仇天笑。

仇二爷!

在这个都市里,见过仇二爷的人不太多。

因为他很少在公开的场合露面。

但没有听过仇二爷这三个字的人,除了聋子之外,恐怕就只有无知妇孺和白痴而已。

这时候,仇二爷在练拳。谢易人在高台下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拳已练完。仇二爷全身在冒汗。

“谢少爷!”他早已看见谢易人。

“二爷。”谢易人神态谦虚、恭谨。

仇二爷看着他,忽然说道:“你有麻烦?”

谢易人点头:“是的。”

仇二爷叹了口气:“能让你觉得麻烦的事,一定很麻烦。”

谢易人又点头:“好像是的。”

仇二爷从台上跳了下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冷不冷?”

“不冷。”

“热不热?”

“有点热。”

“那么,你先去淋个冷水浴,然后在书轩等我。”

谢易人本不想淋浴,但他明白仇二爷的意思。

遇上了麻烦事,必须保持头脑清醒。

淋冷水浴,只要不着凉,就可以让头脑清醒清醒,不致混乱。

仇二爷是一个喜欢发号司令的首领人物。

他命令谢易人去淋冷水浴,但自己却去洗了个热水澡。

他把大半截身子泡得阵红阵白。

舒服极了。

然后,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得无可再短的短裤,在书轩里接见谢易人。

谢易人面对着仇二爷,两人身上的衣服成为极强烈的对比。

仇二爷的上身根本没有衣服。

但谢易人却衣着整齐,头发也梳理得光鉴滑溜。

而仇二爷的一头灰白头发,却乱得像是一团草。

仇二爷从一本辞海里,取出一个扁型酒瓶。

原来这本辞海,里面是空心的。

“来,喝杯酒!”

他为谢易人斟了一杯,自己却整瓶的喝。

谢易人喝了一半,就把杯子放下。

仇二爷盯着他:“你好像真的心事重重,是不是银行出了事?”

“银行没事,营业情况很好。”谢易人说。

仇二爷莞尔一笑:“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谢易人说:“有人要勒索我。”

仇二爷脸色一变。

他一拍桌子,冷冷道:“是什么人吃了豹胆熊心,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谢易人道:“花买命,还有邓来。”

“邓来?哦?你的司机岂不是也叫邓来?”

“就是他。”

仇二爷听了怔了怔:“你给自己的司机勒索?”

谢易人点点头:“是的。”

仇二爷皱着眉:“你能否把详细的情形说一遍?”

谢易人吸了口气,终于把事情和盘托出。

仇二爷一面听,一面眉头大皱。

等到谢易人说完之后,仇二爷还是默然无语。

谢易人也沉默着。

过了很久,仇二爷忽然冷冷的说:“他们疯了,在老子的心目中,永远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值得为她花掉一百万!”

谢易人吸了口气:“小弟也正是这么想。”

仇二爷哼的一声。

“那王琳梦是什么料子,你弄清楚了没有?”

谢易人忙说道:“她绝对是一个好女孩。”

仇二爷目光收缩:“自从玉凤凰死后,你再也没有续弦,莫非现在又已有了再兴家室之念?”

“这个还是言之过早,但琳梦……”

“不管王琳梦是个怎样的女孩,咱们现在一定要首先把她抢回来!”仇二爷厉声说。

他捏着拳头,怒形于色:“花买命只不过是二三流的脚色,却敢去动你的女人,单是这条罪,就可以让他死八百次!”

谢易人点点头,但他旋即又说:“最可恶的还是邓来!”

仇二爷脸上掠过一阵阴影:“邓来这小子我见过,他并不是块很好的材料。”

谢易人目光一闪,扬眉道:“二爷言下之意,莫非认为他们幕后还另有他人指使?”

仇二爷道:“这绝不足为奇,冯这两块料子,怎会一开口就开价一百万?”

谢易人道:“这数目,就算我拿得起,也绝不会付。”

“当然不要付,付了就是他娘的大呆鸭!”仇二爷一拍胸膛:“这件事,老子会给你拿主意,你别慌张!”

谢易人忙道:“二爷愿意帮忙,小弟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仇二爷忽然叹了口气:“这年头,这地方是越来越乱了,连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司机,也胆敢兴风作浪,真霉气!”

“二爷,小弟先回去了。”谢易人要告辞。

仇二爷说:“你现在回去别轻举妄动,最好尽量拖延时间,老子自有主张!”

谢易人连连点点:“是!是!”

谢易人走了。

仇二爷在窗旁,看着他驾驶一辆簇新的轿车离去。

他忽然拍手。

立刻有个白衣仆役出现:“二爷有什么嘱咐?”

仇二爷用手搓了搓结实的小腹,然后下了一道命令:“派人立刻送一封信给朱飘,说仇天笑要见他。”

不到一小时,远在十二里外的火云堂堂主朱飘,已接到这封信。

朱飘是个四十来岁,看来非常有威仪的男人。

他十二岁开始,已在江湖上打滚。

经过三十多年岁月的艰苦磨练,他已从一个无知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拥有帮众逾百人的火云堂堂主。

在市北,火云堂颇具势力。

但仇天笑的信才送到他手上,他立刻就乘坐最快的一辆汽车,直到仇公馆。

天气并不热。

但仇二爷又练了一套棍法,弄得浑身大汗。

朱飘来了。

仇二爷嘱咐手下,让他在书轩里等。

朱飘在火云堂,只有他向别人发出命令。但在这里,他却似乎变成了一个无名小卒。

仇二爷要他等,他除了呆等之外,已再无别的选择余地。

仇二爷练棍后,又再洗热水浴。

朱飘一等就等了两小时五十八分。

快三小时了。

这位朱堂主居然还是很沉得住气,默不作声的坐在书轩里。

终于,仇二爷来了。

“抱歉,刚才我有点累,所以睡了一觉。”

朱飘默然。

他在这里等,仇天笑却在睡觉,这算是什么?

好大的架子。

但朱飘忍受着。

他知道,就算仇二爷要自己等三天,他也只好乖乖的坐在这里等。

三小时,实在算不了什么。

只听得仇二爷忽然笑了笑,说:“朱堂主近来的生意,好像越干越大了。”

朱飘强颜一笑:“还是那点小买卖,赚不了什么大钱。”

仇二爷道:“既然干得了走私,就该干些利润丰厚的大买卖,光是靠香水、肥皂这种不值钱的东西,简直是浪费了朱堂主的脑筋和时间。”

朱飘叹了口气:“俺的三十六度板斧,舞来舞去,就是舞不出名堂。”

仇二爷拍拍胸膛,说:“你别老是看轻自己,总有一天,老子要你在这地方上能与老子平起平坐!”

“不敢!不敢!”朱飘连脸色都发白了。

“什么不敢!依老子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仇二爷忽然寒着脸,目光如刀般在朱飘的脸上:“说不定有一天,你会连老子的鼻子也割了下来!”

朱飘的脸不再发白,而是发绿。

“二爷……你切莫误信别人的闲言闲语……”

“住口!老子****娘!”仇二爷忽然伸手一扫,把桌上十几本经书有如狂风扫落叶似的扫掉,“你现在老老实实的向老子报告:老花在哪里?”

“老花?”

“不错,他又叫小花,花仔,”仇二爷瞪着一双狮子般大小的眼睛:“这瘪三居然敢动老子的女人,你可知道?”

朱飘连坐都有点坐不稳了:“二爷是在说……花买命?”

“就是那狗养的花买命,”仇二爷走到朱飘的面前,戟指大骂:“他是你的人,但他却敢去动谢易人的女人,谢易人的女人也就等于是老子的女人,朱堂主,你懂不懂?”

朱飘深深的抽了口冷气。

“二爷……关于花买命的事,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的确不知道,因为……”

“老子入你娘,他是火云堂的人,你是火云堂堂主,他干的事你不知道,你骗谁?”

“二爷,他早已离开了火云堂。”

“什么?这是真的?”

“我怎敢骗你?”

“噢,原来他已离开了你,离开了火云堂。”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仇二爷瞳孔暴缩,冷冷的盯着朱飘:“姓朱的,你推得好干净。”

朱飘的脸色又变了。

“二爷,我本来就对花买命很不满意,甚至有一次,还想干了他。”

仇二爷冷冷一笑:“但他现在没有死,而且还干到老子的头上来!”

朱飘叹了口气:“但当我真的想动手的时候,却有人插手架梁子。”

“架梁子?这算什么?”仇二爷又瞪大了眼睛:“花买命是你的人,他若犯了堂规,就算你把他整个人蒸熟吃了,外人又****娘个屁事?”

“但最近,却崛起了一个神秘的帮会,而且势力好像很大。”

“这是什么鸟帮会?”仇二爷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蝴蝶帮。”

“蝴蝶帮?老子从没听过,”仇二爷的脸沉下:“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向老子报告?”

朱飘苦笑。

“初时,我以为这种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但后来……”

“后来这只蝴蝶是不是钻进你的裤裆里?”

朱飘又苦笑。

“这也差不多了,咱们火云堂,最少有七八个兄弟,给他们打得断手折足。”

仇二爷“呸”的一声。

“难道你就不懂得以牙还牙?”

“蝴蝶帮的人来无影,去无踪,咱们既不知道帮主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

“所以你就像只怕叮蚊的乌龟,把脑袋缩进龟壳里!”

朱飘今天真惨了。

在外面,谁敢对他这样说话?

但在仇二爷的面前,就算要****喝尿,也是没话说的。

仇二爷冷冷一笑,又问:“架梁子的是不是这一帮鸟汉?”

朱飘回答:“是的。”

仇二爷盯着他:“你害怕他们?”

朱飘叹了口气道:“那是为了息事宁人。”

“放你娘的狗屁!”仇二爷大力拍桌子:“你混了这许多年,胆子越来越小,鸦片不敢运,军火不敢沾手,现在没头没脑出现了一个什么蝴蝶帮,你就吓得屎滚尿流,算什么英雄好汉?”

朱飘苦笑。

“像二爷这种英雄好汉,天下间本来就没几个,老朱老了,再也无复当年之勇了。”

仇二爷盯着他,又大发脾气。

“你老个鸟?你比老子还年轻,你老了,老子现在又算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一个一敲就碎的老古董?”

朱飘知道自己糊里胡涂,又说错了话,索性闭上嘴巴。

仇二爷冷冷一笑。

“花买命!买命!买命!老子要买他的鸟命!”

朱飘点头。

“是!是!”

仇二爷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说:“但不是现在,现在你回去,就只当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朱飘走了,他带着一鼻子灰回去。

仇二爷皱着眉,忽然大步出厅,摇了一个电话。

他要找谢易人。

但谢易人不在家,也不在银行。

仇二爷搁下电话,皱起了眉,喃喃道:“蝴蝶帮!蝴蝶帮!这是一个怎样的气候?”

离开仇公馆,谢易人把汽车驶回家。

但他还没有回到家,就已在路上给一个叫化截停了车子。

谢易人一怔。

这个人不是什么叫化,而是花买命假扮的。

“谢董事长,我看你好像不想再见她了?”

谢易人连忙摇头。

“不,我在考虑。”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值得考虑的?”

“一百万这数目,无论怎样都太离谱了。”

“你是大财主,总该有办法。”

“减一半,怎样?”

“不行!”

“这太过份了,”谢易人怒道:“我承认很喜欢琳梦,但却没有理由为这个女人倾家荡产。”

“别说笑了,”花买命露出满嘴黄牙,桀桀笑道:“区区一百万,怎会令你倾家荡产?”

“五十万,怎样?”

花买命沉默半晌,忽然说:“我可否上车?”

谢易人想了想,终于打开了车门。

“你可知道南淳路三十九号在哪里?”花买命问。

“南淳路?”

“不错,是南淳路,距离这里只有两里。”

“我知道,但三十九号……”

“你把车子驶到那里,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琳梦?”

“不,现在她已经是一个价值百万的大宝藏,除非你付赎款,否则,你再也没有机会看见她那张美丽的脸孔。”

“那么你带我去见谁?”

“邓来。”

“他在南淳路?”

“目前是的。”

“他在那里干么?”

“等钞票,等你的付款。”

“一百万不行。”

“你去对他说,也许他可减一减。”

谢易人犹豫了半晌,终于把汽车开动,驶向南淳路。十一

南淳路三十九号,是一幢两层高的古老屋子。

花买命对谢易人说:“邓来就在上面,你上去。”

谢易人道:“你呢?”

花买命回答道:“我要把你的车子驶开。”

“为什么?”

“这辆车子太名贵,也太碍眼。”花买命淡淡的说。

谢易人怔住,接着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花买命的意思。

花买命不希望别人知道,谢易人来到了这里,虽然,这里也许只是他们暂时逗留的地方。

楼梯又狭又霉,好像有点腥腥臭臭的味道。

这种古老大屋,与谢易人的房子,当然有着天壤之别。

但谢易人现在只好爬上去。

他登上了二楼,看见了一扇木门,门是敝开着的。

谢易人吸了口气,缓步而入,他立刻看见了邓来。除了邓来之外,还有两个汉子。

谢易人认得他们。

在那汽车上,琳梦就是给这两个人胁持着的。

“琳梦在哪里?”谢易人一看见邓来就大声说。

邓来淡淡道:“她很安全。”

“我是问:她在哪里?”

“当然不在这里。”

“我要见她。”

“可以,但必须先付赎金。”

“多少?”

“早已说得很清楚,”邓来脸上居然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一百万!”

谢易人冷笑。

“邓来,你的胃口太大了,但头脑却还是嫩了一点。”

邓来冷冷的看着他:“我现在只能给你二十四小时。”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二十四小时之内,你不付钱,以后就再也不必想看琳梦了。”

谢易人大笑。

“停下来,别笑,”邓来居然在喝令谢董事长:“这里不是谢家,也不是你的银行。”

谢易人嘿嘿一笑:“你以为我一定要把琳梦赎回来?”

邓来的眼色似是微微一变。

但他随即淡淡道:“你可以放弃,但恐怕你失去她之后,就算全天下所有财富堆在你脚下,你也不会感到快乐。”

谢易人的眼角在跳。

这几句话,就像是尖针,狠狠的刺在他心里。

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说:“不瞒你,一百万这个数目,我本来是愿意付的。”

“这就好办。”

“但惭愧,我真的拿不出!”

“那么,”邓来干咳两声:“你是注定和琳梦没有缘份了。”

“我已跟花买命说过,五十万!”

“不行!”

“真的这么决绝?”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价钱。”邓来简直把王琳梦当作一件货物。

“你再考虑!”

“无可考虑。”

就在这时候,花买命来了。

“我倒有个提议。”

谢易人盯着他:“你说出来。”

花买命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

“咱们赌一赌。”

“赌什么?”

“赌钱,赌五十万。”

谢易人看着他,冷笑:“你们凭什么赌五十万?”

花买命眨了眨眼睛:“就凭王小姐现在的身价,她值一百万,现在咱们只赌一半。”

谢易人的目光亮了。

“换而言之,我若赢了,你们就愿意减收一半赎金?”

“不错。”

“但我若输了呢?”

“你也不必再输五十万,但若要赎回王小姐,就得付足一百万。”

“一言为定。”

“当然。”

“邓来呢?他是否也同样保证这一点呢?”

邓来点点头:“花先生说的一切,完全有效。”

谢易人一拍掌,说:“好,我跟你们赌!”

花买命看着他。

“你想赌什么?”

“十三张怎样?”

“可以。”

“但我有个条件。”

花买命皱眉:“又有什么花样?”

谢易人慢慢的转过身,凝视着邓来。

“你也懂玩十三张?”

“懂。”邓来点头。

谢易人笑了笑:“我跟你赌!”

邓来一怔。

他看着花买命,看他的反应。

花买命笑了。

他对邓来说:“谢董事长不敢跟我赌,你就和他玩玩吧。”

邓来好像吃了一惊:“我赌?”

花买命嘿嘿一笑:“这有什么值得害怕?”

邓来道:“赌五十万?”

花买命拍了拍胸膛:“你别把五十万放在心上,反正咱们有赌本,而且谢董事长想跟你赌,又何必畏首畏尾?”

“好,我赌!”十二

一个小司机,居然和他的老板赌十三张,而且赌注是五十万。

这种事若不是很够刺激,就是很够滑稽。

谢易人选择邓来,自然是比较高明的。但这还得要看看赌运。

十三张的玩法,有点好像中国的大牌九。

大牌九的玩法是每家四张牌,有头道和尾道之分。

小的牌摆在头道,而大的牌则摆在尾道,倘若头尾两道都赢,那才算赢。倘若是一道胜,一道败,那只算是和局。

而十三张的玩法,则每家牌共十三张,分成头道、中道和尾道。

三道当中,任何两道赢了就是赢,任何两道输了就算输。

还有一点,许多人以为十三张是外国人发明的,但实际上,这却是中国人用外国扑克牌发明的玩意。

牌已派好。

谢易人小心翼翼的抓起属于自己的十三张牌。

一看之下,连眼都看得花了。

牌太好?

不!

是太劣。

十三张牌,既无葫芦,也无同花、顺子。

他只有两对牌。

那是一对3,还有一对7。

这是糟透了的牌。谢易人甚至不想摆了。但他还是勉强把牌摆好。

他摆的格局是“无头,3一对,7一对”。

邓来的牌,也摆好了。

他一开牌,谢易人为之怔住。

那是:“无头,2一对,同花”。

第二道的牌,谢易人胜。

尾道的牌,邓来胜。

但头道的牌,谢易人的是“A、K、Q”。

而邓来却是“A、K、J”。

谢易人居然赢了。

邓来把牌丢掉。他埋怨花买命:“我早就知道,我在这一方面不行!”

花买命也叹了口气:“算了!胜负之数,有时候是由上天安排的。”

邓来一声不响,好像真的有五十万块现款,刚从他的手里输了出去。

花买命又对谢易人说:“我们输了,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谢易人的眼色微微一变。

“五十万?”

“不错,”花买命神色凝重:“你什么时候可以付款?”

“这个……”谢易人在迟疑着。

“谢董事长,”花买命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冰冷:“你不必拖延时间,五十万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数目,而我们也不想再等下去。”

谢易人道:“但最少也要在三天之内,我才可以……”

“三天不行,”不等他说完,花买命已断然拒绝道:“我只可以给你一天的时间。”

谢易人沉吟着。

花买命指着他,冷笑道:“你别以为我和邓来不舍得杀琳梦小姐,你若不付款,她就不再是什么宝藏,而是一堆垃圾而已。”

谢易人的手心在沁汗。

他忽然咬着牙,点点头:“好,就这么办,明天之内,我付五十万!但你们必须同时放人。”

花买命笑容满面:“这个当然。”

谢易人终于离开了这里。

刚才,他抓的一副牌很差。但这副牌,却令他“赢”了五十万。

这是不是很滑稽的赌博?

想到这里,谢易人不由苦笑。

但现在,他投鼠忌器,除了付出五十万之外,他已想不出什么办法。

仇二爷的话,他却似已完全忘了。十三

翌日黄昏,仇二爷接到了一个令他马上从沙发上直跳起来的报告。

听完这个报告之后,他把酒柜里的正洋美酒,水晶杯子摔烂了三分二以上。

他好像气得快要疯了。

他忽然下了一个命令——

“叫谢易人那条猪猡养的蠢货马上来见我!”

但这命令才发出去不到五秒,他立刻又改变了主意。

“不!叫黑唐、丁太守带二十个兄弟,陪老子去找谢易人!”

仇二爷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行动迅速,手下每一个人随时都保持着极佳的状态。

他肯花钱。但他从不愿意花一毛钱在冤枉的事情上。

他说:“值得花钱的时候,用十万八万去买一句话都是值得。”

“但不值得花钱的时候,就算用一块钱买了一座大厦回来也未必就是福气。”十四

谢易人在家。

当他听见仇二爷居然亲自来访的时候,不由脸色铁青。

他匆匆地出迎,几乎连裤子都未曾穿好。

仇二爷几乎是冲进来的。

他一看见谢易人,就寒着脸,说:“怎么你的脸色比尿缸里的尿还难看,是不是很讨厌我这个客人?”

“不!二爷别误会,千万别误会!”谢易人的脸色甚至在发绿了。

黑唐、丁太守就在仇二爷的身边。

他们都是仇二爷的心腹,也是第一流的保镳。

仇二爷忽然挥了挥手,对他们说:“你们出去,在外面守着。”

黑唐点头。

丁太守却还有点迟疑。

“滚出去!”仇二爷立刻大喝:“你以为老子是个饭桶?你以为这里有八十万大军埋伏着要杀老子?”

丁太守脸色骤变,变得一片苍白。他匆匆退下,连大气都不敢吭出来。

谢易人的脸色也是一片灰白。

“二爷,请进去喝杯酒。”

“喝你娘个奶!”仇二爷的目光就像是两把刀子,又像是两团烈火。

他大步踏进会客厅里,一屁股坐下。

谢易人是这里的主人。但很可怜,他现在居然不敢坐下来。

仇二爷瞪着他道:“谢董事长,你也是个在江湖上大半辈子的人了,怎会这么胡涂?”

谢易人不禁苦笑一下:“二爷,你说的是哪一桩事?”

“少跟老子装蒜!”仇二爷怒道:“你已付了赎款,是也不是?”

谢易人又是一阵苦笑:“二爷的消息真灵通,但我付的不是一百万,而是五十万。”

“五十万?”仇二爷暴跳如雷。

“是的。”谢易人说。

仇二爷叹了口气,不断的摇头:“唉,老子已对你说过,一块钱都不能付!”

谢易人也叹了口气:“二爷,我是没办法,他们……”

“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瘪三,一群不成气候的小无赖!”

“但他们却干得很绝。”

“你才够绝!简直比****不穿裤子的时候还更绝十万八千九百七十倍!”

“但钱已付了。”

“人呢?”

“他们说一定会放。”

“什么?他们说一定会放?”

“是……是的。”

“噢!老子的姑奶奶!”仇二爷捧着额:“难道你连付款后即刻放人的条件都不敢提出?”

“不,只是他们说,收钱后还要躲藏起来,所以必须在六小时之后才放人。”

“你相信了?”

“人在他们手上,不相信又怎样?”

“你可以不付钱呀!”

“但钱已带到付款的地方,他们有五个人,而我只是一个人去!”

“你好勇……勇得像条盲牛!”仇二爷气忿忿的说:“他们若不放人,甚至把那个王小姐一刀杀了,你怎办?”

“他们不会这么绝吧……”谢易人的脸色一片苍白。

“唉,你以前不是这么蠢的,怎么到了这种年纪,反而变得混帐起来?”

谢易人默然。

“算了,钱,是你自己挖出来的,五十万的确不算太多,一般人倘若去找份工作干干,也许不必五百年,就可以存到五十万。”仇二爷的说话也很绝。

他的数目也计得同样绝,他还补充了一句:“但在这五百年之内,这人必须不吃不喝,睡在街上,就连一块钱房租都付不起!”

仇二爷痛骂一番之后,走了。

谢易人呆住。他颓然坐下。

仇二爷的说话,并非没有理由,倘若被骂的人不是自己,说不定他还会大声加上几句,把这个“蠢人”骂得狗血淋头。

自己是不是越老越胡涂了?

不!自己不老。琳梦说过,自己并不老!

一想到琳梦,想起她那张迷人的脸庞,谢易人就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她什么时候会回到自己的身旁?十五

这一夜,谢易人辗转在床,老是不能成眠。

在他的脑海里,想的事实在太多。

他想起了仇二爷。

他想起了那可恶的邓来、花买命。

他想起了那五十万花花绿绿的大面额钞票。

但他想得最多的,还是琳梦。

天色一片漆黑,何时才再重现曙光?

黎明有如黑夜,它要来的时候就来。

无论你多渴望黎明,时辰未到,它也绝不会提早一刻出现在你的眼前。

黎明终于来了。

谢易人把客厅里的每一盏灯都燃亮了,然后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黎明时分就喝酒,这绝不是谢易人的习惯。他喝了一杯,又斟第二杯,然后再斟第三杯。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个人柔和的声音,在自己的背后响起。

“这一杯给我,我也想喝。”

谢易人呆住。这声音,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

“琳梦!”他猛然回头。

果然是琳梦!他梦里的情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绰约风姿的在凝视着自己。

谢易人的手有点颤抖。

他把第三杯酒,很仔细、很缓慢地递给了琳梦。

琳梦把它喝了,就当它只是一杯淡淡的清水。

谢易人拉着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冷。

“坐!坐下来……”谢易人看着她,就像是一个艺术收藏家,刚找回一件失落了的无价古董。

琳梦坐下,喝了一杯酒,她的脸庞立刻有点红,一种迷人的嫣红。

在灯光下,她显得更妩媚,更好看。

谢易人抓住她的手,抓得很紧,可说是牢牢不放,生怕一放手,她就会飞走了似的。

他忽然问:“你是怎样进来的?”

琳梦道:“我是从后门走进来的。”

谢易人道:“后门也是锁了的。”

琳梦微微一笑:“有人把它开了。”

谢易人眉头一皱:“是谁开的?”

“萧妙手。”

“萧妙手?什么萧妙手?”谢易人有点莫名其妙起来。

琳梦挣脱开他的手说道:“你捏疼人了。”

谢易人忙赔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皱了皱眉,又问:“刚才你说的萧妙手究竟是谁?”

琳梦看着他,慢慢的说道:“他是个开锁专家,就算是第一流的保险箱,落在他的手里,就再也不能保什么险了。”

“萧妙手……萧……”谢易人的脸色忽然一变:“你是说妙手神刀萧涧?”

“不错,就是萧涧。”

“你……怎会和这种人在一起?”

“你认为他是哪一种人?”

“当然是坏人。”谢易人沉着脸:“他是个罪犯,巡捕房的人早已到处要找他。”

“我知道。”

“唉,你真不懂事,既然知道他是一个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呢?”

“这有什么大不了,他本来就是我的手下嘛。”琳梦又在笑,笑得很神秘、很古怪。

谢易人也笑了。

“你真顽皮,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在他的背后插嘴,说:“谁跟你这种蠢货开玩笑?”

谢易人怔住。

他忽然有种浑身冰冷的感觉。

他如坠千年冰窖,又像是一条忽然发觉自己跌落了死亡陷阱的豺狼。十六

在谢易人的背后,有一张山水画。

山水画下,站着一个灰衣人。

这人的年纪比谢易人略为年轻,身材也较为瘦削。

他站得很笔直,一双眼睛也是直勾勾的盯着谢易人。

谢易人倏地跳了起来。

他又惊又怒,指着这人道:“你是谁?”

“我就是萧涧,也叫萧妙手。”

“你们……”谢易人瞧了瞧他,又再看看琳梦。

琳梦笑道:“我们是一起来的。”

谢易人的脸色,剎那之间变得一片死灰。

他看着琳梦,就像是忽然发现她原来是个女鬼一样。

“你……你是……什么人?”

“王帮主!”萧妙手淡淡一笑:“她是我们的帮主。”

“帮主?”谢易人气得连咳都咳不出来了:“她是什么帮的帮主?”

“蝴蝶帮!”

“蝴蝶帮?”

“不错,”王琳梦的脸色忽然沉下来:“你以为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娃娃?错了,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曾经在床上把一个向我施暴的大汉一刀刺死!”

谢易人抽了口冷气:“你……你一直都是在骗我……”

“骗你的人不只是我一个,还有邓来和花仔。”

“花仔,花买命?”

“不错。”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谢易人吼叫起来:“只要你说一声,无论你要多少钱,绝对不会吝啬!”

“我知道,”琳梦挺起了胸膛,她的乳房在衣裳遮掩下仍然是那么美丽动人:“但目前我们需要的只是五十万。”

“五十万!你骗了我五十万!”

“你不是说过,无论我要多少,你都决计不会吝啬吗?”

谢易人怒叫:“我和你有什么仇怨?你要这样害我?”

琳梦冷冷一笑:“我也许和你真的无怨无仇,但连先生,你以前干过什么事,大概到现在还未曾完全忘记吧?”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连先生,连群山先生!”

剎那间,谢易人脸上的血色几乎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还记得王鹏和夏老大吗?”

“你……你是他们的什么人?”

“王鹏是我的叔父,夏老大是给你害得好惨好惨的人!”

谢易人咬着牙,他明白了,他本来叫连群山。但在这都市里,他真正的名字,从来都没有人知道。

但现在,他的仇人来了。

琳梦就是为他们报仇而来的。

“很好,你们干得很好!”连群山咬着牙:“我的确就是连群山,夏老大,王鹏总算是找上门来了……”

萧妙手悠然一笑:“我们得到阁下五十万块的支持,已足可组成更强大的帮会,与仇二爷分庭抗礼。”

连群山冷笑道:“你们可以骗得了我,可以把我弄得一败涂地,但想对付仇二爷,嘿嘿,恐怕还是差得太远了。”

萧妙手淡淡说:“这一点,已不必阁下担心,来,我敬你一杯。”

他真的为这位“谢董事长”斟了一杯酒。

然后,他还在“谢董事长”的面前,把一包黑色的粉末,放在酒里。

连群山的脸色很可怕。

萧妙手说:“你完了,在这幢房子里,早已没有你的保镳和打手。他们早已在帮主的“劝告”下,统统离去,现在,在这里百丈范围之内,全是咱们蝴蝶帮的天下。”

连群山向窗外望去,外面果然人影幢幢,但他们全是陌生汉子。

连群山又坐下,颓然坐下。他怔怔的望着琳梦。

琳梦却连看都懒得看他,只是悠闲地,用一把小刀子在修剔指甲。

萧妙手把那杯酒放在他面前的一张小几上。

他说:“你可以不喝,你不喝,我会出去,然后把你交给赵五爷和彭平。”

琳梦皱了皱眉:“这两个都是怪人,他们只对男人有兴趣,提起了他们的名字就觉得恶心。”

连群山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他拿起杯子,说:“我喝,这一杯,是为琳梦小姐的成功而干杯。”

咕嘟!

他真的喝了,而且一口就全部喝下。

琳梦瞧着他,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种无法描叙的哀伤。无论怎样,这男人对自己的确是一片真情。也许,他将来会变。但将来的事,又有谁能保证?

天下间又有几个男人,能一生一世永不负情?

现在,无论他是谢易人也好,是连群山也好,这人再也没有将来。那是一杯苦酒。

不但苦,而是毒。

剧毒,无论是谁,喝下了这杯酒,他的一切就会完结。琳梦没有看,她没有亲眼看见这个男人怎样死,但她却在离去的时候,在“谢董事长”的额上亲吻了一下。十七

早上九时三十五分,仇二爷已接到了谢易人的死讯。

这一次,仇二爷没有发脾气。人都已死了,发脾气又有什么用?他现在已知道,事情越来越不简单。

蝴蝶帮!好一个蝴蝶帮!

他忽然吩咐黑唐,马上把火云堂的朱飘带回来。

十点五十五分,朱飘来了。

他的眼睛满布红丝,好像有点睡眠不足的样子。

仇二爷在大厅里会见他。

“老朱,现在几点了?”

朱飘看了看壁上的大钟,才说:“是十点五十五分。”

“快十一点了,你好像还没睡醒。”

朱飘怔住,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仇二爷冷冷一笑,问黑唐:“小黑,你刚才在什么地方找着朱堂主?”

黑唐回答:“在大叶上路第九号。”

仇二爷目光一闪。

“那是百乐门大舞厅小如意小姐的香闺。”

朱飘的脸居然一红。

仇二爷盯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常言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对不?”

朱飘楞了楞,只好说:“对。”

“对,人不风流枉少年,这是对的,他奶奶个熊,对极了。”仇二爷大笑。

偌大的一个厅子,就只有他一个人嘹亮而粗壮的声音。

但他的笑声又忽然停下来。

他用刀锋一般的目光,刮在朱飘的脸上:“但老朱,你今年贵庚多少?”

朱飘答不上。

“妈的!你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了?”仇二爷忽然吼起来:“你现在可以做别人的祖父了,还那么风流快活,可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朱飘满额是汗答道:“知道,知道。”

“那小如意是个很不错的货腰娘,但她吃量大,小心你这副老骨头,别让她把你连皮带骨都吞进肚子里!”

朱飘不敢反驳一句。无论仇二爷说自己什么,都只好忍了。谁叫自己今天交上霉运?

仇二爷盯着朱飘看了很久,然后才接着说:“老子叫你多些留意蝴蝶帮,你到底怎样了?”

朱飘说:“我已加派人手,叫那些猴儿们多留意留意了。”

仇二爷道:“他们留意出什么东西来了呢?”

“这个……暂时好像还没有发现些什么。”

“嘿嘿,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道?”

“今天?”

“不错,就在今天早上。”

“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除了小如意那双大奶,你另外还知道个屁!”仇二爷冷冷一笑道:“谢易人死了!”

“什么?”朱飘的脸色一变:“他前天还不是活得很好吗?”

仇二爷冷冷说:“是蝴蝶帮那伙兔崽子干的。”

朱飘吸了口气,答道:“这些人,是越来越目无法纪了。”

“什么目无法纪?”仇二爷说:“难道咱们又是奉公守法的人了?”

朱飘吶吶道:“他们简直没有把二爷放在眼内。”

仇二爷捏着拳头,冷笑道:“这一次,是谢易人太蠢了,为了一个臭婆娘,就把自己弄得团团乱转。”

“那女人……”

“那女人看来不简单,”仇二爷冷冷道:“老朱,你要多多留意,去查一查,这臭婆娘是什么门路。”

“我知道,我会全力去办。”

仇二爷叹了口气,目注着朱飘说:“我刚才的态度也许是粗暴了一些,但却是为了你好,三个月前,你不是在床上弄得几乎双腿一蹬,就此了帐归天吗?”

朱飘的脸又是一红。

想不到自己的事,仇二爷居然一直了如指掌。

“唉,老子也不想对你多费唇舌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别让老子对你失望。”

朱飘连连致谢,退下。

仇二爷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去了才对黑唐说:“南北双绝什么时候才来?”

黑唐回答:“他们三天之后,乘搭火车到本市。”

仇二爷点点头:“希望他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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