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局
一座重量达三百斤的巨型自鸣钟,突然在狄关刀的大厅中响起。
狄关刀赤裸裸地坐在卧室里的一张高背沙发上,静听大厅里传来钟声,一共敲响了十二下。
卧室里,大床上的被褥枕头,都已凌乱不堪。
床上没有女人。
他的女人正在露台旁的浴室里淋浴。
她喜欢干净清洁,每次做完那件事之后,总要浑身上下,都来一个热烘烘的热水浴。
狄关刀并没有怪她。
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身体永远都有一种汗臭的气味。
他不喜欢洗澡,自幼到长大成人之后都不喜欢洗澡。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每月洗澡一次的话,这个人一定就是狄关刀。
他是个老粗,从来都不欣赏什么歌曲或者什么音乐。
但他却喜欢听女人洗澡时候那种声音,这也许就是狄关刀所欣赏的独特音乐。
忽然间,“音乐”戛然停止了。
他听不到那种淙淙作响的洗澡声,却听到了范雪薇的痛苦呻吟声响。
范雪薇就是他口里所说的那位“扬州炒饭”。
她是扬州人氏,偏偏姓范,所以就给一些多嘴鬼弄了一个这样古灵精怪的绰号。
虽然她的绰号古里古怪的,但却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狄关刀有的是钱,不漂亮的女人休想被他放在眼内。
范雪薇的呻吟声刚响起,狄关刀立刻就冲前,拨开浴室的一串珠帘。
珠帘里的范雪薇,全身****,肌肤赛雪。
但在她的胸前,却被一柄红色的刀深深插入!
江湖上有一句老话: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但现在这一柄刀,却是红刀子进,红刀子出。
狄关刀的脸变成焦黄,****的身体发出勒勒肌肉声响。
浴室在露台旁,而且还有一扇窗门开着。
这一柄红色的刀,是有人从窗外把它掷进范雪薇胸膛的。
狄关刀忽然一声暴喝,冲出露台。
露台上果然有一个人。
一个全身都穿着红衣的男人。
狄关刀怒吼:“你是谁?是从哪里爬进来的?”
红衣人眼睛里露出一股浓厚的杀机,冷冷道:“我是你的催命煞星,却不是爬进来,而是直闯进来的。”
“放屁!”狄关刀紧握拳头,大声道:“俺有十几个手下在外面,你若非偷偷摸摸的,岂能来得到这里?”
红衣人冷冷的看着他:“你的手下虽然也算有点功夫,但却是一群猪。”
狄关刀焦黄的脸色再变,变成了紫红之色。
红衣人又接道:“这一群猪现在还只顾围在桌边赌骰子,连看守大门的忠伯已经被我杀了都不知道。”
狄关刀怒道:“你是杀了忠伯,然后闯进这里送死!”
红衣人道:“是你死还是我死,不妨大家手下见个真章。”
狄关刀瞪着他,忽然狂吼一声,扑了过去。
红衣人却还是静静的站在露台一角,等着他扑过来。
狄关刀采取雷霆万钧的猛烈攻击,他想在三招两式之内,便把这红衣人擒下。
他的出手很快,而且攻击对方的尽是关节部位。
他不想立刻杀了对方,他想捉住这个红衣人,将他绑起,然后再慢慢拷审,慢慢折磨。
可是,他显然将对手的实力估计错误了。
红衣人突然身子像滑溜的鱼儿一转,一个飞箭拳,重重打在狄关刀的肋骨上。
狄关刀气力大,胸肌更厚实无比,别人一拳打在他肋骨上,未必就能令他有些什么伤害。
但这个红衣人的拳,却简直比矿石场里的击石大锤还更厉害,这一拳打下去,居然立刻就将狄关刀的肋骨打断几根!
狄关刀挨了这一拳,立刻踉跄倒退五步。
红衣人冷喝一声,乘胜追击,而且手中红光一闪,又是一柄红色的刀子直刺过去。
狄关刀倒退五步之后,忽然转身冲回卧室中。
红衣人继续逼进,冷不防一柄大刀彷佛从天而降,直劈过来。
原来狄关刀的那柄大关刀,就放在卧室衣柜旁的一座兵器架上。
大关刀在手,形势顿然改观。
只见大关刀像狂风暴雨般罩向红衣人,反而将红衣人逼回露台的一角。
红衣人已退到死地。
他已退无可退。
而且,他手中那柄小小红刀子的威力,又怎比得上狄关刀手中七十二斤重的大关刀?
突然间,红芒一闪。
狄关刀蓦然惊觉,对方是个使用飞刀的能手。
他的范雪薇,就是给这个红衣人用飞刀手法杀死的。
狄关刀在这柄大关刀上,不停的苦练了四十年,这四十年苦功当然没有白费。
“当”一声响,红刀子已被大关刀击落。狄关刀大喝一声,挥刀再进,厉声道:“还我女人的性命来!”
谁知道红衣人的腰间还有一条红色的软鞭。
“啸”的一声响,红色软鞭凌空飞来,卷住了狄关刀的右腕。
软鞭立刻向后用力一扯!
狄关刀大怒,运劲将大关刀去势一侧,落在软鞭之上!
软鞭虽然柔韧无比,但刀锋又沉重又锋利,自然立刻被削断。
可是红衣人已把握着这最危险的机会,突然五指箕张,向狄关刀的咽喉抓去!
狄关刀连看都没看清楚,就觉得颈里突然爆出一蓬血花。
颈中爆血,三魂七魄俱绝!
没有任何人能在咽喉被戳裂之后还能活下去的。
狄关刀也是一个人,而不是神。
所以,他又岂能例外?
他喉咙里发出一种咯咯异响,想问一句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可惜他现在就像只已被割断了颈的公鸡,除了咯咯声之外,连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红衣人却彷佛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的道:“我就是巨人!”
狄关刀垂死的目光,忽然瞪大两倍。
然后,他整个人僵硬着倒了下去。
临死时,他忽然想起那一副牌——双天至尊。
而他的十几个手下,仍在外面呼卢喝雉,赌得十分起劲,十分热闹……
旭日初升,时间是上午七点七分。
席三爷在大厅一张古老的太师椅上,喝着他今天第一杯的咖啡。
这杯咖啡还未喝完,他就接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狄关刀和他的情妇,一齐死在他自己的地方里。
“这件事是什么人做的,查出来没有?”席三爷将咖啡连杯子一手扔远,霍然站起。
向他报告这个消息的,是席三爷的第一号金牌杀手金狼。
金狼的眼睛是深棕色的,有一张很像中国人的脸,但却满头金黄的头发。
他是个混血儿,也是个孤儿。
在那个时候,混血儿简直被那些思想封建的人视为怪物。
何况这一个混血儿又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童年时所遭遇到的一切,可说是人生最悲哀、最凄惨的一面。
直到十七岁那年,他跟着席三爷,做一个最普通的打手。
但十年之后,金狼已成为席三爷手下最可怕的金牌杀手,除了席三爷之外,席公馆最得势的人就得数到他了。
席三爷盯着金狼的脸,刚站起了的身子又再坐下。
“谋杀狄二爷和范姑娘的,据说是巨人盟里的杀手。”金狼回答道:“在凶案现场,找到两柄已被染成红色的小刀,刀柄上镌刻着“巨人盟”三个字。”
一听到“巨人盟”这三个字,席三爷的浓眉就不禁打了一个结。
“狄二爷的手下抓不着凶手?”
金狼点头。
席三爷叹一口气:“我早就说过,他的手下个个都是窝囊废,中看不中用。”
就在这个时候,玲玲从楼上的卧室走下,挽着一只小巧的皮手袋,衣服穿得很鲜明漂亮
席三爷皱眉:“大清早又想到哪儿去?”
玲玲得意地一笑:“今天我去试试坐新车的滋味,兜着山风总比闷在家里凉快多了。
“坐新车?”席三爷怔了怔,道:“谁的新车?”
玲玲笑得更明朗:“当然是蓝浪的新车。”
席三爷看着她,想沉下脸,可是偏偏目光却反而渐渐柔和,道:“是不是一个月前他买的那辆新车?”
玲玲摇着头,道:“不是那辆,今天他的新车是深红的,红得就像玫瑰花一样。”
席三爷的脸,终于沉下——
虽然他很满意蓝浪这一个年轻人的为人,但唯一令他不喜欢的,就是蓝浪太挥霍无度。
在今年短短五六个月内,他已换了四辆新的汽车。
七点十五分,一辆簇新的汽车驶到席公馆前。
汽车是鲜红色的,坐在车子驾驶座位的人,当然就是蓝浪。
玲玲一看见了这辆汽车,立刻就像一阵风般飞奔了出去。
席三爷忽然有个预感。
一个很不吉利的预感。
他想起了大年初一接到的那封恐吓信:“今年之内汝必家散人亡!”
现在,巨人盟已将狄关刀和他的情妇杀死。
那么,巨人的下一个步骤,也许就要来对付自己和玲玲了。
他立刻吩咐金狼追出去,截住玲玲。
但玲玲已经踏上了那辆鲜红的汽车,绝尘而去。
金狼不必席三爷吩咐,立刻就跑到停车间里,开动一辆黑色的房车。
谁知道车子驶出几码,便像瘫软了的病狗一样,连动都不能再动。
金狼下车一看,后面的两个轮胎都竟已被戳爆。
席三爷走出大厅,看见这个情形,整个身子登时凉了半截。
他立刻回到大厅,摇了十几个电话。
“谁看到了那辆红色的德国汽车,尽量想办法将他截住,但别用暴力,而且要小心保护。玲玲和蓝公子都在车里。”
席三爷耳目灵通,他相信一定能将蓝浪的汽车截回来。
然而,他应该明白一点。
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
虽然他的推算一向都很准确,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算不到,蓝浪的汽车驶出席公馆还没有半里已被一辆大卡车截住。
截住蓝浪和玲玲的,并不是席三爷的属下,也不是席三爷的朋友。
既非属下,亦非朋友,当然就只有唯一的可能性。
那是席三爷的敌人——巨人盟党羽
蓝浪的汽车无缘无故被截停,他的心里当然很不愉快。
大卡车的车门打开,冒出了五个人。
这五个人,都是穿着对襟短褂,黑布鞋雪白袜子的汉子。
蓝浪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想打劫吗?”
一个脸上长满焦黄色胡子的大汉,手里突然亮出一柄锐利的钢锉,冷笑道:“蓝公子是师长大人的贵亲,咱们兄弟就算再穷,也不敢向你打劫。”
蓝浪沉声道:“可是你们现在算是什么意思?”
黄胡子大汉扬起钢锉,目光落在汽车里的玲玲,道:“咱们奉了主人之命,想邀请席小姐回去谈谈。”
蓝浪突然声音变得冰冷,而且还带着种可怕的杀气:“滚!你们全都给我滚!”
黄胡子大汉脸色一变,突然大笑道:“蓝庭渊师长的威风,想不到你倒学足八九成了。
笑声忽然又停下来,语音一转变得十分严肃:“别人怕蓝师长,咱们主人可不怕!”
蓝浪忽然缓缓卷起衣袖,摆出一副准备打架的样子:“你们的主人是谁?”
黄胡子大汉傲然道:“咱们主人就是巨人!”
“巨人?”蓝浪冷哼一声,而两边衣袖已经卷得高高的:“好威猛的名字,只不过凭你们几个瘪三,就想将席铁峰老爷的女儿绑架走,未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黄胡子大汉还未开口,他身后已有人突然大喝:“何必跟这种只会花钱玩女人的花花公子啰嗦,他若敢动手,老子的斧头就把他的四条狗腿都砍下!”
大喝声中,一个手持锋利斧头的青脸汉子已冲了上来,向蓝浪作势跃跃欲动。
蓝浪动也不动的站在汽车面前,双手空空如也。
虽然他长得不矮,整个人又高又帅,但他的身材并不属于魁梧强壮一类,青脸汉子根本就一点也没有把他放在眼内。
谁知道蓝浪忽然间就像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巨浪,向他扑过去。
青脸汉子急忙挥斧,但斧头刚扬起,立刻就被蓝浪一拳击在他的胸膛上。
青脸汉子咬牙忍痛,仍然斧势不变,向蓝浪的头顶凌空劈下。
这种人打架的时候,就像森林里的野兽,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
既然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别人的死活当然就更加不会放在心上。
只有这种人,才是最可怕、最狠辣的打手。
不过虽然他很拚命,但这次他遇到的对手,却竟然比他更可怕、更狠辣十倍。
他的斧头还未劈下,蓝浪的第二拳又已重重的打在他小腹之上。
这一拳比第一拳更快,力度也更大得令人不可思议。
青脸汉子的一张脸,已不再是青色,而是比青色更难看的灰白色。
他额上已痛出冷汗,还未喘过气,腰间又重重的挨了一脚。
两拳一脚,如炮弹连珠迸发,动作之快简直就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得清楚。
蓝浪神态轻松地站回原处,青脸汉子的那柄斧头现在已落在他的手里。
而青脸汉子的脸,已完全扭曲,人也像是一头误吞了老鼠药的猫,几乎连动也不能动,直摊摊地倒在路上。
直到现在,那个黄胡子大汉才知道,这个外表看来只会花钱玩女人的花花公子,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黄胡子大汉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恐怖的红丝。
他突然挥着钢锉,大喝道:“大伙儿一并上,先做了这个小子再说!”
他身后的三个大汉,已像三头食人鹰般,分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扑向蓝浪。
这三个大汉,手里都有一柄同样锋利的斧头。
蓝浪冷笑道:“巨人盟的斧手真还不少,倒不知道和大上海滩的斧头党有些什么关系?
左边正在扑来的大汉怪笑道:“老子和你家妹子有关系倒是真的!”
这个人口中说话邪恶狠毒,杀人的时候也同样辣手无情。
蓝浪冷喝一声,一斧向他脸上砍去。
大汉猛然一惊,缩头一闪。
谁知道蓝浪就算准了他这一着,斧头应声趁势往下一削。
这种手法,就和厨子用菜刀削马铃薯皮的手法一模一样。
但蓝浪削的不是马铃薯皮,而是一颗有血有肉的脑袋。
只听得一声惨呼,这个大汉已倒在血泊中,半边脑袋尽是鲜血。
玲玲仍然坐在车厢里,虽然她的胆子不算太小,但这种情况她竟从未经历过,不禁哇的一声尖叫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黄胡子大汉已冲前,打开汽车门,将玲玲硬拖出来。
蓝浪怒喝道:“快放手,你们跑不掉的!”
他想扑过去,但还有两个持斧大汉将他紧紧缠住,一时之间却也无可奈何。
黄胡子大汉强将玲玲抱起,抱到大卡车的座位椅子,还用一条绳索把她缚住。
蓝浪挥斧左冲右闪,终于又将一个大汉劈碎胸骨倒下。
但大卡车已经开动。
蓝浪冲前,扑上大卡车的末端。
可是背后还有一柄利斧不顾一切的劈到。
蓝浪如果还不闪避,这一斧就必然砍在他的背心部位。
蓝浪逼得倒跳下车,身如滚球,翻身又是一斧。
这一斧奇快奇准,恰恰劈在大汉小腹之下的要害处。
蓝浪终于将四名斧手完全解决,但那辆大卡车已如飞般驶去。
蓝浪立刻回到自己的车里。
但他还未上车,便发觉前面的两条车胎都已爆裂。
这当然是黄胡子大汉用钢锉刺破的。
蓝浪的手突然握紧那柄染满鲜血的利斧,然后一斧就向车头劈去!
接连几十斧劈下,一辆簇新的汽车立刻就被劈成像是一堆鲜红色的废铁。
时间是上午的七点二十七分。
在这条公路上不远之处,就有一间小面馆。
面馆的老板是个又聋又哑的施老头。
施老头虽然又聋又哑,但他的视力却十分良好。
刚才所发生的事他当然看得很清楚。
他虽然是个老人,但他并不如某些老人般总喜欢多管闲事。
他只是“哑哑”声的摇头叹息了一下,然后又回到厨房里,做他每天应做的工作。
当金狼换好了车胎之后,已经是上午七点三十一分。
席三爷立刻在手下中,挑选了四个最能拚命的打手,连同自己一齐上车。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有这许多财产,却只买一辆的汽车。
他觉得蓝浪的汽车太多,而自己的汽车却太少。
但如今已不是后悔的时候,他大声道:“尽量把汽车开快一点,咱们先去雅香阁。”
雅香阁是这个城市里最高尚的酒楼,据说蓝浪每天都捧着一两笼心爱的雀鸟,到那里喝早茶,和其它的贵介公子斗雀赌钱。
蓝浪是席三爷的准女婿,对于他的一切,席三爷自然曾经派人调查得清清楚楚。
因为席三爷只有一个女儿。
唯一的女儿,和唯一的女婿,席三爷当然不能不对他们特别小心。
可是,金狼驾驶着的车子还远远未到达雅香阁,便已看见蓝浪的车子,已完全变了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