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萋萋风萧萧,萧家的墓地中,一座新添的坟墓格外地触目。一行人正站在坟前。萧衍象是一下子老了几岁,连身子也佝偻了下去,萧嵘轩紧跟在他的身后,容钥牵着孩子的手站在一旁。再后面,则是萧云轩木然的目光,而云歌,抱着孩子依在他的身旁。
林冰吟勒住了马,竟无端地有些害怕起来。物是人非,青山绿水依旧在,而每一段山,每一段水,对她而言,都意味着一段过去。往事悠悠,原以为全都已经忘记,可是部经意间才发现,原来,从未从心底抹去。那座山峰,是兄弟二人曾经比武的所在;那座凉亭,是她和云轩初次邂逅的地点,而那座山谷,则是雨轩埋骨之处。
身边,萧子辛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林冰吟深深吸了口气:“我没事。”
沉重的脚步,压得草叶沙沙作响,萧嵘轩第一个发现了她,怒道:“你来干什么?”
林冰吟停住了脚步,墓碑上鲜红的字迹刺得她的眼生疼:“我只想来送送他。”
“送?”萧衍霍然抬起了头,血红的眼中是满满的恨意,“我真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会让你走进萧家的大门!是你一手把他送上了绝路,你还要送他是吗?好,那就到地下陪他去吧!”身子一晃,已来到了林冰吟的面前。容钥不由自主惊呼了一声,萧云轩却如影随形,默不作声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萧子辛急叫:“爷爷,你不可以杀她!”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萧衍斥道,“驸马是吗?好风光,好荣耀!可是,我们萧家不稀罕!从你离开萧家的那天起,你就不是我萧衍的孙子!”转过头对萧云轩道:“让开!”
“爹!”
“到了现在,你还要护着她?!你为了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有没有半分感激于你?有没有当你还是她的丈夫?云轩,你醒醒好不好?”萧衍骂道。
林冰吟猛地咬住了嘴唇,丝丝的血渗进了唇中。萧云轩看也不看她,只道:“如果在二哥的灵前杀她,只会让二哥的灵魂不安。如果爹不愿让二哥难过,就请爹今日放过她。至于我和你,”“嗤”的一声,他已从孝袍上撕下了一条,转身面向林冰吟,“今日便恩断情绝!”手一松,片片白色就如同美丽的蝴蝶,随风飞舞远去。
林冰吟脸色苍白,只觉浑身颤抖,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萧衍紧盯着他,突地笑了一笑:“你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才好。”冷冷说道:“还不走?”
林冰吟抬起了头,目光转处,掠过了云歌那双似曾相识的眼。她再没说一句话,只是跪了下来,冲着萧雨轩的坟头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转身踉跄离去。
钱沣的背信弃义很快便为他招至了恶果。闵天澈和完颜亮共举大军一百五十万,分别从西面和北面攻破他的防线,随后长驱直入。齐军群情激愤,斗志昂扬,誓要为自己的君王报这一箭之仇,而钱沣的军队,则在建国之后耽于享乐,早没了当初的气概,节节败退,百姓更是恨其盘剥民脂民膏,闵天澈更严令部下不得骚扰百姓,所以破城之时百姓只是欢天喜地,竟有当地百姓杀了守城将领前来投靠。钱沣眼见大势已去,在新建的皇宫中自杀身亡。钱穆带了魏千言仓皇出逃,却被白如枫堵了个正着。钱穆恨极:“白如枫你这个白眼狼,我们父子是怎么对你的,还不赶紧让开!”
白如枫也不动怒,只是黯然垂目:“不错,你们对我的确有恩,你若现在仍是大齐的臣子,我依然会追随在你左右,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举兵谋反,自古忠义两难全,我也只能说声抱歉。”喝道:“拿下!”
站在壮丽的皇宫前,林冰吟不由感慨万千。同样是失败的王者,同样选择了自尽身亡,或许都是因为心底的那一份骄傲吧,只是,西康的国王,一把火将王宫焚毁殆尽,而钱沣,却始终没舍得将皇宫尽毁。或许,只是因为,这里凝聚了他毕生的心血,是他所做过的最瑰丽的梦。他曾经离胜利那样的近,可是终究,梦还是会醒,会碎。他可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林冰吟想,应该不会。生,为枭雄,死,亦为鬼雄,哪怕千夫所指,也是轰轰烈烈。只是,他的选择,却害得千万百姓生离死别,亦间接地,改变了她和他的人生。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或许还在黑暗的牢中挣扎求存,而她——是守着永不原谅的诺言还是已和他重归于好?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从前。恩断情绝,永不再见!呵,或许只有到了那时,她才可以理解当初自己留条离去时萧云轩是怎样的伤心失望,那是将自己的心生生剜去呵,只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走,走不得;逃,逃不掉;甚至,她连大哭一场的资格也没有。因为,不管她承不承认,上至闵天澈,下至朝臣甚至是黎民百姓,都将她视为了大齐实际上的国母。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关注之下。除了微笑,除了接受那些或发自内心或言不由衷的祝福,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不止一次地想着:如果坐在这个座位上的是娘,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闵天澈并肩站在她的身旁,也同样思绪起伏。霸业终成,江山在他的脚下,美人在他的身边,他深深地感到了幸福——是的,天底下,还有谁能比他更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