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着雪花儿，袭来阵阵寒意。我极不情愿地骑车赶到医院，二楼胃镜室门口等着不少人，想必都是来做检查的。我转了一圈儿，没有发现欲把我引见给大夫的熟人，心里不免有些发毛。想到办公室去找，又不愿打扰。心一横，坐在椅子上自己安慰着自己。
找熟人的原因，决无加塞儿之意，是想让其告诉大夫，我属于那种触觉太敏感的人，万一给大夫的检查增添麻烦，还请多多原谅，仅此而已。平时患感冒去医院，一瞅见大夫举起小木片检查嗓子，我就紧张地躲闪，这决非我本意，实在身不由己。于是忙说：您放下“武器”，我张嘴就是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说不清楚，可能是皮肤触觉太敏感而造成的条件反射式的紧张吧。
由于紧张，打针时心里念叨着放松，一旦看到大夫举起针向臀部刺去，那肌肉便会不受控制地猛然收缩，结果针未扎进去，反把针头顶弯了；由于紧张，做腹部检查时，大夫多次让放松放松，我就是放松不下来，只要大夫的手一触及，我就像练起了刀枪不入的硬气功，大夫急，我更急；还是由于紧张，补牙时，一见大夫拿起家伙往嘴里伸，我就不由自主地举手阻挡，然后忙道对不起。平静片刻，示意大夫下家伙吧。待那只手刚举起，又被我再一次挡住了。大夫的脸冷了下来，我只好哀求道：您把我的手绑上得了。
综上所述，我今天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听说做胃镜是相当痛苦的，像我这种人会是什么表现，还真叫人担忧。更让人担忧的是，我的胃部持续难受了许久，万一查出了什么可怕的病，还不吓个半死。
一位年轻女大夫从胃镜室出来了，念到名字的人张开嘴巴接受喷麻药。大夫手持一种类似滋水枪的家伙伸进张三嘴里喷几下，取出后用手中的布一撸，又伸进李四嘴里，拿出来再用布象征性地撸一下，又伸进王五嘴里……我仔细地注视着大夫的举动，心生疑惑。不是常说病从口入吗？这种操作方法该不会相互传染疾病吧？过一会儿，那伸进人体内部的胃镜和管子，会不会也类似这般简单地做做处理？我在紧张的同时又多了一种忧虑。
一阵呕吐声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从门缝中传出，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越发地紧张了。门开了，一位泪眼汪汪的女人从里面蔫蔫地走出来。我急忙投去关切的目光，同时也极想听听她的感受。她迎着我的目光缓缓坐下，随后吐出四个字：太痛苦了。
我立刻决定打道回府，一转身，看到了从单位赶来的丈夫。在他和周围人的劝说下，我忐忑不安地重新坐下来。
终于轮到我了。刚踏进门，腿肚子开始转筋，怯怯地站到年轻大夫面前说：“我紧张得不行”。希望能听到几句鼓励的话，哪怕是一个安慰的眼神儿。然而没有，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话把我噎得够呛：那就别做了。本来就紧张，碰到这种大夫，心情坏到了极点。我按照指令躺在床上，两眼一闭，握紧双拳，只有任人“宰割”了。本想眼不见心不烦，谁料眼前一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感觉上，反倒加剧了痛苦。
有个什么托儿塞进了嘴里，紧接着装有镜头的管子捅到了嗓子眼。我一阵恶心，喉咙骤然收缩，紧紧夹住管子，抵御它的侵入。由大夫操纵的管子冲破阻力继续向下延伸，不停地上下抽拽。巨大的恶心导致不停地呕吐，越想吐嗓子眼儿变得越细越紧，越紧就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里边好似竖着一根木头棒子，又好似孙猴儿钻进了肚里。他不停地上蹿下跳，用金箍棒在肚里搅拌翻腾，弄得人撕心裂肺揪肝扯胃，难受极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抓住了大夫的白大褂，遭到呵斥后，我又狠劲攥住自己的衣服。我的胸腔内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要从口腔吐出来了。在剧烈的呕吐中，口内的托儿突然滑出，噌的一下，牙齿咬破了舌头，竟然不觉得疼，一阵紧似一阵的恶心呕吐压倒了一切，我感到都快被折腾死了，期盼着那根管子快快从胃里滚出去，滚出去！
随着管子的拽出，有鲜血从口中淌下，舌头破了，喉咙也破了，谁让自己的嗓子眼死死抱紧管子不放松呢。
漫长的痛苦终于过去了，我的双手爱怜地在胸口轻揉，抚慰着受到惊吓和入侵的胃。这个时候，我才深刻地意识到，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以前，我为什么竟不懂得好好善待它。
回忆往事，历历在目。童年挨饿，凡能充饥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塞进胃里，什么野菜树皮树叶，能填饱就知足。放学回家，饿得嗷嗷叫，从篮子里摸出一个高粱面窝头，掰一块蘸点油盐，犹如大口地咀嚼猪肝，香！至于生萝卜生红薯生茄子一类，更是诱人胃口，贪婪而欢快地啃着，甜滋滋，脆生生，好大的享受。
那种清贫的日子，那种饥饿的滋味刻骨铭心，深入骨髓，想起来让人气短。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养成了爱惜食物的习惯。过够了节衣缩食的日子懂得了处处节俭。后来生活好了，习惯依然如故。平日，剩菜剩饭舍不得扔，端起来张嘴打扫掉。买来的瓜果梨桃快放坏了，不忍丢弃，用刀子削去坏的部分，一口气统统塞进胃里。我庆幸自己有个好胃口，它就象一条打扫食物的硕袋子，任你随便往里填什么，它都没脾气。
直到前不久，硕袋子感到不舒服了，提抗议了，这才引起使用者的注意。至此我才晓得，袋子再大再皮实，其包容性也是有限度的，经不起主人几十年如一日不管不顾狠劲将一切凉的、热的、生的、剩的往里填。
检查结果排除了那种可怕的病，值得庆幸。但它确实存在问题，需要精心治疗。胃，用饭后闹小姐脾气的实际行动，让我遭受了一次痛苦的惩罚。记忆是深刻难忘的，做胃镜的滋味时时提醒我，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蛮干了，要爱护和善待自己的胃，爱惜和善待自己的生命。
2002年4期《婚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