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末,文学与艺术中的焦虑与希望正转化为绝望与信心。卡夫卡早已预言性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对焦虑向希望的精神转化犹豫不定、忧心忡忡。因此,他的焦虑是“双重”的焦虑,这种焦虑年复一年、愈来愈强烈地转化为绝望。卡夫卡在他的小说中以简明的形象比喻,具体地表达了现代文学中焦虑之梦的主题。
他的小说,无论是在存在的虚无方面,还是在虚无的存在方面,都从毫无希望的焦虑中透露出纯粹绝望的“无可慰藉”情绪。变形、时空的破坏以及把艺术还原为烦琐情节的任意揉合和联结等特点,这种貌似“随心所欲”的反艺术表现显示出来的却不是什么纯粹的随意性,而是真正的绝望。绝望是超出焦虑的,在卡夫卡的日记中,对焦虑的叙述达到了震撼人心的效果。卡夫卡虽是揭示“贫乏”时代的主体的失落感,但语言却是很古典的,简直可与歌德最优秀的散文相媲美。卡夫卡叙述了一个绝望者的生活,这个绝望者为了写作,不得不牺牲和抛弃其他的一切:“我就像是一块石头,一座自己的墓碑,那碑上既没有怀疑也没有信仰,既没有爱情也没有憎恨,既没有勇气也没有怯懦,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希望。然而,就是这希望充其量也不过是碑上的铭文而已。”
在麻木的绝望和僵化的希望中,当存在落入低潮时,一种新的生存体验的高潮同时也就出现了。卡夫卡在日记中把人类的失落感表达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卡夫卡根植于他所处的那个无神话色彩的时代,但仍要走完这忧郁、荒谬、无意义、无聊、孤独和没有友情的道路,因为他意识到,当他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地走下去,走进那阴森恐怖的深渊时,光明就会渐渐显露出来,虽然这光明非常微弱,但毕竟带来了美好的希望。
卡夫卡生活的时代,欧洲的反犹主义正在抬头。卡夫卡常为自己民族的命运担忧。他曾对自己的一位朋友说,有些人正“想尽办法”,“要毁灭犹太人”。不幸的是他竟然言中。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卡夫卡的三个妹妹被驱逐出境,最后惨死在纳粹德国的集中营里。而就在同时,卡夫卡的作品开始在欧洲等地出版,影响逐渐遍及整个世界。正如卡夫卡自己所说:“人终究无法以暴力灭除任何从泥土里萌长出来的生命。人类与万物的原种永远不会漶灭的,尘土是永恒的!”这也正是加缪对他的评价;卡夫卡描写的状况越是悲惨,这种希望就变得越是严肃、越是撩人。在加缪看来,卡夫卡的小说含有“纯粹荒谬的存在思想”,“虽然整个地致力于揭示荒谬及其后果,最终却迸发出希望的巨大呼喊……主人公重复他们的道路对所怀有的韧性和顽强是不断增长的信心的奇特像证”。
卡夫卡的作品,也是永恒的,因为它是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从焦虑与荒谬的现实中生长出来的希望。
(执笔:曾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