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归来了。转眼山菊十四岁了。春季开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大队派学校宣传队一周后参加公社里的文艺汇演。那疯狂的年代真是让人不可思议,演出不断。学生不在教室里正常上课,文化课也不分成绩高低,一律半开卷考试,思想又红又专那是第一位。第一天在操上进行了开学典礼。校长先念了一篇“批林批孔”运动的报纸,紧接着就是全校师生齐唱一首革命歌曲《北京有个金太阳》。几百名学生扯着嗓子,昂奋地高歌。那响亮的歌声吆,洪亮地回响在校园里!
学校同时规定凡是文艺宣传队员只上午上半天课,下午排练。队员还是九个女娃,七个男娃。这让在校的其他学生很是羡慕,不用呆在这破旧不堪的教室里,又能革命路上当先锋!更重要的一点是可以热热闹闹地扛上红旗,抹上哪红脸蛋去公社大广场风光几天,还能美美的吃上公家安排的几十号人一个大锅里的猪油面条了。这猪油面条简直太诱学生们的胃口了,解馋的很。使平时在家基本别想的事情。
宣传队排练节目基本是老一套,大唱革命样板戏,另外这次只增加了一个节目《防修扁担》。山菊的任务很轻松,除了报幕就参加这一个表演唱。九个女娃各自从家里找来了一个旧围脖,就充当扁担,既有趣又滑稽。几个女娃排练时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那笑声如同铜铃般飞过蓝天,飞过她们苦涩纯真的少年时光。
山菊学校的文艺演出排在第二天。这大小十几个学生娃分别安排在街边两户老乡家里住。这两家都是大瓦房很宽敞。两个大队的文艺队员将近三十号人,统一有房东用二十印的大锅在院里做饭。听说是公社什么干部的亲属,粮食及一切费用有大队统一承担。学生们只管吃饱喝足,舞台上放声高歌,为自己大队能挣得光荣就好。难得呀,怎不叫这群时常填不饱肚子的孩子兴奋呢。这猪油面条的味道,很有一种特殊的刺激。还没到开饭店时间,几个男娃就只嘬吧干裂的嘴。
别说孩子们馋,大人馋的也直流口水呀!每年十有八九的农户口粮都是不够吃。娃娃多的甚至为一个窝窝头,当娘的没有掰均匀而闹得不可开交。这几天在公社搞文艺汇演那是美得很,敞开了肚皮吃。学生们上午的文艺汇演刚结束,纷纷都回到了就餐的大院。院落里大锅内香喷喷的猪油面条味,勾住学生们肚里的馋虫。山菊的几个同学连手也不顾洗,双手脏兮兮拿起碗筷急着去排队。男女学生分别各排一队。山菊的同学今天抢占了第一位。这样就能够先盛到更稠点的白花花的猪油面条了,兴许还能捞到几块猪油渣子呢,那岂不是美哉美哉!假如排到最后几个,哪十有八九只剩下稀汤寡水了。一边排着队,调皮的男生还一边用筷子敲打自己的碗边,哼着那样板戏里的唱段,很得意的样子。
山菊自幼刘娣就给她养成了爱干净的习惯,所以每当吃饭时,只要能有洗手的水,她都会把小手洗的干干净净的。村里人从入秋至来年春天,井水恶凉,柴火稀罕。所以社员们基本也不洗个澡,头发都很少洗。好多人的头上身上几乎都会长虱子,特别爱长在胳膊窝与头发根上。虱子在头皮上爬来爬去,闹腾的头皮很痒痒。小姐妹就找个向阳的树根底下,或者搬个小板凳互相抓头上的虱子。虱子这东西讨厌得很,几天不把它除掉,它会迅速繁衍很多小小的、禄白色的、针鼻大的,亮晶晶的虮子,爬在人的头发根上,三五天后就会又长成虱子爬在本来严重缺乏营养的头皮上吸血。抓虱子这事闲暇下来小姐妹彼此都非常乐意,相互用尖利的手指甲挤得小虱子咯嘣咯嘣响,非常有趣。山菊很少长虱子,母亲总会用皂角给她洗洗头和擦擦身子。刘娣哪干净劲在村里无人能比。
晌午。阳光铺满了院落。两个大队的宣传队员都回来齐了。做饭的大伯大娘开始喊:“娃娃们,准备吃饭了!”山菊拿着碗筷迟来了一会。落在了后边。班级文艺委员兰芝诡秘地冲山菊摆摆手小声说:“山菊,你来我前面。别在后面,到最后净剩稀汤子了。”
山菊有点打怵说:“不中吧,人家该骂咱们了。”
山菊随着年龄一年年增长,性格也渐渐凸显出来,没有村里女娃那种泼辣劲头,又很好脸面,有时候还很固执。在那个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无论大人,娃娃们很少有人会顾及这些的,先填饱自己的肚子为妙。可山菊宁可饿的肚子叽里咕噜叫,眼冒金花她也不想沾人家的便宜。就在她犹豫之时,兰芝一个劲地向她招手。
山菊直耸鼻子直摇头不肯过去。
兰芝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拽着她站在了队伍的前面。她就没法再多说什么了。
后面另外一个大队的学生不干了,大声嚷嚷起来了:“哎!你们咋乱插队呀!有没有脸皮呀!”有个男生咧着嘴,在那里酸溜溜地吼起来。
山菊的脸刷一下子红了起来,浑身不自在。
兰芝拽着山菊忙说:“不搭理他,叫唤两声他也就没趣了。咱本来也没有插他们人前面,爱咋嚷嚷,嚷嚷去。”
后面的几个男生又开始起哄,并开始大声的嚷嚷起来。
突然这尴尬的场面,让山菊骑虎难下。山菊稍顿了顿精神,转身回到队伍的后面。几个调皮的男生哄一下子又笑了起来。山菊回身又走到带头起哄那个男生跟前,瞪起了两双大眼睛说:“快把你的嘴闭上,有啥大不了得事情。”
这个男生被山菊铿锵有力的话语震住了,再也没有吭声。
“开饭啦!”做饭的大伯大娘再一次喊起来。
热腾腾的白面条。在大锅里蒸腾着浓浓的香味,沸腾着孩子们的少年岁月。
这场锣鼓喧天,红旗飘飘,唢呐声声地文艺汇演整整在公社广场上持续了三天才结束。那洪亮的革命歌曲和样板戏。冲击着孩子们的心灵,使学生们的情绪极度的高涨。
第四天吃过最后一顿早饭,各学校带领文艺队员回村了。从公社回学校这条小路要经过山菊的村子。刚走进村兰芝说:“山菊咱跟老师说一声,去你家玩会吧。回学校也没有事情了。”
几个女同学也跟着嚷嚷说:“中,中,咱们还没有去过山菊家呢,玩一会再回家。”
这下可难住山菊啦。其实走这十来里的路程,既然进村了,按情理是应该让自己的同学进家玩一会。可此时山菊犹豫了,自己家那种状况,她不想让同学们知道,一股自卑感涌上心头,她的脸泛起了红色,不知咋回答自己的同学好。
“山菊你咋不说话呀?你咋那么小气包。”班里有名的小麻雀叽喳起来。
山菊不知说什么才好,站那里直发愣,一只脚的脚尖直磕地。她不想让同学们知道自己家里的状况,她低着头慢腾腾地说了一句:“俺妈不在家,她锁上门了。”
兰芝说:“那算了以后再去你家里玩。”
突然在一旁的马虎从嘴里蹦出来一句:“山菊不想让你们看见她住那小破草房呗!”
这马虎比山菊大一岁,是班级的劳动委员,仗着他爹是大队民兵营长,在学校老师总是庇护他,连起码的作业都完成不了,泼皮得很。原来他老干妈跟山菊一个村,无意中他看到过山菊家中的低矮小草房。这就借机在同学面前出山菊的洋相,让山菊在同学面前没有了颜面。山菊在班级就很讨厌马虎的一举一动,不爱搭理他。今天他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撕开了山菊这块痛疤,山菊什么也没有说,放下手中的红旗。黑丧个脸撒腿跑回家。同学们这才知道原来山菊家里这么穷,住的是低矮的茅草屋。此时的山菊一边往家奔跑,感觉浑身火辣辣的钻心地难受。她这点自卑心理竟当众被马虎冷嘲热讽地说穿,强烈地焚烧着山菊稚嫩的心灵。她一股气跑回家中,一头扎进了自己低矮的茅草屋里,透过笆斗大的小窗户一个人禁不住泪流满面。
细濛濛的一场秋雨洒向大地,天气开始变凉。今年的秋庄稼也算令社员们高兴!国家的政策也有了一些改变。锅里总算能见到油星子了。李金夫妇这一年多来咬着牙,勒紧裤腰带总算把日子熬过来了。积攒了点小麦和棉花,拿到公社粮库买了后还清了外债,一家人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山菊大嫂去年冬季生了一个女娃,小院里多了一份热闹。
秋季开学,山菊该上五年级了。新的学期班级有了新的变化,山菊也光荣地加入红卫兵队伍。在她成长的疾苦岁月里,她早早地懂得了人世间的冷暖,心里总是沉沉地。她爱上语文课,爱朗朗的读书声,爱拿起笔把字体写得工工整整。至于什么班干部的选举她不曾多想。以前还小她弄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总是让那几个同学当班干部?还有比他们爱学习的同学怎么就不行呢?慢慢她才明白,原来这几个同学他们的父亲不是大队干部就是在公社吃公粮的人。所以老师会很顾及他们。
残酷的岁月。让山菊过早地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世间的冷暖。每当班级有女同学穿新花布衫炫耀时,山菊就一个人悄悄地遛一遍。让她高兴地是,父亲总鼓励她读书识字。这也是本村同龄姐妹羡慕她的事情。
一股清凉的秋风漫卷来了。一株株苞谷棒子黄澄澄成熟了。田间、晒场上社员们又忙碌起来啦。山菊撂下饭碗就去地里帮父亲装苞谷棒子。这一阵忙乎后,差点误了上学的时间。山菊撒开双腿仓促地跑到学校。她刚坐下,语文老师就走进了讲台。她急忙打开语文书,不想书本里夹着一张纸条。这让山菊非常意外,心里砰砰乱跳,像揣个小兔子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