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摇摇头赶紧说：“张姐我自己慢慢磨吧。”
方鹏这才闷声闷气地说：“把镰刀给我，镰刀磨快了，割麦子也省劲。”方鹏从他嫂子手里接过山菊的镰刀，蹲在地下，头也不抬地一下一下，蹭蹭地磨起了山菊的镰刀。大约两支烟的功夫他就把山菊的镰刀磨得锋利，顺手放在了地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晚上抽空再磨一把，明天让我大嫂带给你，两把镰刀换着用省点劲。”回头又一本正经对张姐说：“嫂子，你来回走给她捎着，免得不方便。”随即他点着一支香烟转身离开了。
“嘿，嘿！这小子想得还挺周到。”张姐翘起嘴巴笑眯眯地说。
山菊嘴角略显微笑，但很平静地说：“张姐，算了吧，太麻烦了。”手却摸着扑嗵扑嗵狂跳的心脏低下了头。
就这样，在这段泥泞的麦收中，方鹏几乎每天都会抽时间，磨一把锋利的镰刀让他大嫂来回捎给山菊。这给艰难跋涉中的山菊送来了一丝温暖。
半月的人工与机械收获小麦结束了。山菊就像经历了一场酷刑。夏日阳光与风沙吹黑了她那张粉红的脸蛋，两只胳膊被麦秆来回拉的一条条印迹，小细腰僵硬难受，有时候弯腰系鞋带都十分费力。实在腰疼厉害了，她就贴两张伤湿止疼膏维持着。到最后统计一算亩数，半月下来还是连基本工资都没有挣回来。山菊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哇凉哇凉。也懊恼极了。
夜深人静时，她望着窗外晃动的月光！对自己未来的路，心里感到惶惶的。青春的岁月燃烧着，摇晃着她柔弱的意志。山菊觉得自己的命运悲凉透了，哪里是自己真正的安身之地？一月四十回趟大姐家，不是母亲唠叨着生活中的磕磕碰碰，就是大姐那锋利的目光与尖刻的语言，搞得山菊疲惫的身心，总是绯徊在茫然之中。在这荒僻的北大荒，她只能让内心的憔悴与郁闷推挤在自己的心灵深处。一个女儿家内心那份凄苦，只有纵横交错隐僻在她的岁月里。
命运像是个没有航标的远行，每个人都难把握似水的延年。从呱呱落地在江南，又从中原漂泊到北方的边陲。山菊还是逃脱不了命运中的那份混沌与牵绊。她也常常反思，是上苍就赋予她这么多苦难和悲凉？还是自己对人生过于严谨？还是参悟不透生活？还是自己的天空是有限的？每一个梦想，为什么总是在自己指尖上流逝呢？
时光到了1981年，五四青年节。改革开放的春风，逐渐吹到了边陲北大荒。连队团支部利用晚间空闲时间，要召开一次全连广大青年大会。号召年轻人勇于投身到改革开放的前列，为尽快改变山区面貌发挥自己的力量！晚八点钟，二十多名青年人聚集在活动室里，满屋子里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团支部书记方鹏主持召开会议，他开始宣传团组织的各项章程，和共青团在新形势下肩负的任务。并鼓励青年团员一定要起模范带头作用，鼓励非团员青年人积极靠拢组织。在建设社会主义新时期中锻炼自己，多做贡献。方鹏又用了将近半个时辰，陈述了新时期下党的方针与政策，号召青年人奋发图强。现场响起了一阵阵掌声和一张张青春的笑脸。。
山菊这是第二次参加共青团预备会议。前几年团支部书记是个哈尔滨青年，方鹏是去年才接任的。山菊这是第一次听他讲话，另她没有想到的是，平时少言寡语的方鹏，蛮有一个青年人的思想与风度。
第二天，山菊也递交了一份积极要求进步！蓬勃向上入团申请书。
春风吹绿了雨花千树，周围的山野已不再荒凉，封冻的河流开始融化，北方的春耕生产紧张有序的开始了。。新一年的希望，升腾在每一个黑土地人的心中。
人生不堪回首，山菊来到这个大山里，已有四个年头。对向往的理想工作与光鲜生活，她不抱什么奢望了。收起了一个女儿家虚荣的心性，只能靠自己一点点去努力与命运抗争吧。
繁忙的春播正在进行中。昨天后半夜，突然下起了今年第一场春雨。紧张的春播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山菊睡了一个又香又沉的懒觉。当她醒来看看手表，食堂早已过了开饭的时间，她伸了几个懒腰，起床洗漱一番。吃了几块饼干，喝了一杯热水，准备继续在炕上懒散一会。这时，张姐打个雨伞冒着小雨来找她。山菊很意外地说：“张姐，下着雨你这是？”
“嗨，好不易休息，我包饺子吃。走，走，走，去我家包饺子。”
山菊慌忙说：“谢谢你张姐。今天我还是不去了，忙过这一阵我再去你家玩吧。”山菊话音刚落，张姐连说带拽起山菊的手，一定要她去吃饺子。
山菊只好拿了把雨伞，随张姐去了。到张姐家，坐了片刻后，山菊和张姐开始包饺子。这时张姐的丈夫和方鹏进了屋，突然间山菊的心脏跳得不正常起来。她没有想到方鹏也会来，是巧合还是张姐有意安排？山菊心里直犯嘀咕。。但此时山菊也不能在说什么。
方鹏比山菊大三岁，今年二十四岁了。毕竟都是年轻人，难免有点不自在起来。
张姐笑嘻嘻地说：“兄弟既然来了，快坐下一起包饺子吃吧。”
山菊没有抬头，把目光缩成了一个小光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小脸却越来越通红。方鹏也开始别别扭扭扭起来，他站原地一动不动，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嫂子，你找我来是吃饺子。”
“叫你来就是包饺子吃，快坐下来帮忙包饺子吧。”张姐薄薄的小嘴翘的高高的。两双眯起的单眼皮左看看山菊，右看看方鹏，快乐地忙碌着。
几个人很快就包好了一盖帘。方鹏和山菊始终也没有搭上一句话，满屋子只有张姐那热情劲，熏染着每一个人。张姐用脚尖轻轻地踢了一下方鹏的脚，并瞪了他一眼。这时方鹏才“吭，吭。”了两声说：“山菊，你写的入团申请书真不错。”
方鹏终于先打开了彼此之间尴尬的局面。山菊略带微笑地说：“第一次写这种申请的东西，内容把握不好。”
“嗨，我文科很差，前年考大学就吃这个亏了，理科还马马虎虎过得去。咱们赶上那动荡的年月上学，一半时间都荒废了。全靠这两年自学点知识。我家里书很多，闲时你拿去看看，多掌握点知识，对我们年轻人今后还是有用的。”
方鹏像打开了话匣子，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这出乎山菊的意料，在这个大山沟里，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竟有如此的思想境界和健康的人生目标。山菊的灵魂之窗，似乎遇到了一处精神家园，那漂泊冰冷的现实困境里，多了一份绿色的沙洲。
中午这顿饺子，从动手包到吃完，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山菊也明白了是张姐有意这么安排的。渐渐地，山菊也看得出，方鹏虽然也生活在这中艰苦的环境中，但他骨子里却有种蓬勃向上的青春激情！，也是山菊一直向往的精神生命世界。
春天的阳光温暖了边陲的黑土地。小昆虫欢腾地飞翔起来，山坡上的绿色炫耀得闪眼，把个单调的冬季打磨的无了踪迹。一切光阴于人世间的美好，都孕育在了荡漾的春天里！这个春天方鹏渐渐走进了山菊的精神世界里，彼此以明朗的性格相互鼓励着，尊敬着，学习着。山菊也逐渐发现方鹏身上，那种刚毅的性格是现代年轻人少有的。同时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时光到了深秋。由于他们两个人时而有所接触，引起了连队各别人的非议。一个很特殊的话题就是，山菊这么漂亮个姑娘，不可能跟一个家境寒酸又生活在山沟里的方鹏结合，早晚会被山菊甩了不成。
在晒场上拌了一天黄豆种子的山菊，傍晚回到宿舍，浑身已经精疲力尽了。她稍作洗漱就一屁沟躺在大炕上歇息。山菊刚刚躺下，平时最要好的林姐说：“山菊，你跟我出去一趟，我有话问你。”
山菊有点诧异，平时说话直来直去的林姐，今天为啥神秘兮兮的？
两个姐妹走到了寝室前面的一棵大杨树底下，活泼直爽的林姐开门见山地问：“山菊，你真的和方鹏谈恋爱了？”
山菊一愣怔，很生硬地说：“林姐，你咋这么说？哪有的事情。”
“嘿，嘿！你跟我也不说实话是吧？我在地里干活好几个人都在议论你们俩。你可想好了，小伙子人是不错，可你要是跟了他，一辈子恐怕就要呆在这大山沟里了。你再看看他们家姊妹那么多，那日子能富裕得了吗？你可千万不要犯傻了。等我秋后结婚一走，咱们寝室就剩你们三个女孩了，这年头那个姑娘不奔好环境好家庭条件去。”林姐喋喋不休地说着山菊。
山菊越听越焦灼起来。她常常地“哎呀！”一声说：“哪有的事情吗，就是他大嫂叫我吃了两顿饺子，我借了他几本书看。怎么就会这样想呢？你们是误会了，我现在不想找什么对象。”
林姐最后很忧心地说：“山菊，咱们是好姐妹。我才这么说你，你自己掂量吧，要是在山沟里呆一辈子，太白瞎你了。你要是跟了方鹏，真是一朵花插在牛粪上，看人家咋说你，以后有你吃不尽的苦头。”
杨树下。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姐妹，瞭望着天边那弯弯的月亮，相对沉默起来。林姐的话，此时也一句句触动着山菊纷乱的心绪，她那双幽深的大眼睛，又陷入了人生的混沌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