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挠了挠头,这才想起来,“让他们跑了,我还没抽出空来报警。”
安嘉宁扶了扶额,语气低沉,福尔摩斯道:“他们一个因为猥亵幼女在2090年进过监狱,一个犯过强奸案。你说不危险,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这种案件的重复犯罪几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几乎所有犯过猥亵和强奸案件的犯人都不会单次作案,而且……”
还是那种熟悉的方式,一切用数据说话的分析流,原来我一直觉得理智不近人情,这一次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好幸福。
我上前一步,双手环在他的腰间抱住他,靠在他身前甜蜜地笑,“是是是,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一定丢下你自己先跑。”
安嘉宁身子一僵,怔了怔,叹着气把我从怀里拉出来,认真看着我道:“林小雅,我说过自己能力有限,不能什么事都保护好你。上次能操作车子成功脱险只是侥幸,下次千万不要因为有我在就冒险。”
我一挑眉,笑了,“你又不是我的保镖,我哪里会总指望你保护我?别自恋了。”
我不走明明是想保护他来着好吗,怎么到他嘴里就变味儿了,真不领情。
亲眼确认安嘉宁没事了,跟原来一样身体倍儿棒,我同他提到了亚美原来也是智能机器人的事,想让他跟我一起去问问亚美知不知道阿尔法项目发生了什么,知不知道参加那个项目的人都去哪儿了。
安嘉宁却淡然地理着衣领说不用,他问过了,亚美也不知道,诺德斯只是卖给他们设备,并没有跟进研发。
我见他得知亚美的秘密后一点也不吃惊,不由疑问:“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亚美?”
安嘉宁没看我,转过头,“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
“就是上次和Mandy一起参观厂子的时候。”
我想起来了那次他和亚美在办公室的谈话,心下了然,亚美就是那个时候告诉他的吧。
可是这件事为什么他偏偏要瞒着我呢?
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抿着唇问:“如果不是这次你出了事,我误打误撞知道了真相的话,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既然她也不知道林总工程师的消息,我不觉得有什么告诉你的必要。”安嘉宁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道:“我们回去。”
我皱了眉,什么叫没有告诉我的必要呢?搞的好像这件事有必要藏着掖着似的,难道他担心我知道了之后会泄露亚美的秘密,还要防着我还是怎么着?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很不爽,我对着他的背后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亚美和藤井院长见我们要走,出来劝安嘉宁再在这里住一晚观察观察,安嘉宁不愿意,我也对这个医院死寂的气氛心有余悸,想让他回家休息。
亚美同意后,藤井院长便也就不再坚持了,挥着手同我们告别。
安嘉宁道了谢,我也再三谢过后,刚要走,又被亚美叫住。
“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吧,我有点事想跟你说。”她在我耳边低声如是道。
于是第二天我又到了顶楼,亚美在她犹如庭院般的办公室品茗相候。
白玉葱段般的纤纤玉指,轻盈地持着茶匙,将碧绿的抹茶粉末盛入木质器具中,再缓缓注入热水。每一步的动作都是那么优雅,我仔细看着她,即使消化了一晚上这个信息,仍然不敢相信她只是个机器人。
她回眸浅笑,邀请我坐下来,一边注视着茶碗里的水,一边柔声道:“有些事情,你不要责怪安先生,是我嘱咐他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任何人的。现在智能人的境况想必,林小姐也知道……不容乐观,更何况是我这种没有经过审核的人,还担任着这么重要的职位,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子如同玻璃被茶碗中溢出的水汽氤氲得起了一层雾气般朦胧不清晰。
我不是不能理解她的顾忌,只是……我对于安嘉宁来说又不是别人他竟连我也瞒还是有点在意,捂着茶杯敷衍地应了句,“嗯。”
刚想问她特地找我来一趟,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个,便见她抬眸盈盈看着我,问了句:“林小姐怎么看待我和安嘉宁这种智能人?”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坦率地回答:“其实没考虑过和一般的人有什么区别……我觉得你和安嘉宁,都很,怎么说呢,跟真正的人很像。”
“跟真正的人很像?”亚美闻言笑了,饮了口茶,“谢谢你的回答,我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只是希望你和安先生之间不要因为我的事情有什么误会。”
言罢放下茶杯,又垂下眼眸,淡淡道:“毕竟,你是他绝无仅有的朋友。对于能拥有这段友谊,安先生十分珍惜,我也是。”
亚美小姐,大概内心一直很孤独吧,我突然这样想。
虽然她在众人面前从容落定,干练迷人,但是从来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内心,与那个真正的她相交。
她必须蒙蔽世人,不能付出真心,这样去待人接物,又怎么会有真正的朋友呢?
意识到这一点,我觉得她和安嘉宁一样,存在于夹缝中,很可怜。
可是转念又一想,友情对于他们来说,又是什么,是否需要?
我把自己搞糊涂了。
临走前,视线又落在那副《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的画作上。
“很美,对吗?”亚美问我。
这一次我没有回答,而是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见高更的这幅传世之作的时候,是在一本父亲书柜里的宇宙学教材里。
彼时那本书对于年少的我来说,过于艰深晦涩,但宇宙从哪里来,我们所存在的空间是怎样的,我们的存在本身有何意义,这世界是否会有终结的一天……这些终极命题,随着仰望夜空时格外留意到的星星的轨迹,在我心中曾埋下过种子。
也是这幅画,引领我痴迷了星空。
那些荒芜错杂的色彩和带有运动感的厚重笔触,以及用力道尖锐的字迹写下的那段没有任何断点的清一色大写字母,仿佛让我看到了那发问时的声嘶力竭,和对答案求而不得的悲恸。
我以为,这是人类才会拥有的疑问,关于生之此端,和亡之彼岸的疑问。有科学家认为,只有人类有彼岸的概念,有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好奇。
这副画中的美学流露出与宇宙学相似的旨趣,不光在于视野的宏大,更有着高耸入云的思想高度。所以我在那一刻爱上高更。
十四岁的安嘉宁点评说:“这是一种灵魂上超越时空的共鸣,诗歌、绘画、乐章,大多艺术作品都可以凭借这种方式而不朽。”
彼时我对他这句点评惊为天人,就差给他鞠三个躬叫一声“求师父收下徒弟吧”了。
那么,当亚美看着这幅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她又是为什么把它突兀地放在房间正中的呢?也会感觉到那种灵魂上的共鸣吗?
“高更在画完这幅画之后服毒自杀没有成功,可是他在大溪地的生命已经结束了,回到了他的艺术故乡。你我的流亡不是回不到原乡,而是身边不断有事物提醒我们:你不属于此地。”亚美用很低很轻的语气平静地道了一句。
我一时竟没品味出她这番话里的意蕴,愣愣地站了好久,见她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依旧闲适地喝着手中的茶。窈窕匀称,曲线上的每一个点都恰到好处的身姿,每一个角度都精确到黄金比例的轮廓,在阳光下美得如诗如画。
原本想说的,“以后我也会是你的朋友”这句话悄悄被自己咽了回去。我看着她,竟然觉得她是如此完美,自己压根没资格跟人家做朋友,只是站在她的光芒旁边都会自惭形秽。
回实验室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在自己心里理清了这些事件的关联,大概她肯帮我处理视频的事,也并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帮安嘉宁,毕竟这件事涉及到的是我们两个人。这样就说得通了,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虽然这样一想,自己是沾了安嘉宁的光,觉得有点惭愧,但我也没忘确实答应过她会尽快完成手头的工作,算将功补过,帮她个忙,不让她难做。
于是决定,既然如此,今天就再加个班好啦。
这样想着,打开电脑准备给安嘉宁发邮件说我要晚点回去的时候,发现有一封未读邮件,点开一看,邮件是Mandy发来的,只写了一句“林纾雅,这事儿还没完。”
我顺手把这个邮件一起转发给安嘉宁看,安嘉宁便回了一封“下班时间后我过去跟你一起加班。”
诡计得逞,我嗤笑着,隔空对Mandy吐舌做了个鬼脸,回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小姐,要自重啊。对了,昨天那两个小哥好像没玩好,回去找你了没?”
回完邮件,我摆弄着手机想着把昨天的事儿报警的话,该怎么跟警察说。
好巧不巧地,正好甄歌的电话打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