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公司拍摄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上映不久,就有南洋片商携重金来上海,要收购“天一”的稗史片。消息在上海影坛传开,惊动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明星公司的老板:周剑云。
当时的上海滩,明星公司是真正的影坛霸主。“明星”成立于1922年,由张石川、郑正秋、周剑云等人创办。张石川业务娴熟,虽出任总经理,但他的主要精力都在制片和导演上;而郑正秋是一位能编能演能导的“职业剧人”,他的职务虽是总经理协理,却无心行政权力,更愿意编戏演戏。如此就在明星内部造成了一个权力真空,而这个真空顺理成章,就由周剑云来填补了。
周剑云在“明星”的职务是文牍主任、董事兼经理,主要负责发行业务。电影作为大工业的产物,发行关系到制片公司的生死存亡,能否将影片推向市场,决定着一家电影公司能否发展壮大,甚至能否生存。所以周剑云虽然一直没有做总经理,却是明星公司真正的当家人。1923年,明星公司拍摄《孤儿救祖记》,资金紧张。新婚不久的周剑云义不容辞,拿出新娘的首饰作为拍摄资金。故周剑云尽管不擅编、导、演,却凭他非凡的组织管理能力和对“明星”的贡献,奠定了他在“明星”的地位。
在三位强手的打理之下,明星公司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成为上海乃至中国影坛的霸主。在华北、华中、华南都设立了经理处,明星公司的影片覆盖了大半个中国。而“明星”的制作队伍和演员队伍,无疑也是最强大的,中国早期的电影明星,几乎都出自“明星”门下。甚至把出名的演艺人员称做“明星”,其渊源正是明星公司的造星运动。
比如胡蝶,当时还在为“天一”拍片,只是个无名演员。胡蝶原名胡瑞华,广东人,是上海中华电影学校第一期演员训练班的学员,郑正秋曾任过她的老师。结业后进入大中华影片公司,曾在《秋扇怨》里出任女主角,但没有走红。邵醉翁慧眼识人,认定胡蝶日后必会成名,他秘密约见胡蝶,许以每部影片100大洋的重金,请她做“天一”的当家花旦。在事业上正处在迷茫期的胡蝶在如此优厚的条件面前,立即答应加盟“天一”,在两年间连续为“天一”拍了《梁祝痛史》、《白蛇传》、《孙行者大战金钱豹》等多部稗史片和伦理片。但虽然影片上座率很高,主演胡蝶却并未随之走红,因为这些影片大都以故事取胜,并不看重演员的细腻表演。
后来,郑正秋劝说胡蝶加盟“明星”。郑正秋与胡蝶有师生名分,加上郑正秋影坛泰斗的地位,胡蝶立即答应了他。到“明星”后,胡蝶与阮玲玉合演了《白云塔》,然后周剑云即利用他的媒体关系,大事宣传,高度评价,使胡蝶得以蹿红,成为一代天后巨星。由此可见“明星”的造星能力之强,以及实力之雄厚。
最初,“天一”横空出世,周剑云并未放在眼里。因为有许多小公司,在“明星”的笼罩之下,都是惨淡经营一段时间,就关门大吉。剩下的,无一不唯“明星”马首是瞻,在夹缝中勉强维持。周剑云以为“天一”同那些小公司一样,只管任其自生自灭就是了。
但始料未及的是,“天一”的影片出品快,水平高,周剑云明显感到,“明星”多年来稳如泰山的霸主地位,开始动摇。他想到天一公司的命名,看来他们果然是要争天下先。周剑云第一次在对手面前,有了危机感。
毋庸置疑,“明星”尚且受到冲击,其他影片公司所感受到的威胁,自然就更大了。
周剑云岂能任他人染指自己的霸主地位?南洋片商求购“天一”影片的举动,促使周剑云开始行动。
1927年10月,周剑云请来了五家电影公司老板:“大中华百合”、“民新”、“友联”、“上海”、“华剧”,是当时上海滩颇具影响力的电影公司,各自有各自的一方市场。而“天一”的平地崛起,像一个巨浪打过来,狠狠晃动了他们的舢板。如今被周剑云召集到一起,商量如何封杀“天一”,收复失地,自然每个人都绝无异议。况且这几家公司的实力,都远远无法与“明星”相比,平日亦是仰“明星”鼻息,周剑云的决定,他们无有不听。
此外,邵醉翁虽然在电影圈声名渐起,却是圈中异类。他不与圈内人士多交往,不参与同行的联谊会,甚至以其特有的敏捷身手,将同行正在拍摄的题材,抢先打入市场,所以打压“天一”,诸同行不会心生不忍。
周剑云的对策是:六家联合起来,封杀天一。
几天后,由明星公司打头,联合“大中华百合”、“民新”、“友联”、“上海”及“华剧”五家电影公司,成立了“六合影业公司”。
此举足见周剑云感到了来自于“天一”的强大力量。事实上,“明星”公司代表着当时中国电影的主流,并一直领导电影发展的新潮流。但即便如此,周剑云仍觉“明星”独自不足与“天一”抗衡,才联手其他公司,共同对抗。
六家公司联手,结成了攻守同盟。他们组成了强大的联合发行网络,制定了一系列的规定,主要内容即抵制、围剿“天一”等制片公司。其中一条为:任何发行商或戏院,只要和他们签订了购片合同,则绝对不准再购买“天一”等公司的影片。
这就是中国电影史上有名的“六合围剿”。
国内,远及南洋,约七成的国产新片,都被这六家公司所垄断。发行放映商权衡利弊,自是不敢得罪。有20多家新生电影公司,在周剑云这招“釜底抽薪”之下倒闭。
不可否认,周剑云的这一行为,某种程度上净化了当时的影片市场,杜绝了粗制滥造影片的泛滥。所以周剑云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可以侃侃而谈: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净化市场,杜绝劣片,提高国片的水平。
但此举一出,对“天一”的打击无疑是沉重的。
一天,邵醉翁接到二弟邵村人的报告,称上海几家影院同时拒绝放映“天一”的新片《唐伯虎点秋香》。
邵醉翁大惑不解。《唐伯虎点秋香》是他斥巨资拍摄的新片,他对这部片子很有信心,想用它掀起一个新的票房高潮。眼下尚未在上海公映,如何就遭到了电影院的拒绝?
邵醉翁正百思不得其解,三弟从天津发来电报,内容完全相同:天津的影院拒绝上映《唐伯虎点秋香》。几乎同时,北京、香港、南京等地反馈回了同样的信息:拒绝放映“天一”的影片。紧接着,他们发现不仅新片被拒放映,以前的旧片也在市场上销声匿迹了。
邵醉翁明白,自己遇上对手了。搞清事情真相并不难,他很快就知道了来龙去脉。但“六合”步步紧逼,面对四面夹攻的局面,邵醉翁已无力回天。“天一”影片的市场迅速萎缩,甚至很多时候只能自己拍,自己放,在自己的“笑舞台”惨淡经营,遑论日后的发展。前期所投入的大量资金也无渠道收回,拷贝废品只能堆放在角落里,公司顿时陷入了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