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娘一会儿要是真能收出赃物来,徐妈妈她……"那婆子既然敢说搜赃物,那必定是有事先做好准备的。
"我就是要成全了她们,让京里的老太太知道我是真的不行了,你跟莲姐儿的箱笼也没什么不能给她们看的。"
这倒也是,慧姐儿那儿若说真有什么珍贵的物什也大多是入了秦氏的库房。莲姐儿这几年跟着秦氏,秦氏虽让她自己保管财物可也说不上多,这倒是还得感谢楚晋珉夫妇一贯不喜奢侈的习惯。
慧姐儿明白了秦氏的打算便也安下心来,陪侍一旁,不多会儿李妈妈便气势汹汹地带着人来了,徐妈妈见了秦氏面色潮红,跪在地上不发一言,眼眶中似有泪水打转,慧姐儿见了不忍心,便先道:"几位妈妈都是长辈身边伺候的老人了,便都坐着回话儿吧。"
那李妈妈却脸色一正,扑通跪下"多谢三小姐体恤,但尊卑有别,奴才们的体面也是主子给的,安宁侯府没有那奴才站着回话的规矩。"
咋一听闻叫三小姐,慧姐儿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是按着安宁侯府的排行叫自己,又发觉这倒是好一个厉害的婆子,话里话外都是在指着她骂没规矩呢。
慧姐儿却想着秦氏示弱的计策,便垂下脑袋,似是受训的模样,不再插口说话。
秦氏弱弱挥了挥手,说话的声音又有些喘:"李妈妈辛苦了,母亲身边的人都是规矩的,这穷乡僻壤呆久了人难免松懈,倒是叫妈妈看了笑话。"
"哪里,却是大太太宽和之故。"这是指着秦氏说治家不严呢
"李妈妈可搜出结果了?"秦氏似是没听懂,挣扎着起来,看着李妈妈问道。
李妈妈双手举过头顶,手心里是一个和田玉的金项圈,玉质通透,白皙无暇也算是个好物件。
"回大太太,这是老奴在徐妈妈的房里搜到的,听姨娘说这还是大姑娘两岁生辰礼那年老太太赏的。"
秦氏嘴角微勾,心头一阵冷笑,那年正是她刚刚怀上慧姐儿,老太太便赏了这个金项圈来抬举麦姨娘,李妈妈这是在提醒她老太太的威严。
"李妈妈这么一说我是记得的,劳烦李妈妈了。"
"不敢。"李妈妈磕了个头回道。
"徐妈妈,你也是伺候了我二十多年的老人了,今日既然铸下如此大错我也饶你不得,但为着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便罚你扣月银直到还清莲姐儿那里所失财物,另外就不通知其他下人了,也算是给你留几分体面。"
"李妈妈,往后怕是要托付你暂代徐妈妈的事务一段时日,等我们上京再做打算。"
"大太太说的什么话,老奴本就是老太太为着您和大爷辛苦派来帮衬的,这都是分内事,哪里值得您道辛苦。"
秦氏虚弱地笑笑,点了点头。
再说徐妈妈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想着自己一生精明,竞不想被个姨娘算计,自觉对不住太太的信任,在房中很是大哭一场。翠袖见了于心不忍,劝慰了几句:"妈妈这样自个儿躲起来哭算什么,何不到太太面前去请罪,便是要打要罚太太也有个话,而且太太一向看重您,便是今日也是维护您的,您却在这儿说什么不想活了可不是让太太心寒。"
徐妈妈闻言觉得有些道理,倒也不哭了,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往秦氏上房去,烈日下就这么跪在屋外头请罪,也不让丫鬟们通传。
秦氏本是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一醒来,听到翠袖小心翼翼道徐妈妈在外头跪着,一想便知道是为着什么,心里一着急,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快,她都那把年纪了,赶紧去扶了妈妈进来。"
还好徐妈妈身体一向康健,这会儿跪了半个多时辰倒还只是满头大汗,并无其他。
可徐妈妈一见秦氏,那眼泪又跟包不住似的一个劲儿往外流,最后干脆膝行至秦氏床榻前哭道:"大小姐,老奴没用,老奴对不起老夫人也对不起老爷和夫人临行前的嘱托,老奴让您丢脸了,您干脆让老奴去死吧。"
"妈妈这么哭着,我也忍不住要哭。"秦氏这么一说,眼泪却真的往下流,也是止都止不住。
"大小姐,您别哭,是老奴不对。"徐妈妈见了,赶紧拿起床头的帕子为秦氏擦眼泪。
秦氏眼泪却是越流越多:"妈妈这般行为却是真真对不住祖母和母亲,当年祖母赏了你给我做陪嫁的管事妈妈,爹娘都夸你是个能干的,可今日却看不透我的苦心,反倒来跪着伤了自个儿身体,伤了我的心,这么些年爹娘音信全无,您和秦妈妈便是我的娘家人,可你也口口声声要死,不要我了,却为何?"
徐妈妈闻言,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秦氏,脑子这才转过弯来"太太莫不是要唱一出虚虚实实的戏。"
秦氏如当姑娘时恶作剧那般,一双杏眼狡黠地眨了几下,破涕为笑。
徐妈妈也跟着笑起来,口里连连请罪:"哎哟,老奴该罚,这老子脑子就是不够转弯儿的。"
秦妈妈本是帮着秦氏在外头送了几张请帖给益州城内的诸位夫人算是办一场临别宴,不想回了楚府才得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在秦氏那里弄明白前因后果也是一阵阵叹息。秦氏自生了哥儿之后身子是越发不好,老爷京里的事怕也是到了费心计算之时,秦氏常常要谋划许多事,自知身子不好,甚至怕看不到姐儿长大,将来慧姐儿被耽误了,计算着回了京就把亲事也给定下来,这般费心伤神哪里是休养的道理。可是她知道自个儿也劝不了,否则秦氏走了也不会安心。
她能做的便是和徐妈妈当好那左右手,尽量让秦氏能省省心,因而夜里便到徐妈妈房中好一顿叙话不提。
十月初三,益州城内不少官家夫人小姐都到楚府来送别秦氏一行。
秦氏平日里待人和善,又是个会处事的,这四五年间倒是结交了几位相好的夫人,众人中周氏为最,拉着秦氏好一顿哭:“你这身子自产下哥儿便没好起来过,益州这儿算是乡下地方找不出什么好大夫,到了京里可得好好治,便是那御医也得叫你们家老爷想法子给求来,姐姐这辈子还想着能有机会去京里看看,你到时可得带着我,丢了脸可饶不了你。”
“姐姐,妹妹这一生能得姐姐也是无憾的,这益州城我是觉着千好万好,若是今生还有那缘分我也还想回这穷山恶水来渡余生。”秦氏眼眶湿红,却还是笑望着周氏道。
“好好好,咱们今生必还有再见时。”
周氏见秦氏那惨白的脸,心里实在不好受,外头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些许的,给秦氏看病的大夫正是她举荐的,私下也问了,那大夫说秦氏是伤了根本,怕是活不长的。
“姐姐,做妹妹的任性一回,若是将来我跟老爷真有什么不测,还望你看顾我那两个小冤家一下,若是迫不得已,前几日秦妈妈送来的那些东西就当是借住你那儿几年的食宿费了。”秦氏还是笑,可捏着周氏的那双手却是用了全力。
周氏那泪终于还是滚了下来,只是望着秦氏一声声喊妹妹,泣不成声。
这边哭得热闹,那边慧姐儿的院子里头萱姐儿和阿义也是眼眶红红,她们自得知慧姐儿要上京后便约定要开开心心送慧姐儿上路,可到了慧姐儿这儿却还是止都止不住。
“咱们还有许多事没能做成,那年约好要去上香,摘樱桃,可今年也没能成行,这往后也不知道哪一年可以去。”萱姐儿望着院子外头,声音里满是伤感。
阿义也是垂下脑袋,喝了口果子酒,闷闷道:“我幼时跟着父亲从广州到益州便觉者这世界上最远的路不过如此,可现在却觉着益州离京城怕是更远些,慧姐儿你说京城到底在哪儿呢?我们还能不能见呢?”
“京城在益州的北边,很远很远,要过一条很长很长的河还要过很多座山。”
“你还是这么老实。”萱姐儿撇撇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慧姐儿,你这一生是不是都不会来益州了?我若想你了要怎么办呢?我该去哪里找你呢?我自记事起就有你了,可现在你要走了,我要去哪里找你呢?”萱姐儿终于拉着慧姐儿的袖子哭了出来不停问怎么办,慧姐儿也是一串串泪珠往下落,一把将萱姐儿抱住,阿义也忍不住跟着抱到一起。
三人本是计划的欢欢喜喜送别宴最后却是泣不成声收场,临走时,萱姐儿和阿义眼睛都是肿的,萱姐儿更是拉着慧姐儿的袖子舍不得走,还是她身边的婆子硬扯了才算是扯走。
十月初四,宜出行,一大早,楚府便大开中门,马车仆从都已侯在门口,楚晋珉牵着秦氏走在前头,后面是慧姐儿、莲姐儿和奶娘抱着的两位哥儿。
“老爷,益州好山好水,其实算不得差了,我到觉着住习惯了似的。”看着下人落钥,秦氏一阵伤感。
楚晋珉轻轻拍拍秦氏的手:“京里才是咱们自小长大的家,不过将来等老了,轩哥儿长大了,咱们便把担子都扔给他,我们便又回来这儿小住也是可的。”
秦氏望着楚晋珉笑得温柔似水,不住点头。
一行人走至城门口,却见蒋知府、李大人还有周氏并几位夫人都在城门口相送,几人各自话别,阿义也亲自来了。萱姐儿却只写了封信,叫身边的大丫鬟送上一个蜀锦的香囊并一个翡翠平安扣。
“这香囊是咱们小姐亲手做的,里头是您上回说的那个古方,小姐试了大半月才做出来,这平安扣也是小姐亲自去黑山寺里找了高僧开光一道念经祈福过的,小姐说她就不来了,怕到时又哭得您走不了。”
慧姐儿含泪点头,阿义在一旁拍拍慧姐儿的肩膀。
等那边萱姐儿的丫鬟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阿义便把慧姐儿拉到一旁念叨:“这是前朝一落魄书生写的话本,我瞧着倒是精彩,这还是前些日子在书斋闲逛瞧见,悄悄买了,现下送给你在路上解个闷。还有这个几张我自个儿研制的几种熏香,往常你都喜欢我做的,以后到了京里你只得勤快些照着这方子自己做。”慧姐儿郑重接过连连点头
“我.....前些日子听闻了些你们京里的事,加之京里人多骄傲,你进了京便要小心行事,若是有那不如意的便都忍着些,实在憋得慌了便给我来信说说,咱们虽不在一处,但还是好姐妹。”说完指着彼此腰间那个玉梅道。
李语义一向清冷,如今眉间却皱痕明显,显见是为慧姐儿担忧,跟哄小孩子似的说了这许多贴心话,慧姐儿一阵感动,一下扑进阿义怀中,只记得连连点头,什么也说不来。
还是秦妈妈亲自来催,这才又重新回了马车跟着众人一道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