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剧本，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吧。”
“对不起。”
程思北一愣，飞快的扫了一眼剧本，又往后翻了几页，没这词儿啊。旋即她明白宋明远这是在向她道歉。她顿时有些慌，不知如何面对这么正式而严肃的场面。
宋明远以为她这是不接受，赶紧又恳切的说了一遍：“真对不起，今天中午，我不是那意思。”
“嗨，嗨，干嘛啊．．．”程思北摆摆手，眼睛不知该往哪看，“我对你态度也不好，挺无礼的，毕竟我也不了解你。”
“其实你是个很好．．．”
“咱能别这样吗？”程思北打断他，说道，“我是一个特别不爱喝心灵鸡汤的人，工作就是工作，你不用抚慰我，我也不会恭维你，我觉得这个状态很好。”
宋明远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一般来说，女性对于男人的夸奖总是照单全收，不论是真情实意，还是虚与委蛇。
好在他迅速的反应过来，又恢复成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啧，互不称善，你有点让我刮目相看了。”
程思北没有再去接他的话茬，只将情绪全投入台词里，两人皆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自这以后，程思北对宋明远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虽不说是熟稔亲络，但是远不如之前苛刻了。
其实宋明远也知道，程思北不是个尖酸刻薄，不好相处的人，但他的确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她对尹念西的敌意。
起初，他只把这种敌意当做两个女演员在年纪与实力大体相当，而地位相差悬殊时，所衍生出的一种不平衡，毕竟娱乐圈就是这样在浮沉中勾心斗角的。但不知怎么，直觉又告诉他，程思北不是这种人。
然而紧锣密鼓的拍摄进程并不容他多想，他能做的仅仅是投入剧中，诠释好一个角色，在这个角色里，程思北爱他，而他爱尹念西。
现在不论是网络小说还是影视作品都追求一个爽感，能激发观众肾上腺素与荷尔蒙的就是好作品，因此这部戏中也有不少的打斗场面。
再三检查过周围设备后，尹念西准备拍摄动作戏，与她配合的正是程思北。
两人在场地中各据一方，紧张的对峙着。
程思北先开口：“周倩倩我告诉你，你根本配不上万凯，我们是最好的伙伴，最默契的拍档，是全国最优秀的警察，而你呢？你只是一个令人羞耻的雇佣兵，是下水道里永无天日的老鼠！”
“我没有受雇于任何组织，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的行径，也无需向你证明我的忠诚。”尹念西扮演的周倩倩英姿飒爽，云淡风轻，“至于我跟万凯，我们两个的感情与别人无关。”
“是我们先在一起的，这不公平！”程思北很投入，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什么公平。”尹念西按着角色的设定，淡漠又带着丝丝悲悯的说道。
“不！这不公平！”像是忽然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个齿轮，这个齿轮又带动了某个阀门，某种无法排遣的情绪忽然从她很深很深的心底翻涌迸发，“是你夺走了他，是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是你把我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程思北的演技可以算的上的绰绰有余，但如今看着面前的尹念西，念着这些台词，却忽然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时她炉火纯青的演技，还是她一直压抑的对尹念西的恨。
抽象的感情一下子化作具象的眼泪，势不可挡，雷霆万钧，程思北眼眶发热，视线一片模糊。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接下来她只需要按剧本描述的，与尹念西套几个假动作，这一条便可完美过关。
然而冲动却抢先于理智，她忘了事先武术指导教过的所有动作，而是直直的举起手，狠狠的便想要落下去。
然而却一下子被人攥住了手腕。
宋明远修长的手指因用力，骨节微微的泛白，程思北纤细的手腕被他捏的发青，却还是倔强的与他较劲抗衡。
仔细看不难看出，程思北光洁的前额已因疼痛泛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她轻声但十分清晰的说：“撒手。”
“你跟我过来一下。”宋明远寸步不让，用近乎命令的语气毫无余地的拉着她欲走。
“撒开。”程思北站在原地一步不动，任由瘦弱的胳膊被扯的酸痛。
大胡子导演和几位助理愣了一会，终于回魂，冲上来劝道：“怎么了，怎么回事？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我就说我不爱跟这种菜鸟搭戏，都什么跟什么呀！”尹念西没搭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送助理手中结果保湿喷雾，轻盈的喷了两下，扭头休息去了。
程思北因她这一句话又躁动起来，像一只毛躁发怒的幼师，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大胡子也看出不对劲了，问道：“小北，你怎么了？”
程思北还未开口，一直攥着她手腕的宋明远便替她解围道：“她太入戏了，不是针对谁。”
“我就是．．．”程思北怒发冲冠，说话也不经大脑，差点酿成大祸。
曲番番抢话道：“我们到那边休息一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曲番番和宋明远好说歹说才将程思北弄上了车，让她在车里稍作冷静。自打上车以后，程思北便一直沉默着，间或用手疲惫的揉着脸。
曲番番按捺再三，还是忍不住说了她一句：“你能不能做事之前用用脑子？你们现在是演员，不是在学校里拉帮结伙的姐妹淘！”
“别呲我。”程思北不想听，只闭着眼睛静静地说。
“你以为我想管你？！”曲番番有些被她这副半温不火的样子激怒，音调陡升了一个八度，“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嘴巴子轮下去，你的演艺生涯就完了？我拜托你，我求求你，我吃什么喝什么，全打你这来呢！我供车供房子，全指着你呢！你总得让我活吧？”
“你可以走。”程思北说完了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顿了顿，平静的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要撵你，但是我，你可能都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
程思北有些语无伦次，她脑袋里现在混沌一片，根本无暇组织语言：“就在刚刚，拍那场戏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其实我总是一副爱谁谁的样子，但那都是假的是装的，我恨尹念西，我看到她比我红，赚的比我多，吃穿住用行样样都比我好，我就嫉妒的牙痒痒。”
一直沉默的宋明远忽然突兀的说：“你这不对。”
“对不对我也这样了。”程思北飞快的接话道，“你那天说的特对，我说她是绿茶婊，其实我就是一个怨妇。我瞧不上她，也瞧不上你，我觉得你们世故，庸俗，只有我高洁，傲岸。但是其实呢？我也想要夏奈尔的口红，普拉达的皮包，迪奥的香水，我也想一部戏就在富人区赚出一栋高级公寓，我也想开玛莎拉蒂而不是挤在这台破‘奥拓’里！”
她越说越激动，狠狠的拍了一下车窗。
宋明远却平静的有些冷酷，只是重复道：“你这不对。”
曲番番突然急了：“请你下车！你懂个屁啊！”
宋明远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只想说，你这么想自己，是不对的。”
程思北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轻而含混的说：“我说过了我不喝心灵鸡汤，你不用安慰我。”
“不，我是认真的。”宋明远低沉的嗓音如撞钟一般钝钝的敲在程思北心上，“你没自己想的那么坏，真的，我看过你的眼睛，你还没到那种程度，我不想让你这么想自己。”
程思北因这句话蓦的睁开双眼，狭小的车里，她清晰的看见宋明远的表情，他好看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毫无预兆的，程思北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她下意识想要转过头去。
宋明远却先一步盖住了她的双眼，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也不想看你哭。”
然而，在他的指缝，却有温热的水滴混着睫毛膏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