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对这世间抱有过任何善意的幻想,直到我遇到了夫人。
夫人走了两年后,我才稍微敢回忆起这些事情。
我从不信任任何人。因为从很小起,我便被无数次转卖,最终卖到了妓院。
长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我也曾经听过许多风月故事,也并不是没有想过我也会同那些故事中的小姐一般,即使身在妓院这样肮脏不堪的地方,也能遇见自己心爱的人,从此逃离这样的地方。
可彼时的我回想起来也的确很傻,不知道,故事终归只是故事。现实里,谁又肯同我这样的女子过一生。
十五岁时,听闻我的第一夜,被老和谐鸨卖出了高价。
那时我躺在床上冷笑着想,一个女孩子最值钱的东西也竟然只是她的第一夜,这可真是让人感到悲哀啊。在妓院中,最常遇到的就是来劝我们从良的客人,没有人当真,所有的姑娘都会打着哈哈道:“从良了公子会来娶我?”这个时候的客人们立即就不做声了。
事实就是如此,我毫无指望的生活着。直到院里的花魁李凤娘从窗子里跳下,躺了没几日便死了,这个时候,我猛然觉得,至少我还活着。这兴许有些难以理解,人生已经活的如此悲哀了,生同死又有什么分别。但其实,直到亲眼见过死亡后,才会觉得,活着总比死了好。
李凤娘便是听信了一位客人酒后的若言,落得如今这幅境地。
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的活着,虽说活着活着总会遇见好事这样的话我早就不会相信了。
我一直在攒着银子,想办法逃出去。如果找不到人依靠,便只能依靠自己,十七岁的我便有了这样的觉悟,令还活着时的李凤娘十分欣赏,她说我定然不会在此处度过一生。
如今我真的觉得,李凤娘若是去摆摊算命,恐怕结局也不会是那般。
从前我曾被卖到酿酒场中做杂工,现下想来,我却有些感谢这样一段经验,总归让我学会了门手艺。我私心里一直想着,到攒够了足够买下一个酒酿摊的钱时,我便能离开这里。
然而事情却往往在我的意料之外。
老和谐鸨虽面上答应了放人,在我买下了酒酿摊后,又遣了当地的氓流将它砸了个稀碎,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人践踏,当他们要将我重新带回妓院之时,我用一把刀子指着他们。
最终……最终却落得一顿毒打和玷污。
一个妓和谐女被玷污,听起来也很好笑罢。
那一回,我真的打算寻死了,其实想一想即便是怕死,可人生如此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就算是死,又有谁会为我难过呢?李凤娘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为她落泪,**也只是心疼自己从此没了的摇钱树。
便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夫人,夫人身着素衣,一张好看的脸却冷静到没有什么表情。那日夫人头一回经过我时,只是悲悯的望了一会,然而未曾停步,当她第二次出现在我身边之时,夫人望了我许久,她对那群氓流,良久道:“一个小姑娘而已,打成这样,你们没有父母吗?”
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睁开眼睛了,但仍旧很担心她说这句话会被这些人伤害到,而她却反手夺过匕首,一刀扎在领头的手心中,伴着他的嚎叫声,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刚刚就是这只手摸了她?我看你,还是不要这只脏手了好。”
其余的人见状做鸟兽散,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有如此淡然又毒辣的一面。
夫人的出现,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我甘愿当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因为我觉得我再也不会过的比此前的日子还要灰暗了,将我从这可怕的沼泽中救出的人,便是我的神明。
一开始我为夫人做事之时,我曾以为夫人她虽富足,生活也当是并不怎样如意,才会养成这样的性格。却哪知,她的夫君,也便是当今的太傅大人,对她那般好。
我一直知晓,夫人她有段不愿提起的往事。
人人都看得出来,其实她很爱大人。但她以为自己会藏得很好。可感情这种事怎么能藏得住。
夫人教了我许多防身之术,我知道这并不是只为了帮她办事,她对人是很真诚的。那日我为夫人办完事,却莫名开始呕吐,夫人瞧出我不对劲,请了大夫来,而后我便自己出门买了堕胎药。原本夫人喜欢孩子,劝了我留下。本来已经开始的计划,也要因为我而放弃。此时无论这个孩子是谁的,我都没有想要留它的意思,因为再也没有一个人,比夫人对于我的意义还要重要。
夫人为我瞒过了这一关,却被大人误解了。但此时的夫人却也已经有孕在身。她知晓的时候,眼神里都是喜悦。可这份喜悦却转眼而逝。而后,我同夫人演得那场戏也都是为了伤大人的心。夫人安排这场戏之时,我曾经问过她会不会后悔,夫人只是牵牵嘴角无奈笑道:“如今狠心,往后他才不必记恨我。”
事情还是按照计划中进行着,我进到宫中,买通了内侍,见到了单元通,用了妓院中最常见的迷香在他身上,正如夫人所料,他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将他来我园中这件事作为把柄,我成功的见到了当今陛下。
原本我以为他是一个荒淫的老头,这样的人该是同单元通一样的该死。我虽不清楚夫人接下来的计划,但自觉也是能有机会办到这件事。可偏偏,我却从未想到,他会对我如此好。陛下能够听出我隐藏的所有情绪,他能分辨出我是否撒谎,从未有人对我说过:“你可以依靠朕。”当时我便没能忍住,趴在陛下怀中,哭了一场。
一个人逞强,只因为她从未遇到过能够让她放下所有戒备所有不安的人,才会一个人孤军奋战。而如今,陛下对于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知晓,如若我有父亲的话,陛下的年龄当是同我的父亲一般,即便如此,陛下对我的好,却不比夫人对我差。
可我分得清事情的轻重,对于夫人的事情我只字未提过。
但,陛下又怎是一个昏庸之人,他为何明知单元通的狼子野心还要留着他,又为何要如此的重用大人,两个位高之人互为牵制,才方能为陛下分忧。
而后除了单元通之后,夫人却很容易便看出了我的心思,事实上,夫人的计划是不会如此漏洞百出。
我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夫人。
直到许久以后我才知道,夫人最终的目标并不是大人,而是陛下。
夫人因为我而改变了所有计划,我当时并不明白大人对她那般好,即便是外人看来也是羡慕的,夫人她为何要这样做。大人他曾因为夫人随口说的一句喜好,赶着出门办事的当口,连夜赶回来给夫人,只为看夫人惊喜的神情,然而他立刻又要赶回去。
但听闻跟在大人身边很久的源吉却说,我们能够看见的大人的深情,都不算是大人真正的深情。
大人走后四月,春花刚开之时,夫人生下了杉儿后几日便去了,她令我将她同大人葬在一处。
我知道,夫人她为了杉儿已经撑了足够久。
其实我一直以为当日大人所说的不欠夫人那句话,是在说当年杀死了夫人的父亲这件事,但其实,当年那桩事,在大人死后不久,便被亲身经历过事变的人,传了出来。大人他,从未伤过宋大人半毫,人是陈将军杀的,那时大人手中剑上的血,是自己的。
忽而我想到了夫人那日故意气大人所说的话,大人他,兴许只是为了这件事,却愧疚了这样久。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覆盖了整个皇城。我想,大人他对夫人的深情,兴许就如同这雪一般,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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