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宁愿相信,这其中另有隐情。
而在她独自伤神的当口,男子已经走过她身边,身后的铜镜印出他渐冷的面容,眼底抽不出一点暖意,微微抬起右手,在虚空中不知道抓住了什么东西,“与我无关。”
安怀袖眼中的泪意干涸,从小花这里望过去,能看到她正慢慢抽出鬓间的木簪子,脸上的神情支离破碎,身子在一阵一阵的发抖。她扯了扯昔耶的手,担忧道:“她要杀你。”
但即使她警告了昔耶,他却完全没有警惕,在小花的想象中,昔耶至少也应该说些什么,虽然依照安怀袖的水平,要刺杀昔耶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昔耶不放在心上,小花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见安怀袖挥起簪子刺来,几乎是想也未想,下意识的,小花便迎上去,虽知道挡不住,却也管不住要保护昔耶那本能。
她虽猜中了结果,却也算是没有猜准结果。那只簪子的确没有伤到昔耶分毫,她正暗自庆幸,却离奇的觉得自己胸口一阵钝痛,垂眼一看,簪子竟然已经刺进了她的身体,且正对着心脏,虽没有贯穿身体,却真的是好痛。
安怀袖低头看着手上握着的簪子,惊骇恐惧的抬起头,她的手松开,簪子却没有落地,悬在半空中,沿着簪身,有殷红的血液一点一点的流下,留在半空中,又慢慢的化为虚无。
小花顺着昔耶的胸口,滑下去,像是那一刺将她的生命尽数瓦解。
他一手将她拖起来,左手握住那只刺在她胸上的簪子,问:“为什么?”
安怀袖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事情,双膝一软,重重的跌倒在地上,嘴唇上的血色褪去,泛着青白的唇哆嗦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只簪子,是用离魂峰下万年桃木所制。”
万年的桃木,难怪能够刺穿鬼,便是寻常的桃木,小花也要退避三舍,她苦笑一下,抱怨道:“好好的一个姑娘,没事不戴些金银簪子,弄个木簪子做什么?”
血色漫过重重白衣,她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最后一点虚假的血色都尽数褪去。
那只木簪子,原本是苏皎月的。那年溺水之后,苏皎月重病在床,常常梦见安小树的亡魂,同她哭诉为何爹爹不救自己,先救了她。苏皎月因此,愈发内疚,病情日重。安世朝因此,求得这一只桃木簪,悄悄的放进苏皎月的梳妆匣。苏皎月死后,这只簪子便作为遗物,传到了安怀袖的手里。
洞开的房门吹入一阵冷风,掀起垂地的纱帘,小花似乎支撑不住,整个身子瘫软着悬浮在半空,再要闭上眼的时候,轻声唤道:“昔耶。”昔耶冷凝的眼松动了,低声轻柔的哄到:“我带你回去,不怕,有我在,不怕。”说完颤着手一把抽出刺在她心口的木簪子,反手挥出去,恰巧将安怀袖一张盈盈秀美的皮相毁去,充满的煞气的眉眼之间却仍不见缓和,紧抿的唇松开,双手将小花抱起,右手指却轻轻动了一下。
有火光从安怀袖脸上的血痕中闪烁着,小花张口想说什么,鲜血却涌到她的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没有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过不用猜测也知道肯定很丑,她明白昔耶愤怒,当了许多年的孤魂野鬼,却还是做不好一个厉鬼。
直到走出小院的那一刻,她仍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没事找事。思考良久,得出了自己太过不自量力的结论。她总想着她是鬼,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却不知道,即便是做鬼,也有要忌讳的。
天上的圆月亮亮堂堂的,路过桂花林的时候,她好像又闻到桂花的香味。
,她艰难地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心里想,好想活下去呢,但其实本来就是死了的,这一刻却又说好想活下去,这又是什么逻辑?
她想让昔耶快点赶路,想去再看一眼浔阳江边的流萤起舞。其实不去也行,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窝在他的怀里,他们回家,回青庭,看日出日落,看他在大树下习武练剑也挺不错的。她只是萌发了这样一个念头,就好像心里生出了千万个念头,还想和他做这样那样的事,好像还有很多很多愿望没完成,还没亲自拜堂,还没洞房,还没生个小昔耶。
她愣了一下,喉咙发紧。
上方响起他平静却又温暖的声音:“我先用术法将你封印回绿岛,可以吗?”
小花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我在这里,你哪里都别想去。”
她笑,张了好几次口,都说不出话。
他在这里,她的夫君,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有他在,他便会护她一生安稳。她想说一句安慰他的话,让他知道自己此刻尚好,却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他停下步伐,将她轻轻靠在桂树底下,右手施展术法,止住了她胸口不断溢出的鲜血,不同于常人的血液,是温暖炙热的,那些血液冰冷刺骨,他眼底有着恨意,“睡一觉,马上,马上就好了。很快,我保证你很快就会醒过来。”他唇角还有着刻意温柔的笑容,极淡却又暖尽人心。小花觉得胸上的伤口也不是那么疼了,她觉得真幸福,她的夫君居然为了她,紧张得结巴了,想着想着,眼圈却发红了,只是没流眼泪。她答应过,能不哭就尽量不哭的。
月光下,他眉目似霜凝,右手不断的在虚空中结出术法,想让她少痛一点,道:“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保证。”又唤:“小花。”
这山间万籁俱静,只有他低沉微哑的声音,间或能听到未死的夏虫悲鸣,然而,在这一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她在想她这样子一定好丑,浑身都是血,脸又白得比鬼还像鬼。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想这些又有何用,眼皮已经重到再也支撑不起。虽说这不一定就是最后一眼,但是总想着多看一眼,再多一眼。
他低头看她,仿佛是在等待她阖上双眼的那一刻,她觉得四肢都变得温暖,好想回到传说人类女子孕育生命的子宫,四周的声音和感觉的尽数消失了,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了一点意识,沉睡在了绿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