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触到枕下的干树枝,因为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非常脆弱,机会稍微用力就会捏碎,安世朝望着那截枯树枝,不禁想起她在石榴树上踩空的样子,难掩笑容。
苏皎月回中州的那天,安府上下都轰动了,从未出过门,从不见客的大公子居然出现了。
可惜,苏皎月并未看见这一幕,她已回到家中,比武招亲却没有如期举行,苏父终是在她日复一日的推拒反悔中爆发了,向来对子女慈爱教导的苏父,下令将苏皎月送往山中尼姑庙里清修,说道,既不愿嫁人,也不必留在家里碍眼。
押送她前往尼姑庙是苏大哥,看着阿妹淡然的向母亲告白,乖巧的登上马车,不禁感叹怎么一个好好的姑娘糟蹋成这样,“阿妹,你这是何苦呢?乖乖嫁了就是了,有父兄在,谁敢给你苦头吃?”
可苏皎月却撩起车帘对大哥笑道:“大哥,我说过,我若要嫁人,即使不能嫁一个我喜欢的人,也该嫁一个喜欢我的人。譬如爹娘,鹣鲽情深,恩爱一生,岂是从祖父舅舅那里压迫而求得的?”
“大哥,我宁愿孤寂一生,也不愿夜夜流泪。”
苏大哥笑道:“你这性子,倒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还真没看出来,是个性子烈的。”
他们将她留在尼姑庵里,似故意忘记了她,她便也随了他们的心愿,安安心心的诵经礼佛,似将余生都寄托在了佛祖身上。
于是,苏皎月二十四岁的生辰的时候,那天的太阳明晃晃的,她见到安世朝愣住了,她总想着,他还应该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却不想在这幽静山中与他再见。
两人相对而视,短暂的静默后,苏皎月突地娇笑,唤他:“世朝哥哥。”
她唤他世朝哥哥,平生第一回,眼前的两人都青春不再。可是她的一声呼唤,却让两人都想起那些日夜,日夜虽逝,此情未逝。
之间安世朝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截干枯的石榴树枝,捧在手心:“苏小姐,九年前你踏断了我院中的石榴树,你在替我种一颗新的可好?”
苏皎月听了微微抬眼,伸出手将那截枯树枝接过来,这才看清,原来这节枯树枝,真的是她当夜踏断的,她几次三番在安世朝的枕下摸到枯树枝,却没有想过是自己弄断的那截,他一直留着,是要做什么?苏皎月垂眸,难得的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安世朝却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一个鲜红欲滴的大石榴,塞进苏皎月手中道:“我送你石榴,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皎月这回是真傻,她想过很多次,真以为自己会在这座尼姑庵里孤独终老,可是安世朝却来找她,还说了这样两句话,半晌才兀然抬起头,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握着石榴的手渐渐颤抖,终是张了张口,声音微哑道:“我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石榴是什么意思。你将它送给我,我却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虽然是老姑娘了,可也不是随便的人,你莫要让我想差了,但是闹得天翻地覆。”
安世朝听闻此言松了口气,霁月风光般淡笑,那眼底似有暗流滑过,一一接下她的迷惑,道:“苏小姐,石榴自是多子多孙,要将你留在世朝身边的意思。”
“你愿意娶我了?”
“世朝欲娶苏皎月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苏皎月听后,稍霁,却垂头,在安世朝悬起一颗心的时候,她螓首微抬,不过多年来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拉过安世朝的手将大石榴放到他掌中,“我等着你将来剥石榴给我吃。”
安世朝闻言,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眼底有温润如水的情思,半晌没有答苏皎月的话,在苏皎月的不耐下,缓缓的开口道:“我便当苏小姐答应了,这就上门提亲去了。至于石榴,来日方长。”
此后,两人之间的所有事情都变成一遍坦途,安世朝在令人瞠目结舌之下,三年间,连中三元,第四年更是以三十四岁的年纪,破格提拔为百官之首,当朝丞相,古来第一回。
那一日,长安城中百花齐放,牡丹堆纱,晴空如洗,那一日,正是安世朝迎娶苏皎月的好日子。
新婚之夜,安世朝挥退新房之内的众人,坐到苏皎月身边,掀起她的盖头,没有先喝合卺酒,而是拉着她一道去窗下种了一棵石榴树苗。
然后,她拉着他的手,对他念了一首诗,再然后,红烛灯下,鸳鸯红帐,安世朝与苏皎月终如并蒂双莲。
安世朝在长安任职,家中并无父母尊长居住,苏皎月一大早也没有请安问好的对象,倒是门庭间多有家臣下属进出,他议事论事从不避讳苏皎月。
新婚燕尔,自是情深意浓之时,底下的人虽然知道安丞相娶的是有名的中州老女,但是见丞相夫人落落大方,美貌贤惠,再加上安丞相与妻子十分恩爱,便认可了这位夫人。
婚后不久,恰好是石榴成熟的佳期。
那一日早晨,安世朝上朝归来,苏皎月却还在床上赖着不肯起身。他将官袍褪下,靠在床沿,从袖中摸出个红透的石榴剥开,好生的哄:“夫人,起来吃石榴了。”
苏皎月却不肯,半嘟着红唇,懒洋洋的说道:“说好你是要喂我的。”那语气,大有安世朝说个不字,她便要收拾东西回娘家的感觉。
“哪有你这样记性好的人。”安世朝低低笑道,那笑敛尽了世间风华。
苏皎月一只手托着香腮,半坐起身,盯着安世朝问道:“你可是不愿意了,也是,如今你是一朝丞相,哪用做这些事来哄着我。”
安世朝听了一愣,望她一眼,低头慢慢的将石榴籽剥出来,面上没有一点恼意,将石榴籽一颗一颗的喂进苏皎月嘴里,苏皎月咬着石榴籽,抿唇想到,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甜的石榴。
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银盘,让他拿过来接她嘴里褪去汁水的石榴籽,他却没有起身,懒散的摊开手,让她吐到自己手里。苏皎月脸一红,没有动。
终于乖乖起床,不再为难自家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