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默默地握住了昔耶的手,其间,穆琵琶缓缓起身,茫然无助的来回走了几步,说:“此番,我是不会交出心头血的。你烧死我也无用。”
小花不知道昔耶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此刻自己真想一把捏死她,总是出尔反尔的人,最讨厌了。
穆琵琶视死如归地枯坐在镜前。
换成以往,小花会心软,会请昔耶放过穆琵琶,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愿意了,她想要活下去,穆琵琶就只能……
她搅了搅手指,扯了扯昔耶的头发,对昔耶说:“我来吧。”
昔耶蹙眉,张口就要拒绝。
小花连忙捂住昔耶的嘴,急急道:“我也是女人,比较了解女人的想法,我试试,不行你再来强的。”
昔耶一笑,似落花时节千花飞雪,颔首拉着小花的手在她的手心落下温热的一个吻。
天幕漆黑,夜风拂人,小花走进了昔耶亲手制造的幻境,她第一次这样清楚的看到一个人的过往,如走马观花般的景象涌入小花的脑海。这和上一次与昔耶一起偷偷进入穆琵琶的梦境不一样,因为实在昔耶制作的幻境里,她可以借助昔耶的幻术很清楚的知道穆琵琶的想法。
完全走近幻境的时候,小花觉得身上有些冷,双手抱肩,吸了一口冷气,她在一间装饰华美的屋子里发现了穆琵琶。
半空中,渐渐出现的是在东溪河畔旧梦园中的一场盛会,窗外是旧梦园粉桃瘦梨,丝竹不绝,从前小花她们看到的,只是关于穆琵琶的故事的片段,或是她所梦见的,或是她想改变的,总之不是她生命的全部。
直到这一刻,这个故事渐渐的出现一个清晰的轮廓,从冰山一角逐渐显露出它的全貌,而小花所见到的关于穆琵琶的故事,却是从这一夜旧梦园中十五年才举办一次的碧玉宴上开始。
今日是旧梦园十五年才迎来的盛宴,能讨到一纸入门的资格,皆是王公贵族,最差的也是官员文人。
今日也是穆琵琶第一次被正式的介绍给长安城的众人,她的第一次登台演出,便是被安排在了压轴。小花在幻境中第一眼见到穆琵琶时,对她的印象有些改观,她不停的检查自己的妆容,却并非是因为对于美貌的看重。小花读到她内心的情绪,她非常的紧张,从五岁被曹仙乐选中,卖到旧梦园里,她便一直活得压抑刻板,时时刻刻都被训斥教导,力求即便是出恭的时候也要美丽动人。而今夜,与她同一批的伎子都会在宴中一争高下,能够穿上十二单衣的伎子寥寥无几,余下的便与普通的妓女没有区别。身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穆琵琶只有在今夜脱颖而出,才能让自己以后的生活变得更加安逸,她不停的照镜子,只恐自己又哪里不妥当。
她上台了。小花站在人群中,望着台上落落大方的穆琵琶,就好像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物,被摆在置物架上,惟愿卖出最好的价钱。她眼角勾着的线好似她在微笑,可是小花却分明看见她黝黑眼底的无能为力,她神色紧绷却故作从容,模样让台下的男人都觉得垂怜。也许,底下的人根本就没有再用心听她的琵琶,他们所看见的,只是一个美人,至于她捧的是琵琶,是斧头,还是扫帚,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是个美人。
她弹完一曲之后,依照常例,底下便有人竞价,今晚上在台上表演的姑娘们都经历了这道程序。在他们登台之前,她们的老师会将她们的身价报给旧梦园的老板,如果今夜她们的价值高过预期,那么便会成为伎子而非是妓女。
今夜台上的每个姑娘都想成为伎子而非妓女,女人都希望自己是以才艺吸引男人,而非是美貌。但是对于男人来说,如果你丑得不忍直视,才富五车他也不会喜欢你,但是如果你美得足以掩盖你的无知,他们多半是愿意将你供成花瓶。
听说,在穆琵琶之前登台献艺的姑娘里,价钱出到最高的,是一位跳北疆舞的姑娘,被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客人用一块价值连城的碧玉买下了,碧玉宴上赠碧玉,倒也相得映彰。
穆琵琶循规蹈矩的抱着五弦琵琶站在台上,在人群中四下张望,小花突然感觉到她心底生出一丝急切,本来好好的竞价,可是画面陡然一转,四周都是黑漫漫的瘴气,小花孤零零的站在中央,四处都摸不到边,就在她冷得身上发颤的时候,不知从何方出来一声呼唤:“容安……容安……”
她循声而去,远方的一池碧水前,穆琵琶正在凄凄的哭泣。
那一声声容安正是她在呼唤,可惜池水静谧无声,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哭得这样悲伤,这一刻的穆琵琶已经与现实无二,可是小花却依旧一头雾水。
“你是谁?”
她抬起眼,迷惑的的看着小花,半晌,道:“原来是你啊?”
小花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你见过我?”
良久,她别开眼,道:“你便是那人的妻子吧。”她是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子,虽然不知道她在碧玉宴上得了怎样的价钱,可是想起她日后穿着的十二层单衣,她终究还是成了一个伎子,而非妓女,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女子,怎么会落得这番结果?
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半晌才道:“昔夫人,若是我交出心头血,你可能救活我的夫君?”
小花略惊讶,摇头:“起死回生哪有那样简单,我便是鬼,若三言两语就能复生,昔耶怎会四处奔波。”
她终于真开眼睛,眸子浓黑,却无半点光彩,大约是她前四十几年都懵懵懂懂,知道她丈夫突然死了,她才幡然醒悟,晃眼看上去,居然像是又老了十岁。
良久,她才似理清了小花说的话,侧头似是在看小花,又似是在看什么别的东西,眼睛里迷茫混沌一片。
“如果可以,能请你重新为我造一个梦吗?我想与我的夫君,在梦里白头到老。”
她低头,指尖触及古镜无波的湖面,点点涟漪泛开,声音毫无起伏:“我今年四十余岁,总觉得时光太快,岁月催人老。”顿了顿,又道:“其实,是青春韶华,还是白发苍颜又有什么区别。他愿娶我,十五岁的时候会娶我,三十岁,仍会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