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人送谢道欢的雅称,谓之三公子。
谢道欢脸上露出点点笑意,行过昔耶的身旁,对亭中有回道:“在路上遇到了白公子,因此说了几句。还未四郎莫要见怪。”
这是王家的四郎,谢王氏的弟弟。
因为谢道欢提到白胜衣的名讳,众人便纷纷站了起来,有人转过几从修竹,缓缓的走近会安亭。黑衣男子来到亭前,漆黑如墨的眼盯着亭子里的人,有山风过,细雪落下,下雪了。
众人吁了一口气,下雪了,本就该这样冷。
王四郎站了出来,微笑道:“这位便是酒中仙——白胜衣白公子吧。”王家四郎,是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脸颊清俊消瘦,身着一身飘然若仙的白袍子,倒有点像寻仙问道的道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谢道欢,便听得他说:“三公子极为推崇白公子,今日有幸一见,却才知道,白公子并非喜着白衣。”
昔耶视若无睹,转身眼睛淡淡的往谢道欢面上扫了过去,冷声道:“我的东西。”
谢道欢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不笑不恼,良久忽道:“白公子要,我却没有说过一定给。”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偏了偏头,眼中渐渐的生出一点笑,像是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不解世事,可是任谁都知道,谢家三女,幼而敏慧。
“阿欢,你和他说什么呢?”
王四郎上前来,靠近谢道欢,大抵是真喜欢谢道欢,对这个白胜衣本尊很是抵触,虽然不曾见过,但是每每听到谢道欢提起,说白胜衣酒后成诗,有气吞山河之势,便很是不屑。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酒可怡情养性,但断不能学这个白胜衣,成日醉生梦死,纵是饮酒千樽后有锦绣文章,又不能护得她一世安康。
“我想,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个叫白胜衣的醉鬼却冷冷的说道,眼见喜欢的女子受到了委屈,王四郎忍不住就要厉声呵斥那个白胜衣,但是一想到自己身上必须时时刻刻带着王家的门楣,终究还是忍下了,说:“白公子,烦请你说话客气一些。阿欢请你来,是看上你的才华,你若……”
“我想,不必再耽误时间。”
昔耶对谢道欢点了一下头,便毫不掩饰的伸手取下腰间的佩剑。
“且慢!”
谢道欢温声笑道,看着昔耶的眼睛带着一些隐晦的示意,道:“你随我来。”
“你随我来。”
谢道欢淡淡说着,一边漫不经心的看了旁边青衣护卫一眼。
沿着弯折的山间青石板路,谢道欢将昔耶领进罗香院,轻轻推开罗香院僻静的院门,“姜公子,你还未告诉我,你要的报酬是什么。”
“我力所能及,又不过米粒之大,是何物?”谢道欢站在院墙的一颗白梅下,苍白修长的手伸出来,轻轻的拂去白梅上不显眼的细雪,淡淡一笑。
小花终于在那样疏冷高贵的笑容中想起了那种熟悉之感从何而来,那是一个存在于极为遥远的记忆里的人,一个已经死去多年,并且通常不被人提起的人。
章元太子妃——沈青鸾。
论风华绝代,不如同胞所出,宠冠六宫的沈夫人沈小鸾,论端庄雍雅,长袖善舞不比章帝皇后方氏。
这个死在南章帝还是太子时候的沈青鸾,在历史的长河中,被人早早的遗忘。若非是小花对铭大公主的映象深刻,也是想不起来的。
铭大公主的生母便是章元太子妃,她死的时候,小花还没有结出花骨朵,但是却依稀的记得她带着铭大公主在御花园里看过花。
看着谢道欢明艳的脸,小花心里倒是微微一怔,心知虽然这个人不该是沈青鸾,但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眼前这个人指不定还真是沈青鸾。如果谢道欢是沈青鸾,那么她所憎恶所怨恨,倒也担得起八苦中的怨憎会。
沈家诛连的时候,被逼在旧时闺房中自缢的章元太子妃,心中必定有无数的苦楚。
小花失神的时候,身体忽觉钝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将她卷进去,她心中一怕,连声唤:“昔耶。”
话未落,小花便觉得身体受到严重的挤压,那种感觉好像被人放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断的缩小空间的大小。
昔耶回声,伸手去抓,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花在他面前越变越淡。他心口一滞,觉得什么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要将他的命讨去,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将她找回来。
昔耶双眼泛着红色的幽光,转身疾步扑向谢道欢,一章掐住她的喉咙,狠狠的用力的将她从地上提起来,“你把她怎么了?”
那句话问得咬牙切齿,似乎昔耶下一秒就要将谢道欢撕碎。
“昔耶……”
很轻的一声,似乎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出来的。微弱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小花,你在哪?”
他将谢道欢甩到一旁,一瞬不瞬的盯着罗香院每一个可能出现小花的角落,那个墨发玄衣的男子,片刻间失去所有的冷静自持,慌张而孤独。
“这里,好黑,我不知道,昔耶,我怎么看不见你了。”
她看到的是一个被一团浓郁迷雾所笼罩的世界,“昔耶,你快过来,我害怕。”
小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敢妄动一步,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非但不能让她感到安心,带给她的是更加浓烈的恐惧。
“我在,我马上就来,别怕。”昔耶的手紧紧的捏着手腕上的迷谷木手串,急声问:“她在哪里?”
“无底涧。”
眼前的浓雾渐渐散去,小花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远方出现一处小小的山丘,金衣男童站在山丘之上,和她遥遥远望,他说:“魂归来,魂归来。”
“小花,你在吗?”
昔耶的声音发紧,对着虚无的空气厉声问道。然而,小花头一回没有回答他,脚步滞了滞,便毫无犹豫的扑向那片山丘。
金衣小孩依旧孤身唤着,魂归来,魂归来,小花眼睛里面突然有了晶莹的泪珠,她伸手想去抱住那个一直徘徊在山丘上的小孩,却无法将他拥入怀中,因此痛苦难耐的哭泣着。
“小花”昔耶还在叫她,她努力的将带着哭腔的声音放缓,说:“我在。”
“昔薇,一别多年,再见你我很欣慰。”
接下那句话的,是从山丘之下缓缓走来的董娆,她站在一丈之外,带着明艳若秋水的笑颜看着小花,“整整三百年,你终于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小花,或者说昔薇垂着肩站在金衣小童身侧,颤抖着伸出手,努力的想要去触摸那孩子冰冷的脸,可是男孩却只是呆呆的望着她,说着——魂长归,魂长归。
她眼中的泪,开始一颗接一颗的落下。
“阿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