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七宿梦还草最重要,也是一直被忽视的功效。那时,它还不叫做七宿梦还,而是国人称的神草。
直到又一个七十年过去,神草生出并蒂,共长了十四片叶子,当代的谷主用之制药,发现了它新的功效。
神草也因此更名为——七宿梦还。
七宿梦还草十年长一片叶子,且必须被养在离魂峰之上,不能过热,也不能过冷,每一日都需要谷主亲自卧雪以保证它生长的温度合适。
而病者,若服食七宿梦还草,每日一叶,七日之后便可焕然重生,洗髓炼筋。
在这里,外间人口口相传的,只是七宿梦还草可只重病,使人痊愈,却遗漏了七宿梦还草极为重要的一个副作用。
每吃下一片七宿梦还草的叶子,记忆便会回退,回退的多少,回退的部分,皆无人试验过。
所以说的是焕然新生,百病皆褪,也为尽然,吃下七片七宿梦还草的叶子,便要多害一个失忆症。
听完女谷主的叙述,沈亲之哑然失笑,反口问道:“我无病无痛,要你的七宿梦还草做什么?”
雪鸦却很是严肃,说道:“今年也是并蒂而生,你若要,我便送你。只别来抢就是了。”
沈亲之脸色有些不好看,沉声问道:“那你刚才在护什么?连命都要豁出去了!”语气中带着点点怒意,雪鸦惊了一跳,许久才喃喃道:“你和他们,又不一样。”
那三个字说得很轻,只是在唇齿间呢喃不清,幸而离魂峰上的飞鸟绝境,同样的静,不一样——落到沈亲之的心里,是这般的重。
许多年来,沈亲之一直找不到生命的寄托点,他将自己忍辱负重坚持下去的原因,归结于——姜或。
他常常想,他不能就这样碌碌无为的倒下,因为沈家不能就这样倒了。他身上背负着姑姑和父亲的寄托,他还要完成他们未了的心愿。
甚至于,他离开长安的时候,曾收过一封小姑姑从金陵寄来的信,信中说,邀他一起去金陵定居,会如父亲和姑姑一般照顾他。
小姑姑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他不能将自己的余生都抛洒在隆安的身上,她邀请他来金陵,或者他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她会用尽一切努力来庇护他长大成人。
沈亲之拒绝了。
尽管拒绝之后,所承受的痛苦异常巨大,但是一想到这些苦难轻贱有自己承担了,隆安便可以少受一点委屈,就觉得值得。
他七岁之前都是随卿之四处浪荡游走,七岁以后跟着父亲过了好几年衣光鲜整,鲜衣怒马的好日子,这几年落魄也不过是回到原点罢了。
他还在想,他有没有可能,等到隆安长大,亲政的那一天。
可是就在方才,他忽然觉得即使自己无法亲眼看到那一天也没有关系。
就在方才这一刻,他喜欢的姑娘说,他和别人不一样。
这种喜悦久违而浓烈,像是饮过十坛玉楼春,昏然昏然,竟有些熏眼睛的感觉。
他后来过来找她,说道:“雪鸦,你那时生辰,我其实为你画了一幅画。”
雪鸦正在给碧草浇水,闻声手一顿,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明亮的笑容,难以言喻的美,“我看看。”那声音轻快,让沈亲之想起了东溪河畔浣衣的少女们,笑声嘤嘤,让人心中惬意而愉悦。
他带着一丝痞气的笑,半哄半骗的说:“你若嫁给我,我便送给你。”
雪鸦后来嫁给了沈亲之,却始终没有见过那幅画。
她每每想起,问他要,沈亲之便推脱说——忘了、掉了、寻不到了……
后来有一次她气急,问他到底给不给,沈亲之当真摇头说,不会给她。
她被气得要哭,沈亲之说,我孤身在思南城里办公,闲暇之时,常常觉得很想你。你将它留给我睹物思人可好?
雪鸦默然,说不出话,也不知道是被感动的,还是无言以对。
那副画,便随着两个人的浓情蜜意而逐渐淡出了雪鸦的视线,她每日都要上山照看七宿梦还草,曾无数次想过,哪一日跟沈亲之一起去思南城看一看,她生在西郡,但是自幼就长在深意谷里,从未离开过这里。但是哪怕只是分出一日的时间,女谷主也不敢大意,这株草已经耗费了三代谷主的心血,前后加起来,已经整整六十九了,如果在她的手里出了差错,那么整个西郡,又将有七十年的浩劫。
她从未和夫君一起观赏过深意谷以外的风景,曾经以为,只要一年的时间,七宿梦还草成熟,她便可以将谷主之位寻一个可靠之人托付,然后随他思南城或者长安去。
女谷主的梦境在她与沈亲之月下共酌,双人成对的时候结束。
小花从她的梦境里退出来,昔耶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前往曲城谢府找谢道欢要东西了。
小花叹了口气,说:“那幅画,还是不要再让她看见了,她已经忘记了曾有过那样一幅画。”
她不知道沈亲之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将那幅画留在了自己身边,但是他给雪鸦作的画像,是画在青鸾纸上的。
小花有幸得见沈亲之在梦境中作画的样子,专注而深情,每一笔每又一次勾勒,都观者动容。
而青鸾纸,约莫沈亲之也就只余下这一张,贴身放着,极尽珍惜。
山有皑雪。
谷有碧草。
云谁之思。
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
西方之人兮。
他这般吟唱着,让人忍不住遐想,他是如何与女谷主相遇的。
从屋檐上一路飘过来,便见到曲城处处皆是灯火通明的。
果真是书香之城,即便应是万籁俱静之时,从各家未合拢的窗户瞧去,也是家家有读书人捧书苦读。再望向曲城双抛桥旁的谢府。果然是世代清贵名流的气象,尚未进门,便可见门前鳞次栉比的马车堵满了巷口,一样望去,竟不见车流的尽头。且已经这么晚了,还有无数的人从马车上下来,奔赴谢家的宴会。